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看向桌面,瓷碟中放著各式糕點,上面印著秋海棠、玉簪花、蓮花等各種紋路,陸珩看了看,說:“我看這四種都很好看,做得這麼精致,棄掉太可惜了。幹脆都留下,每個花紋裝兩個,正好取雙儀四季之意吧。”
中秋時民間親朋會互贈月餅,取團圓之意,貴族不拘於親戚,贈送節禮成了一種社交禮儀。上級、平輩、下屬都要送,而且要送的有面子,這就導致京城節禮的競爭越來越激烈,非但要攀比月餅上的雕花,連禮盒配套的糕點、月果也不能幸免。
送中秋節禮,便成了一個完全沒必要,但一定要做好看的面子工程。
王言卿聽到陸珩的話頗有些吃驚。陸府以前一直走低調路線,沒想到這次,陸珩竟然也要加入攀比大軍。
王言卿提醒:“哥哥,同時用四種花樣,是不是太精致了?”
陸珩對此隻是笑笑,說:“今時不同往日。”
陸珩當然不是闲來無事燒自己的錢玩,他以前的節禮以穩重低調為主,一方面是他的職位需要,另一方面,是因為他沒有夫人。今年陸府的禮盒突然換了風格,而且加入花這麼女性化的東西,京城眾府馬上就能意會到,陸府要有女主人了。
按照禮法,子為父母皆斬衰三年。守孝說是三年,其實約定俗成是二十七個月。現在是嘉靖十三年八月,陸珩守孝已經滿兩年整,換言之,再過三個月,陸珩就能考慮出孝的問題了。
借著中秋這麼好的機會,他也該慢慢向京城眾人預熱了。
陸珩執意,王言卿也沒有異議,就按他說的辦。王言卿看到陸珩桌面上放著一本書,問:“哥哥,你在看什麼書?”
陸珩走到桌前,隨意拿起封面:“英烈傳。”
英烈傳?王言卿想了想,一時竟沒有任何印象:“這本書是什麼時候的,我怎麼一點都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很正常。”陸珩手指輕輕劃過書頁,似笑非笑說道,“這是近些天剛剛寫出來的。”
王言卿感覺他的語氣不對,她走近陸珩身邊,低頭看這本書:“是嗎,裡面講了什麼?”
“洪武皇帝率群雄英烈推翻元順帝,剪除割據,建立大明的故事。”
王言卿聽了狠狠一愣,過了一會才發出疑問:“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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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意味深長笑了笑,將書遞到王言卿手中,讓她慢慢看。這本書全名叫《皇明開運輯略武功名世英烈傳》,王言卿打開第一章 ,別說,果真看到了好些熟悉的名字,甚至連洪武皇帝都是原名。
王言卿隨便翻了幾頁,心中震驚不已。她看向陸珩,遲疑地問:“這是誰寫的?”
“你猜?”
王言卿心裡一咯噔:“總該不會是你吧?”
陸珩坐下正要喝茶,聽到她這話差點嗆住。他放下茶盞,眼神難以言喻:“你這是過於看得起我還是看不起我,我會做這種蠢事嗎?”
得知不是陸珩,王言卿長松一口氣,這才敢去看書裡的內容。王言卿坐到桌邊,大致看了幾頁,意外道:“時間、地點、人物樣樣俱全,像真的一樣,竟然還不錯。”
陸珩笑道:“內行寫的,當年那幾場大戰他們都參與了,寫出來可不是有模有樣。”
王言卿眉尖一跳,回頭看陸珩:“內行?”
陸珩笑而不語。內行看門道,外行看熱鬧,他拿到書翻了幾頁,就知道這是內部人寫的。別說打仗的細節,僅說書中準確寫出了洪武皇帝起兵的時間、地點,就遠非常人能及。
普通百姓最多幻想神仙打架、天兵天將,如何知道洪武皇帝具體的起義過程、行軍路線?陸家雖然沒經歷過開國,但錦衣衛裡面有資料,陸珩知道那些地點都是對的。
王言卿看到陸珩的表情,猜測這個人身份應該不低。而且看對方字裡行間對戰功的尊崇,可以料見不是文人。文臣才不會關心開國那群功臣的事呢……等等,開國功臣?
王言卿睜大眼睛,吃驚地問:“武定侯?”
