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窈看向謝韫,謝韫似乎並未留意那枚調皮的珠子,他的目光停在臺上面容姣好的少女身上。
謝韫從來都猶如上京城一朵可遠觀不可褻玩的高嶺之花,但他的難以接近並不僅體現在他尊貴的身份與這張俊美薄情的臉上。
還有他的態度。
他對所有對他表愛慕的男女,都一視同仁的不假辭色。
但就算如此,高門貴族間的男女曖昧向來為人所樂道,而在眾人眼中,家世顯赫,溫婉賢淑的李瑤閣就是同謝韫最配之人。
他看的有點認真。
桑窈面無表情的想。
謝韫的確看的認真,他沉吟半天,分析道:“李氏這是有意結親皇室?”
不怪謝韫如是想,這是太子千歲宴,在這種場合下獻藝多半就是想結親。可如今太子之位不穩,李尚書看著並不像那樣莽撞之人。
淨斂清了清嗓子,道:“屬下認為非也。”
謝韫睨他一眼:“你有什麼拙見?”
淨斂道:“屬下認為,李姑娘這舞八成是跳給您看的。”
謝韫沒搭理他。
淨斂又解釋道:“一月之前,李姑娘曾給您贈過香囊。”
雖然這香囊被他給攔下了。
緊接著,他又補充道:“公子,夫人這兩日催的緊,據屬下所知,夫人同尚書夫人已經就此事論過兩回了,隻要您一松口,擇日就能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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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謝韫臉色越來越差,淨斂又心一橫,一口氣說完了:“夫人已經因您的婚事操心兩年多了,就算不是李姑娘,您也得考慮成婚了。就連老爺最近也道您若是再不松口,就直接把您革職叫您清醒清醒。”
淨斂心中嘆氣,主子如今已二十有二,身邊卻從未有過女人。
以前還好,這段日子風言風語越來越多,就連夫人都懷疑開始懷疑主子是不是那方面不行,還為此找過郎中。
他就罷了,因為自幼同謝韫一起長大,知道謝韫身體條件不僅沒問題還非常強悍,但旁人不會這麼想。
其實淨斂多少也知道一些主子一直回避婚事的緣由。
一來是謝韫生性如此,他對情愛確實不感興趣。
二來也是因為,世家大多都為功利性結親,雙方各有所圖,攜手並進。
但謝韫不喜如此,他性情孤僻,邊界感極強,他不願依賴於妻子母族,也不願因夫妻而給予誰便利,最好雙方各不相幹。
內宅中的暗自揣測,算計,謀劃等小動作他都不喜,他是個對所有事情都要求絕對主導的人。
他繼續道:“公子,依我看,你確實該考慮一番您的婚事了。”
謝韫:“你的拙見確實毫無用處。”
淨斂:“……”
他目視前方,隻當沒聽見。
雖說他非常想讓桑窈和謝韫在一起,但也知道這是他痴心妄想。遂而隻得違心道:
“公子,您總該娶妻的。夫人說四月就有個好日子,是她特地找尋秋寺的大師算過的,極宜嫁娶。”
“況且目前看來,李尚書之女善良聰慧又國色天香,同您的確最為相配。”
個屁。
“您覺得呢。”
謝韫冷漠道:“我覺得你最好還是閉上你那張嘴。”
好嘞,正好不太想勸。
不知什麼時候起,臺上的舞蹈已經悄然結束,緊接著就是此起彼伏的誇贊聲,甚至連皇帝都開口贊揚。
桑窈百無聊賴的坐著,並不關心。
不久後,帝王離席,氣氛輕松下來。
觥籌交錯之際,桑窈又忍不住偷偷抬眼,看向了對面的謝韫。
她這才發現,已經換了身衣裳的李瑤閣不知何時起,竟來到了謝韫面前。
桑窈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但他們看起來很登對。
席上悄無聲息間,已有不少人目光都匯集在那兩人身上。
李瑤閣是來找那顆掉落的珠子的。
那顆珠子本不重要,但因為它落在了謝韫手側,它就變得重要了起來。
但男人的應答一如既往的冷淡,在她提出要拿回珠子時,他隻是面無表情的挪開了自己手臂,潔白圓潤的珠子靜靜躺在上面。
他甚至不願意抬手將珠子遞給她。
她盯著男人英俊卻淡漠的眉眼,偏不主動去拿,而是朝他伸出手,柔柔道:“多謝公子。”
