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高挑白皙,今日又穿著一身素,五光十色的燈照映在陸珩身上,有種落日熔金、朝霞映雪的清豔之感。但他的這種漂亮是充滿威懾感的漂亮,像雪豹白虎站在力量之巔,炫耀自己的花紋,卻無人敢質疑他的兇殘。
兩人並肩行走在輝煌的燈盞中,不知道十裡長街是畫,抑或他們是畫。陸珩注意到街對面有個算命攤子,他心想這麼好的點眼藥機會,不能錯過。於是陸珩對王言卿說:“卿卿,還記得那個攤子嗎?去年你就是在這裡求籤,對方說你會招小人,不宜議親,果然你遇到了傅霆州。今年你不能再不當回事了,我帶你去再求一籤。”
王言卿其實完全沒有印象,但陸珩說的有因有果、像模像樣,她腦子裡便模模糊糊冒出來這樣一樁事,仿佛真的經歷了。王言卿點頭,陸珩帶著王言卿走向攤子,心想以他的發作能力,什麼話圓不回來,隻要隨便搖出來一籤,他就能編成他想要的結果。
攤主一看有貴客光顧,連忙點頭哈腰。王言卿暗暗掃了攤主一眼,心想看攤主的表情,不像是認識他們。但王言卿轉瞬想到一年過去了,攤主見過這麼多顧客,忘了也很正常。她不再深究,低頭專心搖籤。
啪嗒,一枚竹籤掉出來了。陸珩也不著急看,他從容不迫地撿起來,笑著問:“卿卿,你求的是什麼?該不會還是姻緣吧?”
“怎麼會!”王言卿暗暗瞪了陸珩一眼,道,“我是替二哥求的。”
陸珩心想求籤時想的都是對方,他們兄妹可真是情深。陸珩一邊想著一邊翻過竹籤,看到了背面的字。
鏡花水月本無心,莫要輕信眼前人。
陸珩唇角停住,眼中笑意一瞬間退散,他抬頭,冷冰冰掃向攤主。
這個人認識他?故意在此下套?但他和王言卿是隨意走過來的,他們怎麼知道陸珩會經過這裡?
陸珩勾心鬥角經歷多了,見到巧合第一反應就是陰謀。攤主本來美滋滋想著又一樁生意做成了,一抬頭碰到陸珩的目光,狠狠嚇了一跳,霎間連話都不會說了。
王言卿見陸珩表情不對,忙問:“二哥,怎麼了?”
瞬息的功夫,陸珩已經仔細掃過攤主的手指、虎口、衣服、鞋底,種種痕跡顯示此人並不會武功,車板下面也沒有武器。陸珩拿過籤桶看,木頭普普通通,並沒有機關。
那就是純粹巧合?可是為什麼會掉出如此有指向性的話,這不就是明著說他嗎?
王言卿看出陸珩最先懷疑這個攤主,後來應當排除了,但陸珩臉上並沒有露出輕松,反而愈發凝重。這是怎麼回事?王言卿奇怪,伸手去接陸珩手裡的竹籤。
陸珩手微微向後躲了一下,王言卿抬眸,定定看著陸珩。陸珩心想不讓她看更可疑,隻好衝她安撫地笑了笑,說:“這籤不準,你不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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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言卿默默看著他:“可是,你剛才說我去年在這裡求了籤,很準,今年不能再不當回事。”
陸珩窩火,他萬萬沒想到拱火拱到自己身上了。這支籤的意思太直白了,陸珩想扯都沒法扯。
他隻能看著王言卿接過竹籤,垂下眼眸,仔細看上面的話。陸珩一直盯著王言卿的眼睛,她眼睫動了動,很快讀完了。
陸珩的心也緊繃起來,她會因此起疑嗎?按理不至於,她身邊有那麼多人,未必一下就能聯想到他。
陸珩腦中飛速思量,而王言卿已經放下竹籤。她心想二哥真是在錦衣衛待久了,自己不喜歡的籤就說不準,對他有利的籤就立刻發散。他還說她無法區分破案和生活,依她看,二哥才叫生活完全被公務侵佔了。
王言卿正想著該怎麼和二哥說,這時候人群中隱隱約約傳來一聲“卿卿”。
她下意識回頭。
重重燈火外,傅霆州陪著洪晚情來這邊看燈,洪晚情翻來覆去挑燈,他等得無聊,隨處四看,無意掃到一個柔美清麗的剪影。傅霆州鬼使神差,失神喊道:“卿卿?”
他以為他又認錯了,而這時,那個女子聽到動靜,應聲回頭。傅霆州看到她的臉,一瞬間如遭雷擊。
卿卿!
第37章 幻覺
除夕那天,陸珩戳破傅霆州的僥幸心理,告訴他王言卿可能自己走了。傅霆州不願信也不想信,然而,他知道,陸珩說的在理。
他一晚沒睡,站在他和卿卿長大的屋子裡,麻木地想著她離開他了。她舍棄了他們十年的情誼,不告而別,隻因為他動了娶其他女人的念頭。她連一句爭吵都沒有,轉身就走。
如此狠心,如此決絕。
他痛苦了一夜,但是第二日天一亮,他便派了人出京,尋找王言卿。
她可能去一個山清水秀的小城隱居,也可能回家鄉大同府。傅霆州著重搜查大同,她狠得下心放棄他們十年感情,傅霆州卻不允。當初是她主動來到他身邊的,這是傅霆州二十年來,收到過的最合心意的禮物,她憑什麼說走就走?
