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耗盡所有女兒家的體面對他說出那番話,可是趙三小姐發現,陸珩臉上的笑竟然沒有變過。
他長了一雙很出彩的眼睛,波光潋滟,天生含情,比起尋常男人來要精致漂亮的多。明明是笑起來很好看的眼睛,此刻卻絲毫感覺不到溫暖,反而像被一條鮮豔斑斓的毒蛇盯住,隨便一次呼吸都會產生死亡的錯覺。
她心裡突地跳了跳。
第31章 條件
陸珩在她撲過來的時候就知道她想做什麼了,但他沒想到,這位趙小姐竟然如此豁得開臉。
她以為,隻要她放低姿態,他就願意收嗎?
未免想太多。
陸珩慢悠悠開口:“趙小姐,你乃侍郎之女,千金之軀,豈能做一些伺候人的事?在下愧不敢當,趙小姐請起吧。”
趙三小姐心裡重重一落,他拒絕了。莫非父親的案子已經嚴重到連陸珩都不敢沾染?還是說,他是欲擒故縱,故意打壓她?
趙三小姐橫了心,再次奮力一搏。她拽住陸珩的衣擺角,仰著頭,央求地看著他:“我知道我乃罪臣之女,配不上陸大人。小女有自知之明,絕不奢求任何名分,也不會給日後的陸夫人添麻煩。若陸大人身邊不缺伺候的人,我願意為奴為婢,在大人身邊做一個燒火丫頭也使得。”
陸珩笑了,不慌不忙往後撤了一步。趙三小姐感受到細膩的雲錦衣料從她手中滑落,心髒狠狠抽了一下。他的速度並不快,但趙三小姐再也沒有勇氣,伸手抓住那片雲了。
短短片刻,已經有不少人注意到這裡。文弱美麗的落難小姐和一力把她的父親拉下深淵的錦衣衛,素來是議論熱點。以往抄家時,也有不少罪臣小姐、妾室直接被錦衣衛收走的例子,而以陸珩的身份,他甚至都不需要活動關系,隻要他稍微表露出些意思,來登記人頭的太監直接就幫他把人從名冊上抹了。
上頭要辦的是官員,女眷發配名單上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根本沒人追究。其他人多半覺得陸珩要收了,走路時刻意避開這一帶。一旦陸珩點頭,這位就是陸大人的家眷了,罪臣之女和陸大人的女人,差別宛如天壤。
但是,他們還真錯估了陸珩。皇帝親手將清算趙淮的任務交到他手裡,眼看即將成功,若是他在這種關頭收了趙淮的女兒,皇帝確實不會因為這種小事責難他,但對他的評價勢必會下跌。皇帝的信任何其重要,這些女人哪來的自信,敢和他的仕途比?
別說趙三小姐隻是碧玉之姿,就算長成天仙,也不能嫌害他的前途。
自然,這種話說出來太冷血了,陸珩低頭對趙三小姐笑了笑,說:“趙小姐飽讀詩書,哪裡能做燒火丫頭?多謝趙小姐抬愛,但家裡妹妹正在養病,需要靜養,不方便增添婢女。趙小姐的心意,在下隻能辜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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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珩說完,轉身便走了,步伐沒有絲毫留戀。後面執勤的錦衣衛發現指揮使竟然拋下那位千嬌百媚、梨花帶雨的趙小姐走了,一時都非常吃驚。
果然傳言說的沒錯,指揮使真的不喜歡女人吧。
陸珩沒理會趙府裡暗流湧動,他的差事已經完成了,後面這些人如何處置,會經歷什麼命運,都和他沒關系了。至於那些無聊的猜想,陸珩理都懶得理。
隻有野獸才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情愛於他不過茶餘飯後的調劑。美人再美,還比得過權勢滔天,大權在握?
陸珩心裡輕輕嗤笑了一聲。因為趙三小姐,他不免想起另一個女子來。他忍不住猜想,如果今日的人換成王言卿,她會怎麼做?
如果是王言卿那張臉楚楚可憐地求他,或許陸珩猶豫的時間會長一點。但是,他終究不會心軟,王言卿也不會用自己的身體做價碼懇求男人。
她會想辦法改變,至少減輕趙淮的罪名。趙淮隻是一塊探路石,一個小小的禮部侍郎,哪裡值得皇帝和錦衣衛大動幹戈呢?如果她足夠聰明,就知道往上攀咬。
趙淮妻女拿出來的證據足夠有說服力,學生的家眷,總不會陷害老師吧?若她真能拿出東西,皇帝說不定會網開一面,饒趙淮一條命。以後無法做官,至少能回鄉安度晚年。
可惜了,王言卿沒有生在趙家,趙家,也不會有這番造化了。
陸珩悠悠嘆了一聲,舉步,邁出趙府門檻。從此往後,禮部侍郎趙淮,在京城中便成為歷史了。
陸珩去南鎮撫司換了朝服,騎馬去午門候朝。早朝是件體力活,往往寅時就要在宮門外等,在寒風中站一個時辰,等到卯時敲鼓後,文武百官列隊去奉天門上朝。年輕人都吃不消,別說年邁體衰的老臣,所以皇帝為了表示對近臣的體恤,在端門內建立了專門的朝房,供候朝待漏的臣子在此取暖、休息。
錦衣衛有專屬的直房,陸珩下馬後直接去了右闕門。直房裡其他錦衣衛已經在了,看到陸珩,紛紛站起來行禮:“陸大人。”
昨夜的動靜那麼大,全城人都知道陸珩又辦了大案。就是不知,這回是哪幾戶人家栽在陸珩手裡。
直房內按照品級落座,官職高的人座位舒適寬敞,其他人隻能排在後面,還有些人排不到位置,隻能站著。站著都還算好的,他們好歹有一個屋檐可以遮風避雨,外面那些官位低微、說不上話的臣子,隻能站在寒風裡等候。如今已至歲末,在凌晨的冷風裡站一個時辰,可不算輕松事。
陸珩坐下喝茶,一盞茶見底,直房門從外面推開,陳寅來了。陸珩放下茶盞,站起來給陳寅行禮:“陳都指揮使。”
陳寅瞧見陸珩,臉上的寒氣更重了。他淡淡掃了眼陸珩身上的衣服,說:“聽說昨日,趙淮招了?”
