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虧一切都順利,幸好,你還活著。」
秦端咧嘴笑了,下巴頂在我頭頂,「嗯,都挺好的。就是日子過得大不如前,沒權沒勢又沒錢。還得仰仗夫人多賣點字,養我這個沒用的男人。」
我朗聲而笑,墊腳親了秦端下巴一口。
「沒用的小端子,還不趕快去把被子全抱出來曬著。曬完了陪我去王屠戶那邊買些肉回來,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遵命。」
秦端低聲應了一句,在我額頭落上一吻,比江南隆冬裏的陽光還溫柔。
我摟著秦端的胳膊,他挎著菜籃,兩個人慢悠悠走在喧嘩街道上。
我們還有很多個攜手買菜的日子,歲歲年年,暮暮朝朝。
抬頭眺望,天朗,氣清,雲卷雲舒。
雲端之下,唯有他是我的天堂。
秦端番外
1
皇後說要將扶風賜給我時,我心臟猛然一跳,第一反應是難道自己的心思被人洞悉?
所謂做賊心虛,不過如此。
皇後隻不過是想賣華貴妃一個面子,安貴妃這些氣焰囂張,她借機出口惡氣。更重要的是,皇帝不行了,臥床等死,她得為自己謀算,討好討好我。
「聽說扶風是個伶俐丫鬟,伺候安貴妃這麼多年還全須全尾,有點兒厲害。一般人您也看不上,得讓個聰明點兒的伺候。督公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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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慈眉善目,話說得好聽。
誰不知道宮裏安華二妃水火不容,我發家於華貴妃宮裏,扶風是安貴妃手下第一人,明擺著是把扶風的命送給我。
「奴才謝恩。」
一切都很明瞭,我施施然謝恩。
平時我嫌棄皇後宮裏那隻聒噪八哥,此時卻慶幸那小畜生不分場合叫得歡快。
這樣,我極快的心跳聲就會被掩蓋。
「幹爹,今兒咋這麼開心啊?有啥好事兒嗎?」
出了皇後宮門,我終是繃不住自己的笑,連小德子都看出來了。
「我開心嗎?」
「開心啊,多少年沒見您這麼笑過。」
小德子見我笑,也跟著傻乎乎笑。
「嘴都咧到耳朵根兒啦。」
我斂了笑,冷著張臉盯著小德子,問:「我開心嗎?」
小德子的笑逐漸凝固,緩緩消失。
「不,不開心。」
我還是忍不住,輕笑一下,將皇後的懿旨遞給小德子,轉身大步流星出宮去。
人生第一次發覺,紫禁城的空氣如此清新,冬天也不那麼冰冷。
三天後,扶風就會嫁過來。
小德子忙裏忙外,做事妥帖,整個秦府張燈結彩,紅幔遮天。
我在府裏散步,細細打量。
這裏曾為一京城大官的府邸,因貪汙被我帶著東廠抄了家。那老東西喜歡養雛兒,鎖春園就是他的歡樂窩。
鎖春園……這名字寓意不好,束縛囚禁之感,扶風會不會不喜歡?
