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今天下午收到了岸上的密信,得知有一船武器停在蘇州碼頭,但是作為交換,他們必須幫那些官老爺殺一個人。金臺島雖然靠和佛郎機人做生意,換回了西洋的火銃,但遠水終究解不了近渴,如果能得到朝廷的武器庫,那以後他們在海上就再也不用顧忌什麼人了。
這個誘惑太大,哪怕時間非常緊迫,伍勝還是接下了。密信上說暗殺目標今夜就會離開蘇州,他們必須在此之前擊殺對方,搶走武器。伍勝匆忙點了人手出發,伍章執意要進城殺朝廷官,伍勝管不住,隻好隨他去了。
伍章在城裡埋伏,而伍勝親自帶著人偷襲官船。論起水上功夫,沒人比得過他們,而且聽說這些官老爺是從北方來的,連水性都不通,更不會是他們的對手。
他們撐著小船,悄無聲息接近,水性好的人沉到水下,在船底鑿穿一個洞。船上的人果然慌了,趁著他們全跑到漏水之地查看時,伍勝指揮人迅速登船。船上的官兵是旱鴨子,一個個不堪一擊,像下餃子一樣掉下船,咕嘟兩個水泡就沒影了。金臺島的人迅速抬起木箱,搬到自己船上,搬空後,還不忘在官船上放一把火。
火光熊熊,映亮了半江水面。師爺怕人追出來,心急火燎想離開,但他們的大當家卻跟失魂一樣盯著城門。師爺不斷催促,伍勝依然無動於衷,他盯著內城的方向,咬牙道:“再等等。”
船上其他人也沉不住氣了,抱怨聲不斷。伍勝哪怕是大當家也不能拿著眾人的命開玩笑,他被逼無奈,隻能不甘心地看了眼城門,痛下決心道:“開船。”
師爺連忙稱是,眾人就等著這句話了,船隻立刻開動。碼頭漸漸遠去,連著燈火點點的蘇州城,也成了岸上模糊的黑影。
金臺島眾人白得了一大筆武器,都興高採烈,但礙於大當家拉著臉,他們不敢表露,隻好躲在角落裡悄悄交談:“今日真是痛快,那麼一船的東西,都歸我們了。那些箱子可真沉,現在我的胳膊都是麻的呢。”
“對啊,那些官兵也太無用了,我一拳就能打倒一個。這就還是精銳錦衣衛,真是笑死人了。要是我去錦衣衛當官,說不定也能撈個指揮使當當。”
一群人躲在角落裡放肆地笑。船隻沒入黑黝黝的海洋深處,很快連岸都看不見了,這個距離,朝廷水師就算想追都追不上。船上的人越發高興,擊手慶賀。
今夜無月,星光慘淡,燃燒著的船越發醒目,火舌舔肆,照的水面黑影湧動,仿佛水下是另一個世界。忽然,接二連三的破水聲傳來,幾個男子湿淋淋地從水中浮出來。眾人相互拉把手,費力地爬上河岸。
“這群人真能磨蹭,差點沒憋死我。都督真是料事如神,幸好船上輪值的人都換成通水性的,要不然,今日還真不好辦。”
“相互檢查一下,人都在嗎?”
“都在。有幾個人受傷,沒人丟命。”
“那幾個人混進去了嗎?”
“水下有海盜屍體,但被扒了衣服,應當混進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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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隊長用牙咬著布帶,重重一扯勒住胳膊上的傷口,說,“進城,回客棧會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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巷戰交火,碼頭的船還燒起來了,這些動靜終於驚動了蘇州官府。一行人在官兵的簇擁下匆匆趕來,他們看到陸珩,驚疑不定道:“閣下是何人?”
陸珩身上負了傷,但氣度雍容,不怒自威,他身邊的隨從也個個英武不凡。這樣的派頭,實在不像是普通商戶或平民。陸珩對著為首之人淡淡點頭,說:“在下錦衣衛都指揮使陸某,剛才捉拿一伙逃犯,動靜可能大了些。驚擾各位清夢,多有對不住。”
今夜這麼大動靜,陸珩的行蹤肯定會被人發現。陸珩索性直接揭開自己的身份,看看這些人會怎麼辦。
蘇州官府的人聽到錦衣衛都指揮使,臉上都露出驚駭,為首之人上前,笑著拱手道:“竟然是陸都督。不知都督大駕,有失遠迎。在下蘇州府同知餘曉,有幸見過都督。下官奉知府大人之命來爆炸地一探究竟,沒想到竟是都督,下官這就派人去府衙稟明知府,為都督接風洗塵。”
“接風就不用了。”陸珩一條胳膊染著血,依然筆挺地站在夜色中,絲毫不顯狼狽。他淡淡道:“我已準備好住處,不欲大動幹戈。另外,餘同知若想接風洗塵,不如去城外碼頭,先把著火的那艘船救下。”
“下官不明白陸都督的意思。”
陸珩微笑著看著他們,語氣像沒事人一樣:“那艘船是我的。”
陸珩這個被燒了船的人不慌不忙,反倒是蘇州官員如臨大敵,趕緊帶官兵去岸邊救火。打發走官兵後,陸珩帶著人回到客棧。他們這次要日夜兼程趕路,不方便帶郎中,而用蘇州本地的郎中陸珩又信不過,最後,是王言卿幫他包扎。
陸珩的胳膊被交戰時的碎片劃傷了,幸而沒傷到要害,隻是出血比較多。王言卿從小習武,會基本的傷口處理,她用镊子小心清理掉傷口裡的碎片,然後用棉花沾了酒,說:“我要用酒清洗傷口了,可能會比較疼。”
陸珩點頭,他們以前處理傷口,都是直接用烈酒在傷口上衝的,王言卿的動作實在太溫柔了。王言卿小心翼翼幫他清洗,她怕他疼,有意說話轉移他的注意力:“船燒著了,你好像一點都不著急。”
“已經燒成那樣了,我著急又有什麼用。”陸珩說道,“火場最不可控了,稍有不慎就要丟命。反正誰救都是救,讓蘇州的官兵進去冒險吧。”
救火危險又辛苦,裡面說不定還有遺留的火藥,陸珩不想拿自己人的性命去填,正好餘曉帶著人來了,這種要死人的事就交給蘇州這些官老爺吧。
棉花很快被血浸染,王言卿換了團新棉,問:“你是不是知道?”