陸珩垂著眼睛微笑:“陳都指揮使消息果然靈通。聖上天威浩蕩,趙淮招認,自是理所應當。”
陳寅定定看了陸珩一眼,陸珩維持著笑意,紋絲不動。陳寅被陸珩喂了個軟釘子,雖然生氣,卻也不能再問了。
皇帝都不知道的事,陳寅卻要搶先,豈不是嫌自己命長?
陳寅冷著臉落座,陸珩不緊不慢,坐在陳寅下手,繼續喝自己的茶。時間滴滴答答過去,很快,上朝的時辰到了,直房內的臣子陸續往午門走。陳寅不想再看陸珩那張臉,連句場面話都懶得說,猛地起身,用力推門走了。
等陳寅出去後,陸珩才終於放下那盞他喝了一個時辰的茶,慢悠悠起身。他出門後,正好撞到翰林直房的人。幾個大學士正你謙我讓,看到他出來,都停了停。
陸珩主動給幾位閣老問好:“楊首輔,張次輔,諸位閣老。”
楊應寧看到陸珩,臉上的笑淡了淡,依然從容不迫地開口:“陸指揮佥事。前段時間怎麼沒見你上朝?”
陸珩早有準備,不慌不忙道:“我向皇上告了假,去保定府查案,前兩天剛回來。勞煩楊首輔記掛了。”
楊應寧當然不是記掛陸珩,他巴不得陸珩不要回來呢,怎麼會惦念他?楊應寧擔心的是陸珩在保定府耍了什麼花招,要不然趙淮明明都交待好了,為什麼會突然反口?
楊應寧仔細打量著面前這個年紀足以做他孫子的年輕人。是他小瞧了陸珩,他以為將京城安排好就萬無一失,沒想到,陸珩竟然跑到保定破局。雖然楊應寧至今也不知道,陸珩在保定府看似正常查案的行程底下,到底又安排了什麼。
陸珩對楊應寧伸手,一副尊老愛幼、謙遜守禮的晚輩模樣,道:“首輔,該上朝了,請。”
楊應寧無論年紀上還是資歷上都足以做陸珩的長輩,他也不客氣,甩了下袖子,負手從陸珩面前經過。張敬恭跟在後面,陸珩看到張敬恭,眼中笑意加深,依然溫和有禮道:“見過張次輔,次輔大人請先。”
張敬恭意味不明地盯了陸珩一眼,斂袖走了。陸珩把這幾位閣老一一送走後,才慢條斯理收回手,朝午門走去。
御道兩側已經站滿了官員,深紫、朱紅、靛藍各色官服混跡在一起,像一幅打翻了的大染盤。隨著陸珩一步步走過,兩旁竊竊私語的官員俱是一停,隨即垂手避讓,無聲分出一條道來。
文官在左,武官在右,勳戚這一班位次又稍前於武官。陸珩在自己的位置站好後,稍微抬眼,便留意到不遠處傅霆州正陰沉沉盯著他,看目光恨不得將陸珩碎屍萬段。陸珩想到此刻還在他家裡沉睡的卿卿,專門迎上傅霆州的視線,對他挑眉笑了笑。
傅霆州看到陸珩張揚中帶著挑釁的笑容,拳頭攥緊,要不是此刻還在上朝,他都想過去朝那張臉上揍一拳了。
然而傅霆州越生氣,陸珩就越愉悅。他一夜沒睡,但絲毫不見疲色,反而神採奕奕,眼角眉梢是壓抑不住的飛揚。
五鳳樓上傳來鼓聲,百官按照次序,依次步入掖門。眾人停在金水橋之南,現在沒有人敢動了,傅霆州也不再盯著陸珩。所有人都屏氣凝神,端正儀態,等候聖駕。
前方傳來鞭鳴,文武官員分別過橋,位列東西兩班。他們又等了一會,鍾鼓司奏樂,皇帝到達奉天門,落座御座。再次鳴鞭後,鴻胪寺長長的唱喏聲響起:“入班。”
陸珩隨著眾人走入御道,對上方掩映在重重傘蓋、團扇之下的明黃色人影行拜叩之禮:“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禮畢後,早朝才算真正開始。鴻胪寺照例稟報謝恩的官員,皇帝懶得一一觐見,打發官員自行去午門外行禮。隨即邊關奏報,如今到了年末,需要提防邊患,通政司念了邊關奏本,皇帝如往常一般警醒了一通後,便到了早朝最緊要的部分。
朝參官奏事。這才是上朝真正的重頭戲。
今日奏事格外壓抑,吏部在奏朝賀的事,眾臣雖然聽著,但目光不斷朝陸珩的方向遊移。等吏部官員奏罷,陸珩出列,說道:“臣有事啟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