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覺得有些奇怪,如今正值年關,事務繁多,興許陸珩忙岔了吧。王言卿沒有多想,對陸珩說:“二哥別拿我開玩笑了。今日除夕,二哥忙了一年,好生歇歇吧。”
這兩天大概算是陸珩一年中最清闲的日子了,如果過年時都忙,那後面隻會更沒日沒夜。難得心情好,陸珩刻意不去想鎮撫司的事,說:“這些日子我忙著外面的事,疏忽了卿卿。今天有時間,卿卿想做什麼?”
這話將王言卿問住了,她全天都在府裡,並不覺得過年和往日有什麼不同,唯一的區別就是陸珩在。她想了想,問:“以往,我都和二哥消遣什麼?”
王言卿說完,認真地看向陸珩。陸珩面對著這雙澄淨空明、信任依賴的眼眸,一瞬間詞窮。
謊話編的再天衣無縫,也無法改變事實。如果真是從小玩到大的養兄妹,必然有很多共同愛好,可是,陸珩不是。
陸珩隻停頓了瞬息,就笑著說:“消遣倒是有很多,端看卿卿願不願意陪我。”
王言卿當真了,立刻道:“我當然願意。二哥想做什麼?”
陸珩在他擅長的事情中飛快過了一遍,覺得唯獨下棋最適合男女獨處。其他看書、射箭、練武,太煞風景。
陸珩說:“你許久沒陪二哥下棋了,願不願意來一局?”
王言卿自然點頭。陸珩發話,靈犀靈鸞很快在梢間擺了棋盤,王言卿坐到棋局邊,拿起白子看了看,本能覺得陌生。
她似乎,並不時常下棋。這就奇怪了,二哥喜歡下棋,就算她不擅長棋,也不該覺得生疏啊。
陸珩坐好,抬眸瞥到她盯著白子,若有所思,心裡忽的一緊。他大意了,傅霆州並不喜歡下棋,估計王言卿以前也沒接觸過多少,莫非她發現不對了?陸珩面不改色,慢慢說:“怎麼,又不願意了?你以前就總不情願陪我下棋,現在長大了,還不喜歡?”
陸珩暗暗透露出王言卿以前不耐煩下棋的信息。王言卿順著這個思路想覺得有道理,陸珩下棋肯定很厲害,她年幼時永遠贏不了,可以理解為什麼不情願拿棋。但王言卿轉瞬又覺得不對勁,就算她總輸,按她的性子,也不至於毛躁到坐不下來吧?
陸珩不敢讓王言卿深想,趕緊打斷:“好了,該落子了。你先。”
王言卿提醒道:“二哥,你執黑子。”
陸珩搖頭,示意她沒關系。王言卿落了一子,陸珩不緊不慢跟上,再拿第二個棋子時,王言卿就猶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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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該怎麼下?
陸珩看出來王言卿不會,一邊教她,一邊緩慢落子。王言卿在陸珩的指點下完成了一局,輸贏自然毫無懸念,但經過一局,王言卿學會了好些技巧,第二局再開始,她就能自己走幾步了。
陸珩目露贊賞,道:“不錯,懂得舉一反三。”
陸珩嘴裡時常冒出甜言蜜語,王言卿也不知道陸珩是真心誇她,還是故意說好話哄她開心。她放下一枚棋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說:“二哥太讓著我了,我哪裡能和二哥比?”
雖然隻下了一局半,但王言卿已經感受到陸珩強大的算棋能力了。她甚至懷疑,她放第一子時,陸珩就把她接下來十步都算好了。
陸珩當然不會打擊她,含笑說道:“是卿卿進步大。”
王言卿也覺得自己還算可以,沒有她想象中那樣無藥可救。她手指拈起一枚溫潤的玉棋,自言自語般低喃:“我似乎也沒那麼笨,為什麼小時候學不會呢?”
陸珩笑意不變,心裡卻頗覺棘手。完了,挖了一個坑,之後就要用無數坑填上,早知如此,他就煞風景地去射箭了。
第二局其實毫無懸念,但陸珩為了讓王言卿多下一會,有意喂棋,引導她學習棋路。但再讓也有盡頭,第二局終了,王言卿一邊往棋盤裡撿棋子,一邊問:“二哥為什麼喜歡下棋呢?”
陸珩指了指腦子,說:“練習這裡。”
練武可以讓他耳清目明,反應靈敏,遇到危險更好地活下來。而下棋,可以讓他不遇到危險。
在朝堂中,冷靜和耐心,才是最重要的。
王言卿點頭應下,心裡越來越奇怪,按理二哥喜歡的東西,她再不耐煩也會跟著學,為何她對棋子全然陌生呢?她想著,便問了出來:“既然如此,當初二哥為什麼不逼著我學?”