陸珩眼中漾出笑意,覺得眼前這個寶貝真是怎麼看怎麼可心。聰明美貌,善解人意,反應還快,他稍微提點幾句她就想通了。
陸珩越看越喜歡,心想猜對了一定要有獎勵,於是摟住王言卿的腰,重重在那片櫻唇啄了一口:“沒錯,是他。”
所以陸珩說郭勳飄了,一點都沒冤枉郭勳。這種自己找死的行為,也隻有郭勳會做了。
王言卿大受震驚,連陸珩佔便宜都沒工夫搭理了:“真的是他?”
陸珩點頭。王言卿睜大了眼睛,忍不住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夏日衣衫輕薄,陸珩手指攬著王言卿纖細柔軟的腰,仿佛都能感覺到她皮膚上的涼意。鼻尖幽香陣陣,欲拒還迎,引得人特別想扒開遮掩,狠狠朝下追尋香味的來源。
陸珩眼睛在王言卿白玉無暇的臉蛋上不斷梭巡,越看越覺得獎勵力度不夠。他心裡面想著那些齷齪下流的事,勉強分出一小部分心神,回答王言卿的問題:“還能為什麼,給自己貼金唄。你再往後看就知道了,他將射死陳友諒之功全部算在郭英身上,並且吹得天花亂墜,仿佛沒有郭英,洪武皇帝就沒法平定天下,開國立朝。”
王言卿知道她現在在錦衣衛老巢,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但她還是不敢輕易談論洪武皇帝的是非。王言卿問:“郭英已然裂土封侯,郭家昌盛至今,武定侯還有什麼不滿意?他編撰這本書,究竟想做什麼?”
郭勳畢竟是個侯爺,不可能有時間親自寫書,但以郭勳的權勢,隻要他發話,願意為他代筆的人數不勝數。《英烈傳》裡面的內容必然是郭勳授意後寫成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郭勳已經成為勳貴之首,歷任提督三千營、兩廣總督、京師左軍都督掌團營,掌管京城軍隊,並且經常代表皇帝進行祭祀天地、祖宗之事。郭勳權力已經這麼高,有時候連首輔都要讓著他,他到底還有什麼不滿?
陸珩笑了笑,意味深長道:“得隴望蜀,向來如此。郭家現在看著風光無二,但是在洪武朝,徐達、常遇春皆封了王,而郭英不過一介侯爵,在一眾功臣中實在不夠看。郭勳自己發達了,便替祖宗叫起了屈。”
王言卿擰著眉,隱約猜到什麼。這群人真是一天都闲不下來,上個月夏文謹接任首輔,內閣剛剛穩定下來,才安穩沒幾天,他們又開始了。郭勳和夏文謹能有今日的局面,除了局勢推動,陸珩在其中絕對居功甚偉。
朝堂現在看起來是郭夏兩黨對壘,其實是三足鼎立,陸珩就是郭勳、夏文謹外第三股力量。他同時和另外兩方一邊交好一邊挑撥,引得文武兩方爭鬥,他在其中漁翁得利。
王言卿能感覺到,陸珩又憋著壞水,不知道想幹什麼了。
王言卿嘆氣,問:“你又想做什麼?”
陸珩挑眉,意味不明道:“又?”
“郭勳印出來的書,卻出現在你的書房裡。你把這本書拿回來看,總不會是好奇郭英等先烈的故事吧?”
陸珩笑了,郭英和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加不加封關他何事。陸珩看這本書,當然另有目的。
陸珩說:“其實是皇上有令,命我查這本書。”
“那皇上是怎麼知道的呢?”
陸珩看著王言卿,王言卿不閃不避對視。片刻後陸珩笑了,微勾著唇角說:“卿卿生氣了?”
“朝堂鬥爭,我生氣什麼?”王言卿說道,“我隻是覺得,你這樣活著太累了。”
陸珩唇邊弧度加深,這才露出些真實的笑模樣:“卿卿,你知道下棋怎麼樣才能贏嗎?”
“深謀遠慮,謹慎布局。”
“不是。”陸珩抱緊了王言卿,別有深意道,“是不斷進攻。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王言卿不說話,先前她叫他二哥時,從來不會懷疑陸珩的做法,二哥說什麼就是什麼。後來她逐漸開始意識到,她和陸珩其實有著不可調和的分歧。
她喜歡平靜安穩,尤其不喜歡和別人爭搶,各種維度上都傾向保守。而陸珩卻相反,他進攻性強,喜歡什麼就一定要得到手,他看起來謹小慎微,其實恰恰證明他強勢專斷,願意花大量時間潛伏,隻為了將獵物一擊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