在邊關尋找一個人並不容易,去大同府的人還沒有回來,但是,傅霆州卻先行一步在京城,看到了言笑晏晏的卿卿。
傅霆州愣怔當場,世界一切都從他身邊遠去,他的眼睛裡隻有街對岸那個女子。她穿著一身白綾紅裙,手裡提著一盞琉璃燈,盈盈立於燈下,宛如洛神姮娥。她比原來清減了些,臉上笑容卻變多了,眼神溫柔明亮,從容不迫,遠比在鎮遠侯府時放松得多。
她離開傅家後,竟然活的更開心了?傅霆州被這個認知狠狠刺痛,是他的錯,他不該對侯府的風言風語視而不見,不該怕麻煩便放任陳氏陰陽怪氣,不該理所應當享受著卿卿的忍讓。隻要卿卿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整頓侯府,加倍對她好。
傅霆州想要上前和王言卿解釋,可是這時街上走來一伙舞龍的人,扎著紅色綢帶的青壯男子們舞動著兩條長龍,飛騰跳躍,翻江倒海,配合著激越的鑼鼓聲,霎間壓過了街上其他聲音。傅霆州被舞龍攔住,他想要換另一個方向,但舞龍引來了許多觀眾,百姓們圍著隊伍不斷叫好,堵住了整條路。
洪晚情擠過人群,不顧禮數拽住傅霆州的衣袖,說:“鎮遠侯,怎麼突然來了這麼多人,我好害怕。”
洪晚情畢竟是永平侯府的小姐,傅霆州不能拋開她自己離開,隻能暫且退到一個安靜的角落。等舞龍隊伍走開後,傅霆州立刻往街對面走去,然而,方才那個位置空空如也,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不遠處舞龍的鑼鼓聲一陣比一陣響亮,十裡長燈,人潮洶湧,傅霆州站在逆流中,一瞬間生出恍惚。剛才是真的嗎?他是不是產生了幻覺?
洪晚情有些不安,她來回看著人群,說:“鎮遠侯,這裡人太多了,我不想待在這裡了,我們回去吧。”
傅霆州指著腳下的位置,問洪晚情:“剛才,你看到這裡的人了嗎?”
洪晚情飛快咬了咬下唇,最後露出一副茫然懵懂的模樣,問:“什麼人?剛才不是隻有舞龍嗎?”
傅霆州眉頭皺得更緊,莫非,真的是他幻覺?
洪晚情悄悄覷著傅霆州,無聲垂下眼眸。她其實看到了。大覺寺一行給她留下的印象太過深刻,洪晚情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傅霆州的養妹,據傳失蹤了的王言卿。
洪晚情第一反應是失望,那麼高的山崖,她摔下去竟然沒死,第二反應,才是緊張。
傅霆州一晚上都心神不屬,看到王言卿時,剎那臉色大變,精神振奮,眼睛裡迸發出的亮光都能灼傷人。洪晚情早就知道王言卿會是她的勁敵,但現在她意識到,王言卿在傅霆州心中的位置,可能遠比她想象的重要得多。
可是,王言卿身邊都有其他男人了,還回來做什麼呢?當時傅霆州一心盯著王言卿,沒注意周圍,洪晚情卻看到了王言卿身後的男子。洪晚情心中不無責備地想,王言卿長了一張清冷美貌的臉,偏偏卻生了副窈窕風流的身段,樣樣都戳在男人的命門上。她無論在哪裡都會有男人喜歡,何必非要和洪晚情搶?
就這樣永遠消失,不好嗎?
所以,洪晚情說了謊。她見傅霆州猶豫,趕緊道:“鎮遠侯,今日人多,你可能認錯人了吧?我們走這麼遠,母親和老夫人該等急了,我們快回去吧。”
洪晚情迫切地想要離開此地,生怕王言卿再回來。然而傅霆州在原地站了片刻,忽然斬釘截鐵地說道:“不會。我從沒見過那身衣服,怎麼可能是幻覺呢?一定是她,原來她就在京城。”
傅霆州恍然大悟,他先入為主,反而犯了燈下黑的錯。他以為王言卿會離開京城,走得越遠越好。然而,她家裡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還回大同府做什麼?她在京城住了十年,居住時間已經超過她的家鄉,她留在京城,才是順理成章。
或者,她故意離開侯府,卻不離開北京,就是為了和他置氣,實際上並不想真的分開?她今日盛裝打扮出現在他身邊,定是在提醒他。
這麼一想,傅霆州越發著急,幾乎一刻都不能等了。卿卿一定還在周圍,他要趕快找到她,將她哄回來。今日是永平侯府和陳氏做局,他無法推脫,卿卿看到他和洪晚情走在一起,該不會誤會吧?
傅霆州立即就要去找人,洪晚情看到傅霆州的表現,心裡咯噔一聲。她不顧矜持拉住傅霆州的衣袖,泫然欲泣道:“鎮遠侯,你在說什麼?這裡全是平民百姓,我從沒來過這種地方,我們快回去吧。”
傅霆州眼睛飛快從人群上方掠過,說:“洪小姐,我的養妹很可能就在附近,我要趕緊找到她。你稍等片刻,我派人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