陸珩微微停頓,旋即笑著說:“二哥哪舍得逼你。不喜歡不學就是了,我們兄妹沒必要什麼都一樣。”
是嗎?王言卿垂頭,低不可聞喃喃:“可是,我想和二哥一樣。”
陸珩聽到了,他眼睛動了動,正要說什麼,外面傳來靈犀的稟報聲:“指揮使,有外客來了。”
以陸珩的職位,過年想來和他套近乎、走門路的人數不勝數,陸珩不想和這些人耽誤時間,一概拒了。能讓陸家門房不敢推拒的唯有幾人,靈犀還專門過來通稟……
陸珩目光掃過王言卿,心裡已經有數了。陸珩問:“是誰?”
“鎮遠侯。”
陸珩毫不意外,他笑意不變,但眼睛裡的光一下子變冷了。王言卿看出來二哥心情不好,同樣皺著眉問:“他來做什麼?”
“還能為什麼,有些人賊心不死。”陸珩將手裡的棋子放回棋盒,對王言卿說,“卿卿,這種討人厭的蒼蠅你就不用見了。你先回去,一會我去找你。”
王言卿點頭,毫無二話站起來,輕輕福身:“二哥,我先走了。”
陸珩坐在原位,看到王言卿往門口走去,一言不發,任由丫鬟給她系上鬥篷。她換了身全新的雲錦袄裙,上面是對襟白綾長袄,領口和衣襟綴著金紐扣,因為在家裡,她裡面沒有穿太厚的衣服,長袄肩膀、腰身都很纖細,過了腰後驟然變寬,在膝蓋處分叉,露出下面茜紅色馬面裙。裙褶打的細而講究,將白綾袄下擺微微撐起,顯得她腰身尤為纖細柔美,隆重又端莊。
陸珩有一下沒一下撥弄棋子,無聲打量王言卿換衣。他看了一會,不得不承認她這一身賞心悅目。今日過年,她不能像往常一樣穿一身素,所以穿了茜紅長裙,但陸松的孝期畢竟還沒過,她特意挑了白色的長袄,用大面積的白壓淡紅色。這套白綾袄用的是松江府出產的綾布,質地上乘,光澤感尤好,雖然顏色素,但穿著絲毫不顯寡淡,反而有一種低調內斂的貴氣。
陸珩不喜歡不知輕重、無理取鬧的女子,但她在這方面卻過於乖巧懂事了。主動替並不存在的養父守孝,聽到陸珩有客,毫無怨言就離開。她知不知道,陸珩要見的那個人,才是真正從小對她好、一直在尋找她的二哥哥?
她如此乖巧,有時候都讓陸珩不忍心再騙她。然而這份不忍心,終究隻有瞬息。
王言卿在袄裙外披了白色狐裘,遠遠對陸珩行了禮,便折身出去了。陸珩微笑著目送她離開,等人走後,陸珩才從棋盤邊站起身,慢慢走到明間。
陸珩等了一會,忖度王言卿應該走出去了,才對人說:“帶鎮遠侯進來吧……”
他話音沒落,外面傳來下人驚慌的聲音:“鎮遠侯稍等,指揮使現在不方便見客……”
陸珩臉色頓變,猛地站起來。
王言卿還沒走遠!
沒有拜帖直接登門是很失禮的舉動,但是傅霆州根本顧不得。他以為他表達了態度後,陸珩怎麼都該有行動了,但陸珩一轉眼就去查案、抄家,完全沒有送王言卿回來的意思。傅霆州以為陸珩確實忙,耐著性子等了十來天,結果楊首輔都辭官了,還是不見陸珩交人。
傅霆州便明白,陸珩沒打算放人。傅霆州忍無可忍,直接闖上門來,想找陸珩說個明白。陸家是錦衣衛世家,府中奴僕都會些功夫,但傅霆州也是將軍之家長大的,陸家奴僕攔不住他,又不敢真的動手,隻能一邊派人去給指揮使傳信,一邊虎著口氣嚇唬傅霆州。
傅霆州哪裡耐煩聽這些,他大步闖入陸府正院,眼角餘光隱約瞥到一道白色身影,穿過回廊,從角門走了。
傅霆州驟然停住,他呆愣了片刻,拔步朝那個方向追去:“卿卿……”
這時候正房的門猛地推開,一個聲音冷冷傳來:“鎮遠侯,這是陸府,你想做什麼?”
陸府下人得到了陸珩授意,終於敢放開手腳,牢牢攔在傅霆州面前。傅霆州緊繃著臉,死死盯著那個女子離去的方向。
他不是闖不過去,但這是陸家,他強闖陸家內院,於情於理都是他吃虧。如今,還不到和陸珩撕破臉的時候。
但是,那個女子的背影和她太像了,傅霆州都分不清是他思念過甚出現了幻覺,還是他真的看到了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