“他不是想輕生嗎,我幫他下定決心好了。”說到周志成這種沒意思的人時,程舟簡直想打哈欠。
“於是你用變聲器給他打電話,告訴他你撿到了當時那些光盤?”
程舟翻翻眼睛,很久才說:“你總算聰明了一回。”
“很榮幸能跟上你的思路。”喻正微笑,“我想你為了讓他相信你真的有這些光盤,你還詳細描述了他們每一次約會的地點,嗯,我必須說這又是一次完美的犯罪,程舟,你真的太讓我刮目相看了。”
程舟得意洋洋,總算肯說多一點了:“我告訴他,如果他不給我一百萬,我馬上把光盤送到學校和他老婆的娘家去,這樣他很快就會被學校除名,還會被懷疑跟當年鄧蔓的自殺有關。他的聲音直發抖,告訴我他這些年的積蓄都用來治病了,拿不出那麼多錢,我說‘你如果不照做,連退休工資都別再想拿到,你很快會身敗名裂,鄰居們也會對你指指點點’。”
還沒說完,他就低聲悶笑起來。
”打完這通電話,你知道很快就會等到你想要的結果,因為以你對周志成的了解,就算他不當場自殺,在被警察抓去問話以後,回來他也會自殺的,果然,這個懦夫,一掛掉電話就自殺了。”
程舟收住笑,像是覺得自己已經浪費了夠多口水,非但懶得理喻正,還進入了那種閉目養神的狀態。
“你真是深諳你身邊的每一個人的弱點。”喻正‘欽佩’地看著他,“我想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你才成功誘騙到了文鵬和鄭小雯。”
“哈。”程舟掀了掀眼皮,態度輕松。
喻正等了很久,沒能等到下文:“警方在那附近找到了電動車的輪胎印。我猜猜,他們兩個都是喜好聚會的人,你應該很早就開始做準備了:錄音、特殊邀請卡、讓他們知道城裡有個很有意思的保密派對(或者類似的活動)。而派對開始的時間就在那天的凌晨,為了參加派對,文鵬特意把鄭小雯的戲定在那天的五點,一拍完戲他們就趕了過去。”
半個小時前,文鵬已經在醫院醒來,但鄭小雯仍舊昏迷不醒,因此這部分內容僅得到了文鵬方面的確認
“他們到了卡片上指定的地方,看到你也在那裡,毫無防備就喝下了你準備的飲料。等他們睡著後,你把他們捆好,用電動車先把文鵬綁在你背上,運到水龍潭,然後把他丟到那個潭子裡,弄好後,你再用同樣的法子把鄭小雯也丟進去,你回家睡了一覺,中午再趕到影視城,然後在劇組裡假裝等著給鄭小雯化妝,但你知道她根本來不了了,汙水很快會把她和文鵬淹沒——她成為你的第六個‘李小蘭’,文鵬則變成你的替罪羊——”
喻正頓了頓:“程舟,我的犯罪天才,我猜得對不對?”
“無聊,真無聊。”
程舟輕聲抱怨,語氣不知不覺又變得輕挑起來,為了轉移注意力,他開始在椅子上活動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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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照明燈打開。
在黑暗裡呆久了,程舟的眼睛一時適應不了光明,隻覺得頭頂的照明燈分外刺眼,本能地閉上眼睛。
第58章
老秦領著陸嫣進到地下室的一間房門前, 刷卡開門。
站在門口, 陸嫣疑惑地往裡看,四面刷白、方方正正, 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房間, 實在不大像辨認嫌犯的地方。
剛要問老秦,隔壁房間就亮了起來。
然後她就透過那一整面玻璃牆, 看見了程舟。
早就不是第一次見面, 但由於這一次明確地知道他就是嫌犯,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她鼻根仿佛迎面被什麼重物痛擊了一下, 一種金屬味的異味猝不及防的在鼻腔裡彌漫開來。
聽不見對方的聲音,但她能看見他在說話。
說話的時候, 他神情那麼輕松倨傲, 要不是知道他是受審的犯人,她簡直會誤以為他正坐在咖啡館裡喝咖啡。
上一次在大鍾的生日派對上見到這個人時,他太會偽裝, 明明早就認識她和江成屹,卻表現得像第一次跟他們見面。
想到這個人八年前就跟蹤過她,還跟鄧蔓的死有關,她再也站不住了, 快步走過去,將手掌貼在那面玻璃牆上,緊緊盯著那個人。
“供詞到現在依然不完善。”老秦走到陸嫣身邊,沉沉地開口, “兩天一夜,這人頑固得像塊冰冷的石頭,審到後面,喻博士的心理攻關雖說多少起了些作用,但這人的心理跟正常人太不一樣了,隻輕描淡寫地吐了一小部分,還有很多關鍵性的作案細節不清楚,陸醫生,到了這種時候,證人的供詞顯得尤其重要,你好好認一認。千萬別怕,到了我們這,這狗東西算是插翅難逃了。”
“好。”陸嫣咽下鹹苦的唾液,慢慢松開攥緊的手。
審訊像是告一段落,沒多久,江成屹和喻正交頭說了幾句話,從桌子後面起來,一前一後出來。
老秦忙也跟陸嫣一起出去。
“這還僅僅隻是開始。”喻正背對著他們,看上去有些疲憊,“你看,作案思路和作案時間線勉強算是知道了,但很多內容還是一片空白,我可以想見,後續還有大量的工作需要我們來做,不過江隊,我已經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在接下來的半個月,我會繼續配合你們的工作,直到完善犯人的供詞為止。”
“接下來的工作太瑣碎,都交給我來安排吧,喻博士,這幾天太辛苦了,你先去好好休息休息。”說著話,江成屹目光忽然掠過喻正,朝陸嫣他們看過去。
一見陸嫣,他心裡就踏實。尤其是剛才經過了那樣一番審訊,他胸膛像是被兩塊硬石板給重重壓住,憋悶得根本喘不過氣來,審訊期間,有好幾次他不寒而慄,衝動之下,他甚至想離開審訊室,親眼去確認她的安危。
到了此時此刻,明知她安然無恙,他仍忍不住再三打量她。
她緩步走近,目光始終跟他的黏在一起,很沉默,但並不消沉。
“陸醫生。”喻正回頭, “怎麼樣,辨認完了?”
