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現在,王言卿搖身一變成了陸珩的正妻,非但和她們平起平坐,甚至她們以後還要巴結王言卿。陸珩的夫人,京城中誰敢給她臉色看?
傅家小姐及陳氏這些天都在暗暗別扭,然而這還沒完,更糟糕的是,傅家的頂梁柱傅霆州竟然還對王言卿念念不忘。隻是一張帖子,就能輕而易舉讓傅霆州失態。
傅霆州經歷生死磨練,已經比從前沉穩許多。他用力掐住自己掌心,勉力維持著冷靜之態,問:“他什麼時候送來的?”
傅家人面面相覷,不敢隱瞞,說:“十一月初就送來了。不光是鎮遠侯府,京城數得上名號的人家都有。”
竟然那麼早,傅霆州心中最後一絲僥幸也落空了。發請帖的日期在傅霆州接到調令之前,也就是說,陸珩並不是為了刺激傅霆州才故意和王言卿成婚,他是真的想娶她。
傅霆州心髒像麻木了一樣,完全感受不到痛覺:“你們怎麼想起給我和洪晚情定婚期?”
陳氏被問得愣住了,支吾了一下才說道:“聖上都賜婚了,請期不是順理成章的事情嗎?”
傅霆州心裡更透亮了,是陸珩搞了小動作,誘導陳氏和洪家趁他沒回京時將婚禮定下。而陳氏和洪家甚至沒察覺到,這是別人引導她們這樣做的。
很符合陸珩的風格,先下手為強,不給對方任何還手機會。傅霆州隻是意外,陸珩能為她做到這一步。
傅霆州想,因為錦衣衛和旁人不同,錦衣衛不能結黨,所以陸珩需要娶一個無權無勢的妻子;陸珩許多年孤身一人,可能是他懶得挑,隨便找人替他演戲……
傅霆州想了這麼多理由,唯獨不願意承認,是陸珩比他更有勇氣。陸珩敢拋開一切娶她,大方領著她走到人前,而傅霆州瞻前顧後,心裡有太多不得已。
曾經傅霆州堅信是陸珩為了報復他,故意欺騙王言卿,陸珩所有行為都存了利用意味。所以傅霆州才敢搶王言卿,他有把握王言卿得知真相後,會跟著他回來。
但如果,陸珩也動了真心,王言卿會怎麼選?
傅霆州不敢想。
傅霆州在眾多視線中坦然地坐著,他看似平靜鎮定,其實完全沒聽到陳氏她們在說什麼。終於,傅霆州覺得給長輩請安的時間夠了,他起身,說道:“我剛回京,還有許多事需要打點。我先行告退,祖母、母親見諒。”
太夫人、陳氏點頭,她們嘴上說著讓傅霆州去做正事,其實心裡清楚,他是為了王言卿。
Advertisement
陳氏嘆氣,心裡不無後悔。早知今日,當初何不如讓他們成婚?但現在說什麼都遲了,陳氏隻希望等洪晚情過門後,傅霆州能慢慢走出來。
傅霆州走在鎮遠侯府,身後風雪席卷,不留任何情面。傅霆州漫無目的走了一會,無奈地意識到,他在繞著她曾經的院子兜圈。
不敢見,卻又離不開。
傅霆州在雪中站了許久,直到肩膀上積了厚厚一層雪,他終於說服自己,再試一次。
或許是最後一次。
哪怕她要走向另一個男人,傅霆州希望,至少是她完全清醒時做出的決定。
第98章 婚禮
如今京城最大的事,大概就是錦衣衛都指揮同知陸珩的婚禮了。貴族無論郎君還是小姐成婚都早,而陸珩拖延到二十多歲,身邊連一個叫得上名的女人都沒有,哪怕有為父守孝這一層因素在,朝堂底下還是流傳著不少闲話。
本來大家都要默認陸珩身體有問題了,誰想陸珩出孝後突然公布了婚訊,京城叫得上名字的人物都收到了請帖。
