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王言卿也知道不可能是陸珩,但他先前說要安排意外,緊接著韓文彥就死了,錦衣衛假扮順天府官差接手現場,一連串的巧合讓王言卿不得不多想。聽到不是他,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氣,稀奇問:“那他們怎麼知道這裡有命案?”
“我讓他們來的。”
王言卿意外地看向陸珩,陸珩笑笑,說:“我其實安排了別的意外,誰想發生了命案。這個借口更好用,所以我改計劃了。”
臨時改變計劃還能這麼快到達現場,像模像樣冒充衙門,難怪京城官員鬥不過陸珩,輸得不冤。
在錦衣衛的刻意安排下,人群被驅散,陸珩這個角落剛好能看清命案現場。陸珩看似混跡在圍觀群眾中,其實在打量案發現場。
這不是王言卿擅長的部分,但她還是認真觀察。河堤上沒有阻攔,無論釣魚還是凫水,都能輕易下水。岸上種滿了柳樹,此時秋色蕭條,灌木叢生,河岸顯得尤其悽清陰冷。
韓文彥的屍體就躺在河水不遠處,他穿著一身青布衫,渾身被水浸透,衣服上沾滿了綠藻。他身體僵硬,皮膚蒼白,雙眼張開一條縫,口鼻處有白色的細小泡沫,手指半握拳,僵硬地搭在地上,腹部細微鼓脹。“官差”們褪下他的鞋,能看到他鞋襪、指甲罅縫中有泥沙,腳底蒼白皺褶,像洗衣婦人的手一樣皺皺巴巴的。
圍過來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他們害怕又好奇,湊在一起竊竊私語。王言卿其實看不懂屍體,她見陸珩觀察得認真,就沒有打擾他,悄悄離開,去人群中打探消息了。
命案把附近的人都吸引過來了,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可謂大型八卦交換場所,韓文彥有什麼恩怨情仇,甚至昨日吃了什麼飯都能給你翻出來。王言卿混進去偷聽一會,說不定能有什麼意外收獲。
這種時候女子的好處就顯現出來了,眾人聊天時留意到王言卿靠近,沒人在意,依然各說各的。如果換成陸珩那樣高大強勢的男人,百姓恐怕就會心生防備,不肯再說了。
王言卿混跡在人群中,聽到幾個婦人衝著河岸唏噓:“韓家那個媳婦才二十三四吧,還沒有孩子,這就守了寡,以後可怎麼辦啊。”
“她娘家人呢?”
“她娘家在青州,要是在老家活得好,也不至於來京城。再說她和韓書生是表兄妹,家裡沒有其他兄弟,韓書生既是她丈夫又是她娘家兄弟。如今韓書生死了,連個依靠的人也沒了。”
“青州?嚯,他們兩口子和季秀才是同鄉?”
“可不是麼,要不然季秀才為什麼忙前忙後,幫韓書生找生計,還把自家房子低價租給他們。”
“原來他們都是同鄉,我還以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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婦人沒說完就被旁邊的人懟了一肘子,朝另一邊使眼色。婦人看到後邊的人,心領神會,不再說了。
王言卿順著婦人們的視線看去,發現常汀蘭站在人群最後,有些魂不守舍。王言卿注意到常汀蘭臉色蒼白,不斷搓手,旁邊有人和她說話,她像是被嚇了一跳,隔了一會才反應。
看她胡亂點頭的樣子,估計也沒聽懂對方說了什麼。
王言卿走過去,輕聲叫道:“常娘子。”
常汀蘭聽到有人和她說話,回頭見是王言卿,肩膀繃緊了,勉強地笑笑:“是你啊。你也看到了,我們鄰居出了命案,租房的事恐怕……”
王言卿和善地笑笑,說:“沒妨礙,人又不是在你們房裡沒的,我們不忌諱。常娘子不急著拒絕,我和表哥很喜歡這個地段,誠心租房,你們不妨再想想。”
常汀蘭緩慢點頭,眼睛避開王言卿的視線,道:“我會和當家的說的。”
王言卿靠近,握住常汀蘭的手,溫柔說道:“發生這麼大的事,常娘子是不是被嚇壞了?唉,畢竟是朝夕相處的人,不久前還見過,如今說沒就沒了,哪能不嚇人呢。”
女子之間有親密舉動很正常,雖然前不久還是陌生人,但王言卿上前握住常汀蘭的手,沒人覺得怪異。王言卿上手後,感受到常汀蘭手指冰涼,手心有汗,在她說出“不久前還見過”時,常汀蘭的手指無意識緊了緊。
常汀蘭這個反應,可不像是死了鄰居。鄰裡之間關系再親密,得知死訊後也不至於擔心成這個樣子。
王言卿攙著常汀蘭的手,關懷地問:“常娘子,你知道韓公子為什麼會落水嗎?”
