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眼露不忍,如烏雲蔽月,煙籠寒水,看著就讓人心疼。陸珩拉過她的手腕,放在手心握緊:“那名宮女就是秦祥兒的姐姐——秦吉兒。”
王言卿心重重地落下去,唯有陸珩握著她的地方溫暖有力,像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支撐。王言卿問:“秦吉兒後來怎麼樣了?”
“死了。”陸珩的話直接又冷淡,眼中沒有任何情緒,“宮裡的記錄是因為天冷,秦吉兒在夜裡被凍死。可是當年經手此事的老太監說,秦吉兒的屍體扔出去時,脖子上有淤痕。”
這個結局令人遺憾,但一點都不意外。張太後連關在牢裡的何鼎都不放過,何況區區一個宮女?秦吉兒死的無聲無息,哪怕所有人都能看出來她不是自然死亡,也沒有人會探究她的死因。何鼎是太監,沒有家族後人,更不會有人伸冤。
他們兩人像紫禁城華麗地磚上的一粒灰塵,礙了主子的眼,輕輕一掃就拂下去了,沒有任何人在意他們落在哪裡。唯有同樣是灰塵的秦吉兒之妹秦祥兒,放棄嫁人入宮,當奴為婢二十年,就是為了查姐姐當年的死因。
王言卿終於明白張太後為什麼那麼抗拒說遇鬼的事情了,她也終於明白秦祥兒假扮鬼怪時,為什麼要在門外喊“好冷啊”。秦祥兒的姐姐是以“凍死”收場的,難怪秦祥兒耿耿於懷。
王言卿問:“她查到了嗎?”
“她今日在詔獄裡交代,她東拼西湊查到一些痕跡,但是並不確定是張太後。她扮鬼去嚇張太後,隻是想知道姐姐之死到底和張太後有沒有關系。”
結果無需多言,張太後被嚇成那樣,顯而易見和她脫不了幹系。
王言卿深深嘆氣,問起那件困擾了她很久的事情:“第一次她給崔月環下了藥,沒人看到她裝鬼之事。但後面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撞鬼,她一直在張太後身邊,怎麼在窗外弄出動靜?前夜我看得很清楚,她就在殿內,事發前趴在太後榻前睡覺。就算她能裝睡,但敲門聲和鬼叫聲分明是從外面傳來的,她一個人怎麼能分成兩半?”
陸珩緩慢摩挲王言卿的指根,聽到這裡,意味深長笑了笑:“誰說一定是人呢?”
王言卿呆住,陸珩正該解密的時候卻突然賣起關子來,晃了晃她的手說:“一看卿卿就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我擔心你在宮裡受委屈,特意教給你聯絡暗號,你卻一點都不在意。”
“沒有。”王言卿頗為委屈,忙辯解道,“我一直都記著,隻是沒用上而已。”
陸珩好整以暇,不慌不忙反問:“真的?那你怎麼沒注意到鳥叫聲?”
王言卿一時愣住,這時候她回想,前夜她出門的時候,沒看到人,但好像確實有鳥飛過。
陸珩見她明白了,笑道:“你不喜歡鬥雞走馬那些玩意,自然不清楚,鳥市上有一種上乘的鳥,叫鹩哥,聲音清脆,擅學人語。要是教得好了,它能學會十來種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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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慢慢將整件事聯系起來,秦祥兒查明姐姐的死因後,懷疑是張太後下的手,所以想扮鬼詐她。秦祥兒是女官,張太後吃不完的糕點由她處置,秦祥兒挑了崔月環喜歡吃的點心,在裡面下了昏睡的藥,哄騙崔月環吃下。崔月環當夜果真睡死了,秦祥兒穿上女鬼衣服去嚇張太後。秦祥兒和秦吉兒是姐妹,披散頭發再加上光線昏暗,幾可亂真,張太後看到後以為是秦吉兒顯靈,被活活嚇暈過去。
之後張太後像瘋了一樣見人就罵,秦祥兒看在眼裡,越發確定殺害她姐姐之人就是張太後。可笑張太後殺了一個年輕美麗的宮女,卻連對方的名字都沒記住。但凡張太後知道那個女子叫秦吉兒,就絕不會將名字明顯有淵源的秦祥兒放在自己身邊。
秦祥兒終於確定了真兇,之後,她便不必親自冒險。她光明正大地待在太後身邊,等所有人睡著後,她悄悄吹哨子,將鹩哥喚來,讓鹩哥模仿人聲。如果裡面的人推窗或者外面的錦衣衛闖入,鹩哥自然會振翅飛走,根本不用秦祥兒操心。
鹩哥長著黑紫色的羽毛,天黑了根本看不出來,何況眾人的注意力全在人身上,誰會在意一隻鳥。錦衣衛以及後面的王言卿,都沒有發現院裡有一隻黑鳥。錦衣衛巡邏時不讓外人靠近慈慶宮,但天上的飛鳥,他們肯定無法顧及。
秦祥兒就這樣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裝神弄鬼,要不是碰上陸珩,恐怕錦衣衛也要被她玩的團團轉。
秦祥兒用口哨控制鳥,殊不知錦衣衛內部也有暗號,陸珩才是這方面的行家。王言卿嘆服,再一次意識到二哥升官這麼快,確實是有原因的。
不過,王言卿還有一事不解,她忙問:“那第二次呢?我總覺得慈慶宮檐下的燈籠怪怪的,但說不出哪裡奇怪……”
陸珩對妹妹向來不吝於誇贊,他點頭,肯定了王言卿的想法:“沒錯,那些燈籠確實有問題。你不經常進宮,難怪看不出差別。我進去第一眼就注意到燈籠被人調過,而且掛的過於低了。第二次所謂的女子哭聲是鹩哥,至於窗戶上披頭散發的女鬼,其實是用燈籠照出來的影子,道理和皮影戲差不多。”
王言卿眼睛大睜著,十分好學地問:“那是怎麼弄的?”
