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夫一愣,搖搖頭:“小的沒看見。”
吳惟安問他:“你不在這守著馬車,你去哪了?”若是對方在,他的馬車就不會跑!
車夫有些委屈,有些難為情:“小的上茅廁去了啊。”
吳惟安無話可說。
他總不能不讓人上茅廁吧?
在他停馬車的另一邊,站著個小男孩。
小孩大概五六歲的樣子,拿著串冰糖葫蘆,仰著張髒兮兮的小臉,舔著糖葫蘆,正在看著他。
吳惟安盯著小孩,一大一小兩眼對兩眼地看了會兒。
他記得,他剛剛進門前,這小孩就站在這!
吳惟安走過去,在小孩面前蹲下,柔聲問:“孩子,你可有看見哥哥的馬車?那馬長得瘦瘦的。”
小孩點了下頭。
吳惟安眼睛一亮:“那你可看見馬兒往哪跑了?”
小孩猶豫了一下,朝街道左邊右邊看了看,而後朝街道左邊一指。
吳惟安道了聲謝,就朝街道左邊跑去。
他的瘦馬跑不快,說不定現下還能追上!
小孩看著吳惟安跑動的背影,擦了擦手指,摸了摸頭,又看了看右邊,暈乎乎地咬了口糖葫蘆。
Advertisement
紀雲汐處理完德昌的事後,從裡頭走了出來。
她現下已經沒什麼逛賭坊的心情,她得回去想想方遠這事該怎麼辦。
紀雲汐站在馬車邊上,四處看了看,沒看見吳惟安。
奇怪,捕快到那會兒,他明明還在。剛剛在裡頭雖然沒看見他,但紀雲汐以為他在外頭坐馬車裡等。
畢竟吳惟安看起來就很喜歡他那輛新馬車。
而且這些日子,據寶福說,他沒少去車行中盯著人伙計幹活。
伙計都被他盯怕了。
紀雲汐也能理解,畢竟古代的馬車大概等同於現代的車。
現代不少男人對車都有不一樣的感情,她當年熟識的不少商界名流,也都挺愛車的。
紀雲汐問馬夫:“大人呢?”
馬夫答道:“稟三姑娘,大人的馬車好像丟了,大人去追了。”
紀雲汐:“?”
紀雲汐揉了揉眉心:“那我們先回罷。”
結果馬車剛行不久,便停了下來。
紀雲汐正疑惑怎麼停下了,車簾被掀開,氣喘籲籲的吳惟安爬了上來。
這六月的天,在大街上跑來跑去,吳惟安出了一頭汗。
紀雲汐給他倒了杯涼茶遞過去,問道:“沒找到?”
“嗯。”吳惟安接過茶杯,仰頭一飲而盡,情緒看起來不太高,很是失落。
真是見了鬼了,他那一向跑不快的馬,他追了一路,居然連個馬屁股都沒見著。
他還問了不少行人,但沒一個說見過的。
剛巧看到紀雲汐的馬車經過,他便去攔了下來。
錯過了追馬的最佳時段,那馬車怕是不太好找了。他又不能用輕功,隻能靠雙腿跑。
這個天,太熱了,以前還能忍受,可如今在家中享受了冰塊的涼,吳惟安就不太想委屈自己了。
如今看來,隻能回去發動管事雪竹他們,從長計議,滿上京城找了。
紀雲汐給自己也倒了杯涼茶,但她沒喝,就放在手心把玩。
見到他唉聲嘆氣的模樣,紀雲汐想了想:“找不回來,我讓車行那邊再給你做一輛罷。”
“不。”吳惟安吐出一個字,眼神冰冷,“能找回來。”
他不信了!他會找不到他的馬車!
最近這些時日,他畫了多少圖紙,跑了那車行多少趟,和那些愚笨的伙計‘商量’了多少回,費了多少精力,才出的這麼一輛,非常非常非常合他心意的馬車。
這不是再訂一輛馬車能解決的事兒!