陸珩輕笑:“知道什麼?”
昨日,王言卿和陸珩敲定計劃,由王言卿想方設法和朱毓秀搭話,如果兩人能單獨相處,王言卿就借機制造登門理由,讓朱毓秀提前準備好證據。今日在路上看到朱毓秀時,王言卿隨機應變,想到了冰酪。
女子更衣是名正言順的獨處機會,之後還能以送衣服為名拜訪。本來前半程很順利,可是他們從朱家出來後,卻被人埋伏了。
王言卿靠近陸珩,用氣音問:“是誰走漏了我們下午要去朱家的消息?”
陸珩要包扎傷口,上半身衣服已經解開。王言卿坐在陸珩身側,她湊近時,氣息輕輕撲打在陸珩皮膚上,又痒又涼。陸珩手指動了動,道:“你過來,我告訴你。”
王言卿趕緊放下酒,肅著小臉湊到陸珩唇邊。她皮膚是一種透著珠光的瑩白,耳朵上的皮膚尤其薄,耳廓下都能看到細密的紅色血管,但耳垂卻小巧玲瓏,看著十分可愛。陸珩這樣想著,便在她耳垂咬了一口,同樣用氣音說:“是我。”
她耳朵敏感,說話的氣息撲在上面,都不用挑逗就紅了。王言卿愣住,不可置信轉頭:“你?”
她本來以為陸珩和她開玩笑,但回頭看著陸珩從容含笑的眼睛,後知後覺反應過來:“你故意放假消息?”
“怎麼能叫假消息?”陸珩像盡職的老師一樣糾正王言卿的話,“今天下午難道我們沒去朱家嗎?我去了,憑什麼說是假的。”
王言卿明白了,陸珩自己泄露自己的行蹤,以此作餌,引出內鬼。他故意隻帶幾個侍衛去朱家,卻在混堂弄外安排埋伏,不費一兵一卒活捉海盜。這樣看來,停在港口的船恐怕也是障眼法,火銃多半早就轉移了。
王言卿明白他的用意,但看著他身上的傷,還是後怕不已:“你既然知道有人要暗殺你,怎麼還以身涉險?他們又不知道你長什麼模樣,換個人去一樣可以。”
“那可不行。”陸珩握緊王言卿的手指,依然沒正行笑道,“我可不願意別人走在你身邊,叫你夫人。”
他故意把事情說的輕飄,但王言卿明白,兩軍對陣,最要緊的就是士氣。他親臨現場和躲在後方,對人心的影響肯定不同。
長官都貪生怕死,怎麼能要求士兵舍命衝鋒?陸珩在朝堂上毀譽參半,但錦衣衛內部的人完全服從他的命令,能為了他一句話拼命,和他的人格魅力密不可分。
陸珩見王言卿不說話,用沒受傷的手臂抱住她,輕松又堅定地說道:“沒事的,不用擔心。”
他上半身肌肉條理分明,隔著衣料都能感覺到他身上的熱度。王言卿悶悶推了下他的胳膊,說:“先上藥。”
王言卿用酒清洗了他的傷口,輕輕撒上金瘡藥。上藥時,不免又看到他肩膀上的箭傷,這也是被倭寇偷襲時留下的傷口,雖然傷勢痊愈了,身體上卻留下一道月牙形的疤。
當時她剛恢復記憶,氣惱他欺她瞞她,還防備著他用傷口來博同情。今日再看到,都不用他說,王言卿就心疼極了。
王言卿仔細在他手臂上纏好紗布,放下剪刀、紗布後,她沒有退開,手指輕柔撫上他的傷痕,低聲道:“這兩道傷都是因為我。”
陸珩一聽,也顧不得苦肉計了,趕緊轉身抱住王言卿:“亂說什麼呢?這是我的計劃,和你有什麼關系?”
王言卿依然很低落,陸珩見狀,心裡又酸又軟,都不知道拿她怎麼辦才好。他抱緊王言卿,下巴抵在她發髻上,說:“我沒提醒你就擅自帶你去危險的地方,你不怪我,反而內疚我受傷了。你這樣的性格,要是碰到一戶刁鑽的人家,可怎麼辦?”
“因為你不會。”王言卿靠住陸珩胸膛,語氣中是全然的信賴,“不告訴我肯定有你的考量,無論帶我去哪裡,你一定不會讓我受傷的。”
這個小傻子,陸珩嘆息世上怎麼會有這麼好騙的人,一邊又忍不住將人圈緊。陸珩解釋道:“我並非有意瞞你,而是怕你擔心,畢竟我也是賭一把,不確定他們會不會按我的預想行動。我們就算能瞞過今天,等走後,他們肯定能回味出不對,到時候他們逼問朱家人,一樣能得到我們的下落。這是我的事情,不用牽連無關之人,直接就在我手上解決吧。所以,中午時我特意讓人放出風聲,說我們今夜會離開,逼他們倉促行動。隻要他們動了,就會露出破綻。隻是對不住你,讓你受驚了。”
“我沒事。”王言卿搖頭,在這方面十分通情達理,“我提前知道也無用,反而會露出馬腳,你不告訴我是對的。那船上的火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