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珩已然從遊廊上走近,停在不遠處,慢慢開口:“鎮遠侯。”
陸珩聲音低緩,裡面暗含威壓。傅霆州隻能收回視線,不甘心地回頭。他下巴緊繃,雙眼用力盯著陸珩,質問道:“陸珩,她是誰?”
陸珩朝角門瞥了一眼,理所應當反問:“出現在我的內院,你覺得她是誰?”
傅霆州不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依然步步緊逼:“本侯並不曾聽說陸大人娶妻,陸府怎麼會突然冒出來一個女子?”
“因為我在守孝,不方便完婚。”陸珩說著,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怎麼,鎮遠侯連我的私事都要管?還是說,鎮遠侯思念成疾,見個人就覺得是你妹妹?醒醒吧,你強闖進來時,她聽到了你的名字,也聽到了你的聲音,可她隻是加快步子離開了。她根本不是你的妹妹,而是我的人。”
陸珩的話如迎頭一盆涼水,澆得傅霆州渾身冰涼。他不由泄了氣,是啊,他那麼明確喊出了“卿卿”,如果真是卿卿,怎麼可能轉身就走呢?大概,那隻是陸珩的某一個女人。
世界上竟有背影這麼像的人嗎?
陸珩見成功威嚇住傅霆州,王言卿也走遠了,暗暗松了口氣。陸珩毫無謊言差點被當場揭穿的心虛,反而端出受害人的架子,以寬恕的口吻說道:“今日過節,大好的日子我不想生氣,不和你計較。望下次,鎮遠侯不要再做這麼失禮的事情。鎮遠侯,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陸珩說完便轉身,傅霆州又往剛才的方向看了看,沉著臉跟上。
陸珩坐到主位,也不管客人怎麼樣,自己端起茶盞,緩慢吹散熱氣。傅霆州進屋後飛快掃了眼,注意到梢間擺著一盤棋,棋子還沒有完全收起,看來不久之前有人在這裡對弈,因為一些意外才突然散了。
傅霆州心裡的想法再度動搖起來,莫非,剛才那個女子真是陸珩的身邊人?可是,姬妾又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存在,客人來訪時撞到了,大大方方見一面就是,陸珩為什麼要把人送走?
傅霆州腦中亂糟糟的,他落座後,試探地問:“陸大人好興致,竟還有耐心教後宅女子下棋?”
陸珩點頭,坦然認了:“是。難得良辰美景,佳人在側,可惜被鎮遠侯毀了。”
傅霆州心裡冷嗤,別的男人說這種話就算了,他可不信陸珩會耽於美色,為無關之人浪費時間。傅霆州半真半假地笑道:“聽聞前段時間才貌雙絕的趙三小姐向陸大人自薦枕席,陸大人都拒絕了。這才多久,陸大人就懂得憐香惜玉了?”
陸珩笑容悠然,從容不迫道:“自己的人,和其他女人,當然不同。”
傅霆州看著陸珩眼中細碎的笑,莫名覺得刺眼。他冷冷牽了下唇角,說:“沒想到陸大人威名在外,對家眷倒如此深情,讓本侯開眼了。本侯今日前來,所為何事,陸大人應當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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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緩慢“哦”了一聲,眼睛中的笑更深了:“鎮遠侯的妹妹,竟然還沒有找到?”
陸珩一副同情口吻,把傅霆州的火又拱起來了。傅霆州深吸一口氣,忍住,平靜地開口:“陸大人耳聰目明,手眼通天,京城有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你。如今陸大人又立了大功,想來不日即將升任指揮使。陸大人如此神通,所以,我想拜託陸大人,幫我尋找家妹。”
陸珩笑了,他低頭掀動茶蓋,慢慢撇開上面的浮沫,但等了很久都不喝。傅霆州耐著性子等了一會,忍無可忍,道:“陸大人?”
“久聞鎮遠侯心高氣傲,從不肯低頭求人。能得鎮遠侯出口求助,我本該一口應下,全力而為,但是……”陸珩抬眸,終於肯將視線從茶水上移開,目光一派無辜,“但是我實在不知令妹的下落。京畿各衛所中,近期也沒有失蹤女子報案。鎮遠侯,有沒有可能,令妹並不是失蹤了?”
傅霆州坐在黃花梨雕花玫瑰椅上,手指無意識攥緊。陸珩掃了一眼,注意到了,笑容越發誠摯:“鎮遠侯,無意冒犯,但令妹可有定親,是否有意中人?”
都說殺人誅心,陸珩這就是專往痛處捅刀子。傅霆州臉色變了,再也無法保持體面,勃然大怒道:“怎麼可能?她一直住在傅家,侯府就是她的家。她哪裡有什麼意中人?”
“這可說不定。”陸珩不緊不慢地往人傷口上撒鹽,“鎮遠侯也說了,令妹是養女,鎮遠侯府對她再好,充其量不過是娘家。女兒家大了,總會有自己的想法。說不定,她就是假借上香失蹤,其實和心上人私奔了。”
陸珩無疑說出了傅霆州最害怕的事情。傅霆州三次登門,陸珩都說不知道。陸珩就算再陰晴不定也不至於這般墨跡,會不會,卿卿確實不在陸珩手中,而是自己離開了呢?
其實傅霆州也隱隱有預感,上香回來後,丫鬟在王言卿的屋子中找到了路引和戶帖。傅霆州敢確信王言卿除他之外,絕不會和其他男人勾結,私奔乃無稽之談。但若是,她自己離開呢?