紀雲汐搖搖頭:“不過馬車怎麼會跑?”
吳惟安看了她一眼,抿了抿唇,一時之間沒回。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反正那會兒,他就是沒系韁繩。沒系韁繩,對他來說簡直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
吳惟安輕嘆:“我也不知,我明明系好了。可能是路邊小孩貪玩,幫著解了罷。”
紀雲汐頷首,繞過這個話題,問他:“方遠這事,你怎麼看?”
聞言,吳惟安斂去臉上諸如悔恨懊惱氣憤的神情。
他看了她好幾眼,又看了看手中空了的茶杯。
他就說呢,她怎麼好心給他倒了茶,還主動提出要再送他一輛馬車。
原來在這等著。
吳惟安低頭,給自己續了杯涼茶,拿在手心,往後一靠。
風吹起車簾,給涼快的車內帶入一絲外頭的燥熱。
吳惟安從被吹起的簾縫中,望著窗外形形色色的行人,輕抿了口涼茶,不緊不慢開口:“方遠這事,衝你們紀家而來。”
紀雲汐微低著頭,輕晃著杯中涼茶:“我知道。”
吳惟安收回視線,目光落在她身上:“此事最省事的方案,便是別管。總能找到比方遠更好的管事。”
隻要別管,背後之人就沒法陷害紀家。頂多犧牲一個方遠。
那方遠,就算再有能力,可也不過就是一名普通人。這世間,向來最不缺人,也不缺有能之人。
再多點時間找找,也能找到合適的管事,說不定比方遠更好。
隻是——
吳惟安輕輕勾了勾唇,看著他那似乎很淡然的夫人:“你能做到別管麼?”
紀雲汐抬起頭,那雙明亮堅定的眼,安靜看著他,紅唇輕啟,輕飄飄把問題拋回去:“換做是你,你管嗎?”
吳惟安將杯盞放下,發出一聲輕響,一錘定音:“管。”
紀雲汐挑起好看的眉,明豔的臉上露出幾分驚訝:“這倒是挺出乎我意料。”
吳惟安不是光風霽月的君子,別看他面容良善,但‘善良’二字向來與他無關。
人在他手裡,怕僅僅隻是一枚棋。
方遠這枚棋子,分量並不重。她以為他會說不管。
吳惟安彎了下眼,面容平和良善,語氣溫柔繾綣:“救一人,安萬人心。他們會心甘情願為你賣命的,何樂不為?”
紀雲汐聽懂了他的意思:“也不知當你的人,是幸還是不幸。”
吳惟安聳聳肩,他向來不想這種問題。他看她,隨口提醒一句:“刑部大牢怕是已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著你們紀家自投羅網,你可以管,但要另尋他法。否則你非但救不回方遠,反而會把自己賠進去。”
至於讓他想辦法幫忙?方遠又不是他的人。
別以為他不知道,那方遠暗自將他的四家店生意,引流一部分到紀雲汐的四家店下了。
紀雲汐看著他,挑眉,語氣帶著幾分不可思議:“你當我傻?”
吳惟安失笑:“我就提醒一下你。如今你我已成婚,你可莫拖我吳家下水。”
紀雲汐沒忍住,輕輕翻了個白眼。
她沉吟片刻,和他商量:“我要借用一下你的人。”
吳惟安嗯了一聲:“做什麼?”
第77節
紀雲汐道:“方遠一個女子,女扮男裝背井離鄉來到上京城,而且精通賭術。我猜測,她爹嗜賭將她抵給了賭坊,故而她小時候可能在賭坊待過一段時日。後來,因為某些緣故,她應該被人買走了。被買走的女子,下場不會好到哪裡去,她應該失手殺了人,殺了之後順勢頂替了男子身份,逃來了這上京城。”
吳惟安頷首:“會試中,方遠是最後一名。”
紀雲汐:“從方遠當我管事到現在,差不多三月的時日。這時間,剛好夠人去一趟方遠老家,而後回來。那五皇子的人,定然是將真方遠的爹娘帶來了。我要你的人,幫我找到方遠的爹娘。”
吳惟安看她一眼,眼中露出幾分欣賞。
他眸中帶著笑意:“可以,剛好我要找馬。但親夫妻,明算賬?”