常汀蘭垂著眸子,神情看不出異常,但她手臂卻很僵硬,說:“我也不知道。這條河水深,時常淹死人,興許是他走路不小心,滑倒後跌河裡了吧。”
王言卿輕輕哦了一聲,嘆道:“那實在太可惜了。韓公子來往這麼久都沒事,為何獨獨今天失足了呢?常娘子,你今天見過韓公子沒有,他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才不小心出了意外?”
常汀蘭細微抿了下嘴,說道:“這我怎麼知道?韓文彥是簡娘子的男人,她應該更清楚吧。”
王言卿點點頭,道:“也是。可惜簡娘子年紀輕輕就要守寡了,韓公子既是她夫婿又是她娘家人,韓公子死了,她一個人日後如何維持生計?”
說這些話時,王言卿眼珠微動,不動聲色盯著常汀蘭的表現。她看到常汀蘭撇了下嘴,轉瞬即逝,隨後說:“船到牆頭自然直,天底下這麼多寡婦,簡娘子總會有辦法的。”
王言卿淺淺應了聲,她正要繼續套話,忽然身後傳來一聲溫柔的呼喚:“表妹。”
王言卿聽到這個稱呼,臉上表情停頓了一下,回頭,果然看到是陸珩來了。陸珩含著笑,徑直走向她們這邊,說:“表妹,你怎麼站這麼遠,叫我好找。”
王言卿往前面瞥了一眼,不出所料,“官差們”終於忙完了,正在往屍體上蓋白布。王言卿無奈,隻能陪著陸珩演戲:“我看到屍體害怕,就到這裡陪常娘子說說話。”
陸珩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說道:“也對,我忘了你膽子小,連殺雞都不敢看。剛才沒嚇著吧?”
常汀蘭看到陸珩過來,低著頭避讓:“既然陸公子回來了,我就不打擾了。”
陸珩熱心地幫常汀蘭指路:“我剛才看到季兄在前面安慰簡娘子,常娘子去那邊看看。”
常汀蘭面對陸珩本能害怕,幹巴巴道了聲謝就趕緊走了。等常汀蘭走遠後,王言卿壓低聲音,輕聲問陸珩:“你看出什麼了?”
陸珩握著王言卿走在陽光下,不緊不慢說:“皮膚湿冷,顏色蒼白,沒有明顯腫脹,是一具很新鮮的屍體,應當入水不久;他腳步已經出現褶皺,按如今的水溫,粗略估計浸泡了兩到三個時辰。他指甲中有泥沙,腹部鼓脹,口鼻處有粘沫,可以確定是生前入水。但他手指半蜷,眼睛微閉,不像是掙扎求救過的樣子,應該在失去活動能力的情況下落水。”
王言卿聽得似懂非懂,但依然能感覺到陸珩的觀察能力有多麼強悍。他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就發現了這麼多信息。王言卿試探地問:“所以……”
“所以,韓文彥是被人謀殺,大概在今天上午辰時到巳時之間落水。他入水時還活著,很可能是昏迷狀態,被投入河中後溺亡。”
王言卿終於聽明白了:“這我就能聽懂了。下次,你可以直接說最終結論。”
“萬一我判斷錯了呢?”
王言卿抬眸看他:“你會錯嗎?”
陸珩失笑,握緊了王言卿,對這句話非常受用。河岸邊斷斷續續傳來“官差”和簡娘子的說話聲,隱約聽到“官差”說他們要將屍體抬回去,讓仵作勘驗,如果沒問題的話會通知簡娘子去領屍。
所有死人案件都必須上報官府,官府核查不是他殺後,才能自由安葬。人群聽說官府還要驗屍,都一陣哗然。有一個人急吼吼嚷嚷:“難道,韓書生不是失足落水?”
“官差”冷著臉,詳細的不肯再說,毫不留情地驅趕人群。“官差”抬著屍體,很快離開,全程沒有朝陸珩這個方向投來一眼。
“官差”走後,圍觀百姓的熱情依然不減,有人害怕有人興奮,到處都在討論這樁命案。王言卿看著錦衣衛遠去的背影,悄聲問陸珩:“發現屍體的人是誰?”
“一群釣魚的老翁。”陸珩說,“他們五六個人一起到場,而且年老體衰,沒有作案可能。兇手另有其人。”
王言卿點頭,按照正常流程,排除了最先發現命案現場之人的嫌疑後,就該懷疑死者的伴侶了。王言卿問:“簡娘子呢?”
陸珩垂眸看王言卿,笑道:“你和常汀蘭說了那麼久的話,我以為你懷疑的是她。”
王言卿搖頭不語:“是你說的,查案最忌諱先入為主。常汀蘭確實有些可疑,但枕邊人才是最容易下手的。”
陸珩煞有其事地點頭:“表妹高見。那就按表妹說的,先去問簡筠。”
王言卿這才知道簡娘子的閨名叫簡筠,她沒好氣白了陸珩一眼,道:“少來。你來查禁書,怎麼連季渙鄰居妻子的名字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