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愣怔間,傅霆州已經趕到王言卿身邊,直接拉著她的胳膊,帶她離開空地。傅霆州見王言卿依然愣愣地望著陸珩的方向,不由皺眉,問:“卿卿,你沒傷到吧?”
王言卿回過神,搖搖頭,斂著眼睛撥開了傅霆州的手。傅霆州眼神一黯,正要說話,旁邊竄出來一個舉刀砍人的矮小男子。傅霆州側身躲過,一腳踢在對方胸口,他將自己身上的短刀解下,飛快塞到王言卿手中:“你待在這裡別動。”
變故發生在一瞬間,陸府平時警戒森嚴,唯獨今日陸珩大婚,賓客眾多,各位貴客又分別帶著奴僕,管理比平常雜亂得多,這才被這幫刺客衝了個正著。
喜娘隊伍是陸珩從外面請來的,哪見過這種場面,她們尖聲亂叫,抱頭鼠竄,讓本就嘈雜的局面越發亂成一鍋粥。
傅霆州和突然冒出來的刺客纏鬥起來,他今日本來防備著陸珩,在身上藏了武器,沒想到在這種時刻派上用場。但對方是長刀,而他身上都是短兵器,最順手的一把短刀已經塞給王言卿,對上刺客不免受制許多。
王言卿握著短刀,再一次看向陸珩那邊。陸珩正在組織人手合圍,他行動時並不避諱,肩膀上的傷口汩汩往外湧血。王言卿壓根沒在意傅霆州讓她待在原地的話,她想去那邊幫忙,但被身上沉重的禮服阻礙。王言卿提起大衫,沒走幾步,忽然察覺有一個侍從模樣的人在向她逼近。
他相貌平庸,面無表情,黑眼珠比尋常人大,看似唯唯諾諾,但鼻子兩側有微不可見的溝紋,兩邊嘴角輕微向下。王言卿馬上辨認出來這不是普通人,他心懷惡意,應當想要襲擊她。
王言卿毫不猶豫,提前拔刀朝對方襲去,對方見行動暴露,也拋去偽裝,露出兇狠危險之態。王言卿學過武藝,對付普通男人還行,一旦遇上這種練家子,力量劣勢很快就暴露出來。更麻煩的是,不止一個兇徒盯著她,還有其他人圍過來。
王言卿用短刀抵住攻擊,虎口被對方的力道震得發痛,而側方有另一個人向她撲來,看起來想挾持她做人質。王言卿第一反應就是她不能給陸珩添麻煩,她咬咬牙,猛地抽回短刀。
前面的刺客因為慣性俯衝,王言卿趁這個機會往旁邊閃去,躲開了兩面夾擊。但王言卿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她被裙擺絆住,沒來得及調整位置,砰的一聲摔向後方。
發冠最先撞到地上,替她緩衝了一部分力道,隨後她的後腦勺撞到石頭,當即眼前一黑,徹底昏迷過去。
剛才圍攻她的兩個刺客想追過來,但一個被人從後面攻擊,另一個正要上前抓她,忽然身側襲來一道黑影。刺客下意識躲避,這才發現隻是一截樹枝。
而這時陸珩也趕到了,刺客握著刀,發狠朝陸珩砍去。陸珩閃身握住他持刀的手,兩人僵持片刻,陸珩猛地攻擊刺客腕關節,刺客吃痛,刀不受控地脫手而出。陸珩一腳將刀踢遠,反擰著他的關節逼他跪倒,同時胳膊肘重重擊向刺客太陽穴,才一下刺客就失去攻擊力,陸珩又追了一下,徹底撂倒此人。
陸珩解決了刺客後,來不及多看,趕緊走向王言卿。他小心抬起王言卿的頭,這件沉重的發冠立了大功,她後腦勺並沒有出血,應當隻是昏迷了過去。陸珩長松一口氣,而這時傅霆州也解決了另一個人,他走過來欲要查看王言卿情況,陸珩將人抱緊,抬眸冷冷道:“滾。”
傅霆州手一頓,面色同樣冷酷:“在你府裡讓她遭受這種危險,你有什麼臉面繼續娶她?”