陸珩瞧著王言卿清澈的大眼睛,心想鎮遠侯府到底是怎麼養姑娘的。王言卿不熟悉花鳥,尚可以說教養嚴格,不允許玩物喪志,但怎麼連皮影戲都不熟悉?
陸珩一邊鄙夷鎮遠侯府,一邊說:“玩物喪志不可取,但也不能埋頭苦學,一點放松的時間都沒有。勞逸結合方是……”
陸珩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他意識到,不關心王言卿的興趣愛好,一心專注自己的事,導致王言卿完全不敢玩樂的人,現在應當是他。
陸珩嘴唇動了動,他抿唇,暗暗咬牙,最後笑著對王言卿說:“都怪二哥,以前忙著練武,忘了帶你出去玩。以後二哥一定多陪你。”
王言卿慢慢點頭,看目光依然悶悶的。陸珩就見不得她不高興,當即說:“靈犀,拿皮影來。”
王言卿一怔,忙道:“二哥,你忙了好幾天,要趕緊休息……”
“無妨。”陸珩淡淡道,“順手的事,耽誤不了多少功夫。”
陸珩和王言卿吃完飯,靈犀也把東西準備好了。陸珩帶著王言卿站在窗前,用魚線繞過窗戶,系著一條小木棍,將皮影調整到合適角度。陸珩讓人舉起燈,窗紙上立刻出現一個栩栩如生的影子。陸珩隨手示意了一下,說:“大概就是這樣。她可能調整得更精細一點,不過道理差不多。”
王言卿親眼見著一張小小的剪紙在窗戶上放大成黑影,心中最後一個疑團也解開。第二次遇鬼時,宮女們看到了鬼的影子,再加上窗外斷斷續續的哭聲,她們自然而然以為是鬼發出來的,哪會注意“鬼影”一直沒動過。而且王言卿記得於婉說,當日是秦祥兒挺身而出,主動拿了木棍開窗,驅走了鬼。
事實上,秦祥兒根本不是為了驅鬼,而是為了取走魚線和剪紙等物。當時宮女和張太後都被嚇破膽子,根本不敢靠近窗戶,秦祥兒借著夜色掩飾收回自己的工具,想來並不難。
陸珩見王言卿心願了結,就放下東西,示意靈犀靈鸞收走。王言卿意識到她打擾了陸珩很久,忙道:“二哥,你是不是急著休息?都怪我,明明是來提醒你早睡的,卻纏著你說了這麼久的話。”
陸珩對此並不在意,他和王言卿說話精神放松,就已經算是休息了。不過這種事陸珩向來不勉強,他立刻露出疲憊之色,說:“今天一整天都在獄裡,頭疼,睡不著。”
王言卿越發愧疚了,小心翼翼道:“那我這就走?”
可真是個小機靈鬼,陸珩沒法,隻能明說:“如果有人幫我揉揉穴位,興許會好些。”
王言卿語氣懊惱,說:“可惜我不會按摩。”
如果換成別人,陸珩肯定覺得對方在揣著明白裝糊塗,但如果這個人是王言卿,陸珩就充滿了耐心:“沒事,我教你。”
作者有話說:
陸珩(嫌棄):有些人啊特別自私,完全不懂得怎麼呵護妹妹。
陸珩:沒錯,那個人正是我。
第48章 難消
陸珩都如此說,王言卿自然沒有推拒的道理,點頭道:“好。二哥,我笨手笨腳的,如果做錯了你不要嫌棄。”
陸珩忍不住笑了,他拉過王言卿的手,放在掌心,翻來覆去看那雙纖長瑩白的玉手:“長得這麼好看,我竟不知,這是一雙笨手。”
王言卿被他說得笑了。陸珩語氣直白,目光灼灼,手指緩慢從她的手心拂過,明明沒說什麼露骨的話,卻有一種步步緊逼的侵犯感。王言卿臉紅,莫名覺得難為情,她縮了縮手指,說:“二哥,我該做什麼?”
陸珩放過她的手,拍了拍自己身邊,說:“卿卿坐過來一點。頭上的穴位最復雜,我來教你。”
王言卿其實就坐在羅漢床上,和陸珩隻隔半臂。但陸珩這麼說,她隻好往右邊挪了挪,貼著陸珩而坐。
陸珩卻還嫌不夠,忽然俯身,雙臂將王言卿完全攏住。王言卿感受到陸珩驟然逼近的呼吸,霎間僵住。
“二哥……”
王言卿挺著脖頸,都不敢用力轉動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和陸珩的臉撞上。相比之下,陸珩就從容多了,他微微側臉,鼻梁幾乎能碰到王言卿的耳垂,他親眼看著那塊白玉一樣的皮膚變成淡緋色。
陸珩輕輕笑了聲,伸手捏住那片粉意。王言卿脊背都僵住了:“二哥?”
陸珩指腹緩慢在耳垂上打旋,說:“這是耳垂穴。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