陸珩這一招十分突兀,各方勢力都在猜測他的妻子是何來路,接下來會對局勢產生什麼影響。眾人忙著揣測那位神秘的準陸夫人,而關於陸珩不舉、不喜女人等流言,不攻自破。
王言卿並不知道外界對她的臆測,她正在專心準備婚禮。女子應當從娘家出嫁,王言卿父母俱亡,為了婚禮好看,陸珩用她的名義在京城買了一處宅院,婚禮前三天,王言卿從陸府搬到了別院。婚禮當天她就從這裡出嫁,迎親後便可名正言順搬入陸府。
因為是臨時過渡的宅院,王言卿並沒有上心,宅子中的事情完全放權給陸珩的人手管。雖然這是一個隻住三天的私宅,但陸珩對這處房產的用心都快勝過自家府邸了。
原因無他,還是拜傅霆州所賜。
陸珩閉著眼睛都能猜到傅霆州想幹什麼,婚禮在即,陸府無法滲透,王言卿暫時搬出來的這三天就是最好的動手機會。陸珩對宅院的人手篩了又篩,來往全部用熟面孔,一個生人都不能放進來,宅院外也安排了重重守衛。
陸珩將王言卿保護得密不透風,在他的嚴防死守下,這三天總算有驚無險地度過了。一眨眼,到了婚禮正日子。
王言卿剛閉眼沒多久就被叫起來,侍女們伺候她沐浴更衣,換上白色內襯,然後五六個人圍著她,給她折騰妝容。陸珩從外面請了父母健在、夫妻和睦、兒女雙全的全福人來給王言卿梳頭,全福太太握著犀角梳,從王言卿瀑布般的長發中穿過,嘴中絮絮唱著:“一梳梳到尾,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
王言卿端坐在鏡前,她看著銅鏡中螓首蛾眉、星眸點漆、華如桃李的女子,竟然生出種陌生感。妝容一層層敷上來,她的眉毛、眼睛被細細勾畫,雖然較以往更加明燦奪目,但也掩住了她的特點,像是戴上了一層華麗的面具,美則美矣,王言卿看著總覺得不真實。
包括不遠處盛大華美的嫁衣,人來人往的新房,甚至即將成為新娘的她自己,都讓王言卿覺得不真實。她在鏡子前像木偶一樣被眾人擺弄了許久,終於,丫鬟們說道:“可以了,快扶著姑娘更衣。”
王言卿頭上頂著繁瑣沉重的發冠,根本不敢大動,隻能展開手臂,任由丫鬟們在她身邊轉來轉去,依次給她穿上鮮豔繁瑣的嫁衣。
侍女們展開織金馬面裙,交換系帶,一圈圈繞緊,仔細地將馬面裙系在王言卿腰上。然後是紅色交領袄,侍女們半跪在地上,將衣服邊緣拉平,輕聲退開。兩個侍女舉著長長的大衫補上空位,正紅色大衫長及地面,胸前用三枚鑲金珍珠扣固定,袖子外緣綴著青色繡金緣邊,長長壓在裙裾上,端莊又隆重。大袖衫之外還壓著青色霞帔,霞帔垂在膝蓋上方,一簇珍珠流蘇綴在霞帔下端,隨著風細細晃動。
裡外好幾層衣服壓下來,新娘就算是個活潑性子也得慢慢走路。王言卿雙手交握放在身前,在丫鬟們的扶持下坐在喜床上,等待迎親隊伍。
紅衣緋豔如火,王言卿坐在床上,裙裾整整齊齊垂在腳邊,腳踏上隻露出一對綴著明珠的雲鞋尖。她膚白勝雪,明眸皓齒,哪怕濃豔的新娘妝都蓋不住她眉目間的沉靜。她這樣安靜坐著,宛如濃墨重彩的畫卷上,最清淡最精妙的一抹留白。
全福太太和喜娘見了,都暗暗稱贊此女美貌,平生僅見。怪不得身為平民女子卻能被陸大人看上,這樣的容貌,抵得上萬貫家財。