“那也好過你。”陸珩冷冰冰盯著傅霆州,眼中是毫不掩飾的殺意,“我剛才離開,無非覺得你剛從戰場上下來,應該有能力保護好她。結果你連幾個嘍啰都處理不了,她要是有事,我第一個不放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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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韜從另一邊跑過來,急忙道:“大人,刺客都控制住了,要不要留活口……”
郭韜話沒說完,看到陸珩懷裡抱著人,剛才還端莊美麗的新娘子眨眼間昏迷不醒。郭韜剩下的話自動消音,不敢再挑戰陸珩的耐性。
陸珩不顧自己肩膀上的傷,打橫抱起王言卿,往後院走去。她頭上戴著華麗冰冷的發冠,此刻無力地垂下去,露出一截纖白脖頸。
陸珩大婚,來者最低都是三品官,其中不乏許多將軍、公侯。最初的混亂過去後,賓客們很快就恢復秩序,文官由人護送著離開,武將大多上過戰場、立過軍功,年輕如傅霆州的三下五除二撂倒刺客,年長一些的也能自保。隨後陸珩很快控制場面,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中除了陸珩和王言卿,竟然無人受傷。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發生了這種事情,婚禮隻能暫停,賓客紛紛離府。郭韜在外院善後,一開始他們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等反應過來後,錦衣衛立刻奪回主動權。郭韜做慣了這種事,即便陸珩不在他也能處理。
陸珩安心在內院陪伴王言卿。屬下和同僚都對此表示理解,等避開眾人耳目後,陸珩暗暗松了口氣。
陸珩自己都覺得他瘋了,他竟然有些感謝這伙刺客及時出現,要不然,他真的無法預料拜堂時會發生什麼。如今拜堂雖然取消,但婚禮默認成了,接下來無論陸珩做什麼,眾人都會覺得事出有因。
侍女見陸珩一動不動坐在床前,盯著夫人入睡的臉。侍女壯著膽子上前,小心翼翼打斷道:“大人,郎中已經來了。奴婢守著夫人,您先去處理下肩膀上的傷吧。”
陸珩沒有行動,而是說:“先讓郎中給她診脈。”
侍女看著陸珩身後一大塊血漬,為難道:“是。大人,您肩膀上的傷須盡快包扎,不然等夫人醒來也會擔心的。”
陸珩眼中閃過一絲嘲諷,她會擔心?但願吧。
但陸珩還是讓開位置,讓郎中給王言卿把脈,等郎中收手後才去廂房處理傷勢。陸珩中箭後又是指揮又是動武,箭頭嵌入得越發深,郎中小心將箭頭取出來,然後趕緊用烈酒衝洗傷口,等一壇酒倒空了才撒上金瘡藥。
郎中做這些事時,陸珩就靜靜坐著,臉上一絲表情都沒有。郎中艱難地將陸珩的傷口包扎好,他累出一頭大汗,當事人反倒紋絲不動,面色冷淡,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郎中受傷了呢。
郎中包扎好傷口,雖然陸珩對此並不陌生,但郎中還是照例囑咐道:“大人,傷口靠近肩胛骨,創口極深,這些天忌劇烈運動,忌大喜大怒,飲食也要以清淡滋補為主。”
陸珩習以為常點頭,問:“她的傷怎麼樣,嚴重嗎?”
說起這個,郎中臉色也嚴肅起來:“夫人撞到了後腦,雖然沒有出血淤腫,但沒清醒前,不好說有什麼症狀。”
陸珩嘆氣,問道:“她什麼時候會醒來?”
“草民開了藥,應當今天晚上會醒。”
陸珩又問了些事,示意郎中下去拿賞錢。堂堂錦衣衛都指揮同知在婚禮時被人襲擊,簡直是奇恥大辱,陸珩按理有很多事要做,但他總是心不在焉,屬下看了以為陸珩被傷勢影響,都不敢讓他繼續操心,趕緊請陸珩回去休息。
陸珩見自己實在進不了狀態,便也放棄了,先行回府休息。精力不濟時沒必要硬逼自己耗時間,休養好才能事半功倍。何況,他如今的心思確實不在公務上。
他需要搞清楚王言卿今日發生了什麼。
陸珩接王言卿出轎的時候就密令侍衛捉拿轎底之人了,他進入暗室,翡翠被反綁在地上,口中塞著布團,瞧見他進來十分害怕,卻又強撐著。陸珩讓人將她嘴裡的布團取走,他拉了張椅子坐下,還算和善地問:“是傅霆州派你來的?”