紀雲汐看向他:“知道,你開個價。”
吳惟安想了想:“市面上找人一般一千兩,我要兩千兩。”他老神在在地翹起二郎腿,“當然,你也可以另尋他人。”
紀雲汐哦了一聲,淡淡問他:“一千兩和兩千兩區別很大?”
老神在在的吳惟安二郎腿一頓:“……”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真的挺大的,哪怕同床共枕,也是天差地別。
他輕嘆口氣:“那就說定了,兩千兩,先付一千,事成再付一千。”
紀雲汐彎腰,打開了另一處小暗格,從裡頭疊得滿滿當當的銀票中抽出二十張,遞了過去:“不用,我現在就付全。”
吳惟安:“……”
就,本來他還挺開心能入賬兩千兩。
可現下,他忽而就沒那麼開心了。
但吳惟安還是第一時間放下了二郎腿,接過了銀票,揣進了兜裡。
*
刑部大牢外,一身傷的‘方遠’被一桶水潑醒。
水順著長發滑落,露出一張明顯是女子的臉。
‘方遠’五官不是很精致,是非常普通滿大街的長相。
牢外,一對頭發花白的夫婦站在那辨認。
面容刻薄的老太婆激動地指著‘方遠’:“就是她!她就是我家那賤丫!我家老頭子當年賭錢,贏了點小錢,剛好看到這賤丫在旁邊端茶送水,於心不忍就從賭坊買下來了!我們本來是要讓這賤丫給我們小兒子當童養媳的!從小到大,給她吃的穿的,結果想不到這賤人心腸這麼歹毒啊!居然害了我兒,我兒啊!還冒充我兒寫了信說要去上京城趕考!若不是貴人找到我們,我們都還不知道這賤人居然害了我兒啊!我那可憐的兒啊!他好不容易考上了鄉試,當了舉人老爺啊!結果,結果就被這賤人害了!大人,您要為我兒主持公道,將這賤人五馬分屍啊!!”
老太婆捂著心口,想起自己那本該有大好前途的小兒子,便悲痛欲絕。
她聲音尖銳,在牢獄中來回盤旋。
‘方遠’微微動了動,艱難睜開眼看了看,而後又吃力地闔上,被咬得血肉模糊的雙唇,勾出譏諷。
‘方遠’咬緊了牙,聽從三姑娘的吩咐,痛暈過去也不承認她殺了方遠。
她如果真的認了,三姑娘怕是也沒辦法救她了。
三姑娘說會想辦法救她出去。
說實話,三姑娘的身份與她天差地別,這些時日,她其實也沒見過三姑娘幾面。
賭坊對她來說是全部,但並不是三姑娘的全部。
可莫名的,她就是相信三姑娘。
‘方遠’從未信過他人,她知道,她能依靠的向來隻有她自己。
可這回,她信三姑娘。
既然三姑娘這麼和她說了,那三姑娘一定能做到。
所以哪怕方遠確實是她殺的,她也死不松口。
因為她想活著,她一直一直想活著。
哪怕以前的日子再苦,再難捱,她也從來沒有放棄過生的希望。
從來沒有。
更何況,這三個月的日子,讓‘方遠’看到了生活本該有的樣子。
讓她知道,她並不比男子差,她看到了屬於她的廣闊天空。
她每天睡前都充滿著對明日的期待。
可這樣的日子,她隻能過三個月嗎?
憑什麼?
憑什麼??
憑什麼???
方遠那種人,本就是死不足惜!
‘方遠’沒有名字,所有人都叫她‘賤丫’。
她六歲被父親賣給了賭坊抵債,就為了十文。她到現在都記得清清楚楚。
她小時候長得很醜,青樓都不肯收她,賭坊隻能把她留著端茶送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