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很會說話,這些話看似是給楚氏、陸湛送禮,其實是送給陸玟的。幼強長弱,錦衣衛的職位還越過陸玟傳給了陸珩,雖然陸珩後續幫陸玟找了更好的官職,也終究是兄弟間的心結。錢財對陸珩已經失去意義,如果能用金銀拉攏住大哥,保證陸家安穩,那可太值得了。
陸珩一席話同時照顧到王言卿、範氏、陸玟和楚氏,楚氏見丈夫沒有反對,便笑著應下。她不動聲色往席對面掃了一眼,心想陸珩一個執掌錦衣衛、內外望而生畏的人物,竟然當眾喚王言卿“卿卿”,真是肉麻。
又令人豔羨。
王言卿再一次感受到陸珩高超的說話技巧。她多少有些尷尬,陸珩雖然沒明說,但話裡話外都在嫌棄王言卿的衣服。王言卿低頭看了一眼,好吧,和屋中眾人比起來,她穿的確實不像是同一個季節。
陸珩找了一個很體面的借口讓她換衣服,王言卿能自己挑布料,盡可選擇清爽又不暴露的。王言卿將他夾過來的魚含入口中,默默承了他的好意。
這一頓飯吃得其樂融融,飯後,陸珩帶著王言卿告辭,其他人自然不會不長眼地挽留。楚地天高水闊,晚風吹在人身上非常舒服。陸珩自然而然挽住王言卿的手,王言卿沉浸在美麗靜謐的夜色中,沒有掙扎。
陸珩在飯桌上注意到王言卿食量比平常大,她應當沒起疑,但穩妥為上,陸珩還是試探問:“卿卿,突然回家,還習慣嗎?”
王言卿點頭:“伯母和嫂夫人都很和善,湛兒也很可愛,沒什麼不習慣。”
陸珩暗暗松一口氣,說:“你喜歡就好。你不必有壓力,以前的事若實在記不起來,無須強求,就當你和母親、長嫂剛剛認識,重新再培養感情就好了。”
王言卿不疑有他,感動地點頭:“好。”
陸珩繼續說:“明日我要陪著皇上去看顯陵,接下來幾日可能沒時間陪你。傅霆州那個賊子還虎視眈眈,你這幾日跟著母親、長嫂行動,不要單獨出門,明白嗎?”
王言卿點頭,一一應下。
陸珩把自己最擔心的事情安頓完,思緒不知怎麼飄到陸湛身上。陸珩問:“你覺得陸湛怎麼樣?”
王言卿覺得他這話奇怪:“很好啊。他容貌不太像大哥,更像嫂嫂,長得冰雪可愛,以後一定是個聰明孩子。”
陸珩頷首:“我也這麼覺得。有你在,我們以後的孩子肯定更好看。”
王言卿微頓了片刻,悠悠說:“你未免想的太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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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輕笑,道:“這是聖人之言。”
王言卿心裡翻白眼,哪家的聖人教他這麼佔女方便宜?王言卿故意問:“哪位聖人說的?”
“孔聖人。”陸珩不緊不慢道,“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我依聖人之言行事,有錯嗎?”
王言卿再次沉默片刻,由衷說:“沒錯。”
是她錯了,這個人最會的就是蹬鼻子上臉,她就不應該搭理陸珩。
作者有話說:
陸珩:刺激的一天
第76章 患得
興王府,樹木掩映,蟬鳴一聲接著一聲,將午後拉得悠長。張繼後熱得睡不著,倚在美人榻上怔神,宮女跪坐在榻邊,小心翼翼給張繼後打扇。
一個嬤嬤提著食盒從外面進來,門口宮女見了她,低眉順眼地掀開竹簾。嬤嬤見了裡間的張繼後,行禮道:“娘娘,冰酪來了,您爽爽口。”
現在是八月,在京城該是秋風漸起、紅葉滿天的季節了,但是在承天府,依然悶熱難當。張繼後怯熱,受不了這種氣候,每天連覺都睡不好,唯獨吃冰飲能稍微松快些。
張繼後連忙讓人呈上來,她舀了一勺,含入口中,終於覺得沉悶的軀體活過來了。嬤嬤站在旁邊看著,說:“這種小玩意雖好,卻不能經常吃。要是有冰就好了,鎮在屋子裡,裡外都清清爽爽的,娘娘也能好好睡一覺。”
張繼後動作微頓,垂眸說:“承天府不比京城,冰先緊著皇上用,本宮這裡沒妨礙。”
紫禁城有專人制冰藏冰,大內有好幾個冰窖,但承天府的配置完全沒法和北京比,官窖裡的冰先給皇帝用,隨後是皇帝身邊的重臣權貴,比如陸珩、張首輔之流,再然後賞賜給近身伺候皇帝的人,最後,才能輪到張繼後。
冰的分配,完全就是皇帝心中各人的份量。張繼後一個無子無寵的皇後,甚至要排在張佐這些太監之後。
嬤嬤努努嘴,嗤道:“奴婢自然不敢和萬歲、陸大人爭,但端嫔算什麼東西,敢排在娘娘前面。論入宮時間她比娘娘晚;論份位娘娘是皇後,而她不過一個嫔;論體面,您可是章聖太後欽點的兒媳。娘娘,奴婢聽說,昨夜端嫔嫌熱,要了兩匣子冰,今日還纏著皇上要一起去遊湖呢。”