翡翠擰著脖子,抿緊了嘴一言不發。陸珩今日來也不是為了問她,他心裡早就有了答案。陸珩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翡翠不肯回答,陸珩自行接下去,淡然道:“看你的年紀,應當是翡翠了。”
翡翠大吃一驚,他怎麼知道她的名字?陸珩依然還是那副平靜隨和的模樣,不緊不慢說道:“你叫翡翠,正德十三年被鎮遠侯府買入府中,嘉靖元年分配到王言卿身邊伺候。你伺候了她十年,算是鎮遠侯府裡僅有的對她好的人。”
翡翠輕嗤了一聲,不服氣道:“還有老侯爺和侯爺,侯爺對姑娘最好了。”
“你真的覺得那是對她好嗎?”陸珩問,“讓她忍受傅家夫人小姐的輕慢,讓她做妾,甚至讓她去討好他未來的正妻。你心中的她,就隻配受這種待遇?”
翡翠一時語塞,用力撇過臉,不肯再回應陸珩的話。這是臭名昭著的錦衣衛頭子,最擅長離間人心,姑娘和侯爺已經被他煽動得離心了,她斷不能再中計。
翡翠一副死不配合的架勢,陸珩也不生氣,依然慢慢說道:“昨夜我派人檢查過花轎,不可能遺漏,所以你應當是今天早晨迎親隊伍集合時混進來的。能同時支開八個轎夫,接應你的人多半是其中一個。他們都有家人親戚,我一個個查,絕對有人受不住招供。傅霆州敢在我的婚禮上生事,待我稟告聖上,你覺得他會被治什麼罪?”
翡翠越聽臉色越差,忍不住回擊道:“那是因為你欺騙姑娘,作惡在先!姑娘她本就孤身一人,她被你害的落崖,失去了記憶,醒來還要被你欺騙。你這樣做,還有良心嗎?”
陸珩對此無話可說,他最擅長混淆是非,當他遇到自己理虧的事情時,從來不解釋,而是反守為攻。陸珩反問道:“那依你今日之見,這場婚禮,可有任何不周全之處?”
翡翠被問得怔了一下,緊緊咬唇。陸珩繼續道:“如果她嫁給傅霆州,她可能穿上正紅嫁衣,以正妻之禮嫁人嗎?你說我沒良心,那你摸著自己的良心說,傅家人對她是什麼態度。沒成婚前尚是如此,等婚後,她要面對太婆婆、婆婆、小姑、正妻,她餘生會開心嗎?”
翡翠不說話。她厭惡此人巧舌如簧,但她心裡其實明白,王言卿要是留在鎮遠侯府,基本沒可能奪回婚約,日後必然要以妾室身份度日了。陳氏原本就不喜歡王言卿,聽說那位洪小姐也不是和善的性子。永平侯府小妾庶女眾多,洪晚情自小見慣了母親磋磨妾室,等她入府,該如何為難王言卿呢?
王言卿落崖後,翡翠意外發現王言卿在收拾包裹。王言卿誰都沒有告訴,哪怕是相伴十年的翡翠。就算沒有墜崖,王言卿也打算離開了吧。
翡翠其實能理解王言卿的做法,既然沒有生在貴族家,何必上趕著受他們的氣?天大地大,哪裡不能活呢?
但一碼歸一碼,王言卿想離開是一回事,陸珩害人失憶又欺騙隱瞞,是另一回事。翡翠冷冷道:“陸大人,我知道您想說什麼,但是,我既然是姑娘的婢女,就該事事以姑娘為先。姑娘想離開也好,想另嫁也罷,我都支持。但是,這必須是她自己本心所願。”
陸珩在錦衣衛審訊多年,第一次被犯人問得啞口無言。但他的目的已經達成了,陸珩起身,說:“好,既然你也是為了她好,那我們就可以達成共識。等她醒來後,我希望你真正為了她考慮,不要一昧替傅霆州說話。”
翡翠冷嗤一聲,不做理會。這時候外面有人過來,靈犀停在門外,默然垂手。陸珩朝外掃了一眼,吩咐道:“給她松綁吧。畢竟是夫人曾經的婢女,你們好生招待,不得失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