眾人感慨之餘,見這位即將新晉陸夫人的女子在這麼盛大的場合中都不急不躁,臉上沒有得意也沒有膽怯,不由都高看她一眼。然而事實上,王言卿沒有多餘表情,純屬餓得沒力氣。
婚禮儀式要進行一整天,為了防止新娘在禮儀中途想更衣,往往前一天晚上就不讓新娘吃東西了。王言卿從醒來至今隻喝了幾口水,被她們折騰了半天,又要頂著沉重的發冠和霞帔,哪還有力氣想東想西。
王言卿在京城裡沒有親眷,喜娘見沒有娘家姐妹來添妝,不斷在她身邊說討巧話,生怕冷場。其實王言卿並不在意,無人送嫁,她倒也省了應酬的功夫呢。
她等了一會,漸漸吉時到了,她隱約聽到外面傳來吹打聲,丫鬟端來蓋頭,喜娘一邊說著吉祥話,一邊揚手一拋,王言卿的視線裡蕩悠悠落下一片火紅。
蓋頭遮擋了視線,隻能看到自己纖白的指尖交握放在膝上,衣袖對稱堆疊在身側,中間是一條莊重華貴的青色蔽膝。喜樂聲越來越響亮,王言卿仿佛隻是一晃神,耳邊就響起喜娘歡歡喜喜的叫嚷聲,同時,丫鬟扶著她的胳膊,攙著她往屋外走去。
繡鞋落在外面堅硬冰冷的地磚上,王言卿被冷風一激,終於生出些真實感。她要成婚了,二哥就在不遠處。她期盼了許多年的事情,今日終於要實現了。
可是,為什麼她心裡一點都沒有放松,反而很害怕?
王言卿在人群簇擁下走出新房,前往正廳拜別高堂。王言卿的父母祖輩都已過世,今日她辭別的是王骢、沈蘭的牌位。牌位是陸珩去大同府遷回來的,此後就供奉在這個宅子,算作王言卿的娘家。
王言卿再次恍神,這一切都是陸珩安排的。雖然名義上是他們兩人的婚禮,但王言卿除了試嫁衣,其餘什麼事情都沒操心,不知不覺間陸珩就都安排好了。王言卿心裡稍微安穩了些,這是多年來對她體貼入微、關懷備至的哥哥,他真心對她好,如果父母、祖父母泉下有知,也會贊同這門婚事的吧。
王言卿蓮步輕移,而裙擺紋絲不動,款款走向正堂。陸珩一身紅衣候在堂前,他慣常穿紅衣,飛魚服更是極盡奢華囂張之能事,但今日這身衣服,卻讓他覺得格外隆重。
紅色雲錦上繡著暗紋,花犀帶將緋衣高高束起,勾勒出一段利落修長的腰線。他站在廊檐下,外界風聲呼嘯,碎瓊飛舞,而她蓋著大紅蓋頭,在人群簇擁下一步步朝他走來。
陸珩提了半年的心終於落下,他防備的那些事情並沒有發生,一切都是最順利的模樣。她乖巧等在原地,期待熱忱地等著他來娶她,如今他已經順利接到親,接下來一路,不可能再出波折了。
王言卿眼前通紅一片,根本看不清自己走到了哪裡。喜娘示意她行禮,王言卿就端正行萬福,她站好後,還不知道下一步要往哪個方向走,手忽然被一陣溫暖包裹。
覆在她手背上的手修長有力,指腹、掌心有細微的薄繭,王言卿馬上意識到這是誰。王言卿有些納悶,昨日聽喜娘說流程時,沒記得有新人牽手這一環,是她忘了嗎?
王言卿見四周沒人反對,就以為是自己記岔了。其實並非她記錯了,而是陸珩自作主張改流程。
喜娘急得眼睛都瞪大了,禮成前夫妻二人不能接觸,陸大人此舉於禮不合啊!但喜娘看著陸珩平靜深遠、不可見底的眼睛,到底不敢廢話,隻能裝作自己瞎了眼,由著陸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