她本來就動了離開的心思,甚至連包袱都收拾好了。不料人算不如天算,她提前一步在西郊遇襲,可能她借此機會,順理成章走了?
傅霆州光想到這種可能,心髒就狠狠一痛。
傅家曾經默認他和王言卿是一對,但老侯爺一走,他就要另娶新人。傅霆州甚至在她生辰這天,帶著她去見新的議親對象。他早該想到的,普通女子都沒法忍這種侮辱,王言卿自尊那麼強,怎麼能接受呢?
是他天真,仗著卿卿一直為她付出,就肆無忌憚踐踏她的真心。他自信卿卿不會忤逆他,卿卿確實不舍得讓他為難,所以,她選擇自己離開,徹底走出他和鎮遠侯府的生活。
不可以!傅霆州這時候才感到害怕,他寧願一遍遍和陸珩勾心鬥角,也不願意接受她要離開他。傅霆州用力握拳,語氣堅決,不知道是想說服陸珩還是說服自己:“不會,她絕不可能離開我。”
陸珩看著他,眼中點點碎光浮動,像是同情又像是看熱鬧:“是嗎?鎮遠侯還真是自信。若是尋常出城,我還能幫鎮遠侯找一找,如果隻是失蹤的話,那我就愛莫能助了。”
傅霆州依然懷疑的看著陸珩:“陸大人,這裡沒有別人,你不必和我兜圈子。那天你也在西郊吧,真的不是你把她帶走了嗎?”
“當然不是。”陸珩笑著否決,無辜地攤了攤手,“如果真是我,該找你早就找你了,何必推三阻四?這都一個月了,但凡有些烈性的女子,肯定早就自盡了。我這樣做又沒有好處,圖什麼呢?”
陸珩這話很不光彩,算計的明明白白。但就是如此直白的利益關系,讓傅霆州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是啊,陸珩圖什麼呢?
傅霆州也不知道自己心裡是遺憾多一點還是痛苦多一點。如果她落在陸珩手中,他至少可以欺騙自己,她是不得已才不回來。如果不在陸珩手裡,他連自欺欺人的借口都沒有了。
傅霆州腦子嗡嗡直響,他像具行屍走肉一樣起身,都沒心思說場面話,轉身就走了。陸珩看著傅霆州出門,眼中的笑容越來越深。最終他忍不住,捂住眉心,無聲笑了出來。
永遠不要去猜測一個真小人的心理,他可能確實無利可圖,就是純缺德。
作者有話說:
傅霆州:他圖什麼呢?
陸珩:圖缺德。
第34章 失去
傅霆州走後,陸珩笑夠了,去後院找王言卿。
王言卿在自己屋裡,已脫了鬥篷。聽到陸珩來了,她放下筆,起身朝陸珩走來:“二哥。”
陸珩在門口解下披風,淡淡應了一聲,道:“快回去,你還穿著單衣呢,別在門口久待。”
王言卿被陸珩拉著往屋裡走去,兩人進屋後,陸珩一眼就注意到桌案上攤開的紙墨,他問:“你剛才在做什麼?”
王言卿看到書桌上亂糟糟一片,趕緊上前將紙收好:“沒什麼,最近握筆時手生的厲害,連字都不會寫了,想私下趕緊練練。”
王言卿剛才去迎接陸珩,忘了收拾桌面。這些紙上有她寫了一半的字,慘不忍睹,王言卿想趕緊把廢紙藏起來,然而陸珩卻按住她的手,說:“自家兄妹,連二哥也不讓看?”
王言卿眼睜睜看著陸珩將廢紙拿走,一張張翻看,她有心阻止又不敢,尷尬道:“二哥,寫得不好,等改日我練好了再拿給你看。”
“哥哥又不是外人,不用避諱。再說,卿卿無論寫什麼都好看。”陸珩嘴裡漫不經心說著哄人的話,他翻了幾頁,大概明白王言卿為什麼覺得寫字別扭了。
她的筆鋒像是兩種風格的字揉捏在一起,有時候剛健鋒利,明顯是男人的寫法,而有時候又是簪花小楷,秀氣柔美。她落筆時在兩種風格間跳來跳去,連自己都不知道哪種是對的,所以才覺得不會寫字。
陸珩記憶力出眾,一眼就認出來那種剛健的風格正是傅霆州的字,另一種端正娟秀的才是王言卿自己的。王言卿以前應當特意模仿過傅霆州的字,幾可亂真,但王言卿失憶後不知道此事,她順著本能寫,結果寫出兩種完全不同的字體,可不是混亂麼。
陸珩心如明鏡,心想傅霆州看著人模狗樣,怎麼盡幹一些肉麻兮兮的事。他們兄妹竟然還相互學習對方的筆跡,莫非傅霆州也會寫王言卿的字?
真惡心。
陸珩不願意去想這得多親近的關系、多漫長的相處,才能相互學會對方的字。陸珩嘴上說著卿卿無論寫什麼都好看,但手裡卻拿了筆,毫不客氣在紙上勾了幾個圈,將屬於傅霆州的字一個個圈出來叉掉:“你恢復的很好,字跡已經有原來七八分像了。但這幾個字不好,你不知道從哪裡學來了一些醜字,幹擾了你原本的筆風。這可不行,寫字最重要的就是自成一體,風格統一,以後,你要有意剔除這些外來之物,不能再被影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