皇帝共有兩次選秀,第一次是嘉靖元年,章聖蔣太後親自替皇帝挑了數位妃嫔,元後陳氏、繼後張氏都在其中。但一過十年,皇帝久久無嗣,臣子看不過去,嘉靖十年首輔親自請旨,請求皇帝填充後宮。皇帝允,從民間選了九位美女入宮,全部冊封為嫔,端嫔曹氏便是這九嫔之一。
雖然說後宮中都是美人,但皇帝又不是隻看臉,更多在乎精神契合。眾美中,皇帝最寵愛這位曹端嫔,連南巡皇帝也惦記著她,前兩天登山看顯陵不方便帶女人,後面在承天府遊玩,皇帝每次都將端嫔帶在身邊。
張繼後心裡很明白,哪裡是曹端嫔歪纏,分明是皇帝願意。她們這位皇帝聰明而冷酷,要不是他樂意,敢和他得寸進尺的人早埋土裡了。
但坤寧宮裡的人不願意承認,仿佛隻要將錯誤推到其他女人身上,就能掩蓋她們不願意看到的真相——不是皇帝的錯也不是自身的錯,都怪其他狐狸精。
張繼後甘心嗎?當然不甘心,可是,除了忍著,她還能怎麼辦?皇帝可不吃作天作地、欲擒故縱這一套,張繼後至今清晰記著,她前面那位元後陳氏就是懷孕期間看到皇帝打量妃子的手,當場吃醋發作,站起來用力摔了個杯子。
皇帝是什麼人,哪容女人這樣拿捏,當即也大怒。陳皇後驚懼交加,生生嚇得流產,沒多久病死了。陳皇後死後,皇帝聽從蔣太後的建議,立順妃張氏為繼後。
陳皇後摔杯子那天,張繼後也在現場,她親眼看到陳皇後如何從一國之後跌落塵埃。張繼後被嚇到了,登上鳳位後戰戰兢兢,絲毫不敢管皇帝的事情。
然而這種事情管的多了是錯,不管也是錯,蔣太後對張繼後頗有微詞,皇帝也不喜張繼後迂腐無趣,對她毫無情意。
她這個皇後除了一個名頭,其實什麼都沒有。
嬤嬤見張繼後神情落寞,揮手把宮女都打發走。嬤嬤接過團扇,坐到榻腳輕輕給張繼後扇風:“娘娘,您不能再忍讓了。不說曹端嫔受寵,宮裡那位麗嫔為什麼沒來,別人不知道,您還不知道嗎?等回去後,估計那位肚子也大了,萬一生下來一位皇子,您以後可怎麼辦?”
這次南巡,原本定下來的伴駕人選是張繼後、方德嫔、閻麗嫔,但是出行前,閻麗嫔被悄悄換下去了,改成了端嫔曹氏。皇帝想帶哪個妃子就帶哪個,外人不知其中門道,張繼後卻是知道的。
閻麗嫔被從南巡名單中剔除,並非惹了聖厭,而是懷孕了。皇帝登基十二年,終於等來了一個孩子,他怕出什麼問題,悄悄瞞下此事。等南巡回去,閻麗嫔腹中胎兒平安落地後,再行宣布。
除了多年前陳皇後流產,這是後宮女子第一次傳來喜信。而且四月份皇帝就發現閻麗嫔懷孕了,一直瞞著,要不是張繼後主管後宮,她還不知道此事。
算算時間,這個月閻麗嫔的肚子就該滿八個月了。皇帝派了自己身邊最得力的太監保護麗嫔,務必保證胎兒平安。說不定等南巡回去,宮裡就要迎接新生命了。
張繼後身上像壓著一塊石頭,四肢沉甸甸的沒有力氣,她嘆氣:“本宮能怎麼辦呢?五年了,本宮喝了多少秘方補藥,可皇帝壓根不來這裡,本宮如何生出一個皇子?罷了,興許是本宮沒有兒女緣吧,麗嫔哪怕生下一個皇子,總歸要叫本宮母親。”
嬤嬤一聽皺眉,忙道:“娘娘,您可不能這麼不當回事。子嗣現在是前朝後宮最大的事情,皇上若真得了皇子,為了日後方便立太子,肯定會想辦法讓皇子變成嫡出。您沒有兒女傍身,就算您願意養,麗嫔也未必肯讓啊。”
張繼後愣了下,忽然反應過來嬤嬤的話:“你是說……”
嬤嬤對著張繼後的眼睛點頭,剩下的話盡在不言中。張繼後想到歷屆無子皇後的下場,忽然冷汗涔涔。
洪武皇帝有詔,本朝太子有嫡立嫡,無嫡立長。不過庶長子名聲到底不好聽,皇帝要真想給皇子鋪路,肯定會讓兒子變成嫡長子。
由庶變嫡有兩種辦法,一是讓皇後收養皇子,二是讓皇子的生母變成正妻。畢竟小皇子的生母沒法變,皇後卻隨時可以換人。
張繼後既沒寵愛又無家世,她被廢除不會有任何人替她說話。被廢還是好的,萬一,皇帝不想擔無故廢後的名聲,想讓她“病逝”呢?
張繼後背上衣衫被汗湿,但她一點都不覺得熱。嬤嬤見張繼後已經明白過來,放下扇子,輕手輕腳給張繼後捏腿:“皇後娘娘,前有麗嫔,後有端嫔,您得趕快替自己籌謀,要不然就來不及了。在這後宮中,沒有靠山寸步難行,您得找個幫襯。”
張繼後憤憤地摔帕子,道:“本宮如何不想找個幫手。但後宮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勢利,找一個忠心的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