陸嫣不想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走到江成屹身邊,勉強笑說:“對。”
喻正笑呵呵的,又有些感慨:“唔,不容易,不過總算是過去了。”
四個人都有些默然。
江成屹轉臉對老秦說:“老秦,你也累了,跟喻博士都去休息吧,下面的事交給我。”
“江隊這叫什麼話。”老秦顯然知道還有很多工作要做,堅決不肯,“我先帶小陸醫生去錄證詞,一會就過來跟你一起審那個變態。”
陸嫣惦記著程舟關於鄧蔓那段的供詞,但江成屹又沒提,場合又不對,她自然不敢問。
進了電梯,陸嫣仔細瞧了瞧喻博士的臉色,關切地問:“喻博士,你臉色不太對勁,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喻正搖搖頭,聲音有些發悶,電梯門打開,他抬起腳就要往外邁,可是沒能邁動,身子一晃,直通通往前倒去。
到了醫院,喻博士被診斷為一過性高血壓、電解質紊亂,急需臥床休息。
晚間,江成屹和陸嫣看完喻博士,得知他情況穩定,便從醫院出來。
“我們先去吃個飯。”江成屹還惦記著早上陸嫣要去吃的那家四川菜館,“等吃完了,我還得趕回局裡加班。”
“晚上還不能回家睡覺嗎?”連續熬了兩晚了,她實在擔心他的身體。
“回。”暖氣太大,車上有些悶,他脫下西裝,解開第一粒襯衣扣子,散散身上的熱氣。
她瞅著他,不說話。
“怎麼了?”他傾身過來,親自替她系好安全帶,“可能回來得晚一點,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以後我不在家的時候,我都讓劉嫂在家陪你。”
她還在默默望著他,總覺得經過剛才那幾個小時,他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無論在警局還是在醫院,都恨不得時時刻刻看著她。
“程舟交代了關於鄧蔓的事嗎?”意識到他一直有意回避這個話題,她索性主動提起。
他把手機放到一邊,避而不答。
她的心一沉,直勾勾地看著他:“到底怎麼回事,鄧蔓到底是自殺還是被害?跟程舟有關系嗎?”
停車場的燈光透過車窗玻璃,淡淡地打在他的側臉上。
他沉默了一會,從左邊褲袋裡取出一隻錄音筆,轉臉看著她:“這案子太特殊了,程舟的供詞不能進行轉錄,但喻博士作為全程協助警方破案的心理專家,被獲準保存嫌犯的供詞,早在昨天我跟喻博士溝通時,他就同意了我將他的一部分影音資料帶給你。”
他的態度還是有些猶豫。
“所以我可以聽對嗎?”她問,不由分手從他手中接過錄音筆。
他轉頭看向前方,沒再反對。
她胸口陣陣發悶,等待八年,隻為一個真相,小心翼翼地點開播放鍵,就聽見一個男人的聲音:“她早就被dv的事情搞得一團糟了,高考失敗,友誼也快維持不下去,這個脆弱的人,每天都過得很痛苦。為了幫她完成最完美的‘被自殺’,我提前做了很多準備。”
江成屹一共截取了三段供詞,加在一起,約莫45分鍾的錄音片段。
停車場裡,車來車往。
她聽得異常專注,渾然忘了周圍的世界。
已經很努力地控制情緒了,可是到了後面,她胸口一陣翻江倒海地難過,尤其是聽到程舟說他親眼看著鄧蔓去文具店買鋼筆,她心裡仿佛塌陷出一個巨大的空洞,不由得哀聲大哭。
“鄧蔓——”
眼淚滂沱而下。
手裡緊握住那隻小小的錄音筆,指節骨因為用力微微發白,仿佛握著的是當時在水裡的鄧蔓的手。
他聽在耳裡,隻覺得說不出來的情緒把心口堵得滿滿的,側過身,一把將她攬到懷裡,沉默地親吻她的發頂,無聲地安慰她。
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為友誼、為愛情、為逝去的生命。
哭到後面,她已經分不清到底為了什麼在哭:鄧蔓,她和江成屹,還是她自己。她隻知道,她從來沒有這麼難受過,壓抑了八年的情緒急需一個宣泄口,她走投無路,根本想不到用別的方式去發泄,她把他的襯衣哭湿了一大片,哭得聲嘶力竭,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車開起來了,她轉移了陣地,蜷縮在座位上,又把椅背哭湿了一大片,可她已經哭上了癮,憤怒、悲涼、無奈,各種情緒塞住她的胸膛,她哀哀哭著,像被困的獸。
車停下,他將她攬到懷裡,也許又哭了一個小時,她才漸漸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