我記得,她說過喜歡梅花。
我回到書房,提筆寫字。
扶風一手顏體極為漂亮,我曾託人讓她抄了本詩詞集。我雖然視若珍寶,但翻了多年,卷邊毛糙必不可免。
我會寫字,得益於我娘。關於我娘,我記憶並不多。
模模糊糊聽她提過,家裏曾為商賈大戶,受牽連全家貶為奴籍,流離失散。她本也是個知書達理的嬌小姐,卻淪落風塵,遭紈絝玩弄拋棄,不得善終。
我娘對我很好,有空就教我識字。我雖年幼,學東西卻極快。
可惜,沒等到我識得千字,她便去了。
四歲,我第一次見到人死去,我抱著我娘冰涼的屍體痛哭,老鴇給了我一巴掌,將我扔到一旁,嫌惡地捂住口鼻,讓下人拖走她。
在那之後,我再未哭過。
眼淚阻止不了死亡,留不住我愛的人。
我扔了一屋子廢紙,終於寫出一張滿意的字。
梅苑。
我看著這幅字,以後,扶風就住在這兒。
我抬眼望了窗外一眼,這裏竹子多,順帶改個名,就叫竹苑吧。
梅竹為伴,寒冬也不足為懼。
我將兩幅字遞給小德子,讓他趕緊找師傅刻好掛上去。
「扶風那邊兒有何消息傳過來?」
宮裏各處都有我的眼線,安貴妃宮裏也不例外。
小德子滿臉的喜氣顫了顫,細微,但被我看了出來。
「說。」
小德子被我一嚇,笑不出來了。
「就……興許是賜婚太突然,聽說夫人這幾日胃口不大好,送去的吃食沒動,也不怎麼愛出門溜達。」小德子極力圓場,「夫人是女人,嫁人嘛,難免有些害羞怕見人。」
「知道了,你去吧。」
小德子正要走,我又叫住他。
「傳我話,都不準叫她夫人,就,依舊稱她姑姑。」
我拿起筆,墨點滴在宣紙上,洇開,像是誰的眼淚。
扶風,她會不會哭?
我出門在院子裏信步而走,熙熙攘攘的工匠師傅忙著裝點。
我一把拽掉剛掛上去的紅幔,瞬間滿園寂靜,都看著我。
「石柱上留幾朵絹花,其他都撤了。」
滿目的紅,喜慶熱鬧。
太刺眼了,她不會喜歡。
嫁給一個自己討厭的閹人,得到夫人這個稱呼。
太刺耳了,她不會喜歡。
2
扶風嫁給我了,如夢似幻。
「扶風姑姑,沒想到時隔多年,我們二人獨處是在此種情境下。」
我不知該如何稱呼她,笨拙而無措。
我輕輕掀開她額前紅紗,我的新娘,伊人紅妝,是這世間最好看的姑娘,但是姑娘的眼角泛紅,面色冷漠,偶爾給幾個圍觀變態的眼神。
我餘光瞥到託盤,玉勢皮鞭……小德子個混蛋,這下我有一百張嘴也說不清。
「奴婢也很意外,督公大人紆尊降貴,竟然肯答應皇後的賜婚,娶了奴婢。」
扶風以為掩藏得很好,不悲不喜,實則她的怨恨和嘲諷溢於言表。
她對我向來如此,表面恭敬,實則連個正眼都不肯給我,不知是出於鄙夷還是畏懼。
我扣住她的下顎,逼她看著我。
我想告訴她,如果我不想,皇後算老幾?當今天下誰都逼不了我。我娶你,不是因為任何人,隻因為我喜歡你。
隻是因為,我傾慕你許多年。
但同她對視那一刻,我輸了。
她害怕我,怨恨我。不見一絲欣喜,視死如歸。
善讀人心讓我爬上高位,也讓失去自欺欺人的幸運。
「皇後是主子,主子的命令,我一個奴才,可不敢違抗。」
又來了,我們總是這樣,一個比一個執拗,不肯低頭。
好好的新婚之夜,被我徹底毀了,劍拔弩張。
罷了,我秦端也不是什麼好人,就欺負你怎麼著吧。我把她推上床,打算剝她衣服……我裝得挺狠,看她明明害怕卻死撐的可憐模樣,終究下不去手。
我放棄了,在託盤裏找了兩節蠟燭。
她更怕了,拔出簪子,要死要活。
難道她以為……?我,我真不是個變態。
啊,小德子你去死吧你。
我把蠟燭塞給扶風,她怕我怕魔怔了,不做點什麼她不會消停,說不定能把自己嚇瘋。
先跪一晚冷靜下吧。
我躺在床上,她跪在那裏,離我那麼近,鬼才睡得著。
她曾讓我跪過整晚,此番她跪了,我們兩不相欠。
後半夜,她腦袋一點一點地,我知道她貪睡,為此沒少挨安貴妃罰。我的腦子讓我別管她,身體卻格外不聽使喚。
我悄悄下地,吹滅蠟燭,點了她的睡穴,將她抱上床。女孩子的身子骨真軟,我輕手輕腳將她放到床上,明知她不會醒,卻連呼吸都不敢重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