潔白的掌心停在謝韫面前。
她這一動作多少帶些逼迫之意,她似乎篤定謝韫會親手遞給她。
桑窈坐在他們對面,靜靜看著。
她盯著謝韫的眉眼,在心中猜測他會不會幫她。
其實這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舉手之勞,亦不會有什麼人說闲話,甚至比不得上次她在他旁邊摔倒。
但氣氛就是突然變得有些怪異起來。
此刻的謝韫並沒意識到氣氛的緊繃,他隻是突然察覺到對面目光熾熱,猶如實質。
他慢悠悠掀起眼皮掃了一眼,發現又是剛才那個小蘋果。
不過她看起來已經沒那麼紅了,變成了一顆精致的雪梨。
正光明正大偷看的桑窈不由心神一凜,慌忙移開目光,不明白他突然看她幹嘛。
“公子?”李瑤閣輕輕開口提醒。
謝韫眉頭輕蹙,顯然是不耐煩了,他沉聲開口:“淨斂。”
早就準備好的淨斂聞聲連忙彎腰,迅速捏起那顆珠子,恭敬的遞道李瑤閣手裡,動作行雲流水,臉上的笑意堪稱完美:
“姑娘拿好。”
李瑤閣神色僵硬片刻,才道:“……多謝。”
淨斂遞完珠子,直直站好,對於主子這一視同仁的冷漠頗為滿意。
他還順道看了一眼對面的桑窈。
桑姑娘你放心,除了夫人和老夫人,至今沒有哪個女人碰過主子一根手指頭。
而桑窈此刻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波瀾壯闊。
他們倆在幹嘛,為什麼都在看她,跟她有什麼關系?
不是,為什麼剛才要突然看一眼她後才拒絕李瑤閣?
淨斂之後那欣慰又滿意的表情又是什麼意思?
桑窈捏緊衣袖,一個大膽的猜測浮上心頭,謝韫剛才不會是因為她吧?
……他以為她在意這件事,所以想讓她別誤會,於是特意做給她看嗎。
第9章 充盈
席上仍舊推杯換盞。
謝韫在方才已經起身離席了,桑窈也不想在這裡多待,但她跟謝韫不一樣,隻能等眾人都走了她才能走。
桑印擱下酒杯,看向前方高臺之上的皇室宗族,目光落在那道颀長俊秀的身影上,低聲感嘆道:“五殿下的確有天人之姿啊。”
皇帝已經提前離席,上面除卻太後與皇後,便隻剩幾位皇子。
這其中風骨最佳的當屬此刻正同大臣侃侃而談的五殿下陸廷,男人生了張如玉臉龐,尊貴無比,自在從容。
同其形成對比的,是坐在他身側的太子陸荔。他正低頭飲酒,雙頰泛紅,形色木訥,有大臣同其搭話他也隻是窘迫的笑笑,說不了幾句便又開始飲酒。
難以想象,就這樣的氣度會是當朝太子。
陸荔雖為皇後次子,卻從不受重視,能被立為太子也僅僅是因皇室是按古制立儲。
沒有人會認為這樣的人時候真的會登極大寶。
桑窈聞言朝那邊看了一眼,然後頗為認同的嗯了一聲。
桑印又道:“窈窈,你覺得五殿下如何?”
桑窈僅同陸廷說過兩回話,見他的次數還沒見謝韫的次數多,自然也談不上了解。
但她不太喜歡陸廷,他生了一張朗潤的臉,說話時卻總讓桑窈覺得咄咄逼人。當然,她最不喜歡的還是那人看她的眼神。
總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沒穿衣服一樣。
桑印又隨口道:“說起來,這段時日我同殿下走動的倒是不少,看來殿下近來確是在為聖上分憂。”
他又想起了什麼,看向桑窈道:“對了,你是不是同殿下見過?”
桑窈不明所以:“怎麼了爹?”
桑印回憶道:“他跟我提了幾回你,說你……”
話到這裡就變了味,桑印忽而意識到了什麼,看向桑窈的目光的頓了頓。
桑窈也在這時,不合時宜的想起了桑茵玥曾同她說話的話。
她說五殿下想要納她為妾。
父親並未把話說完,但桑窈已經明白。
桑印似乎暫時不願同她談論此事,轉而說起了別的。
桑窈心不在焉的應著,低頭一直在想桑茵玥的話。
難道桑茵玥所言是真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吸引了陸廷的注意。當然,這也不重要,她知道自己生了一張不太端莊的臉,身段也不正經,被看上做妾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兒。
政治上的事她懂得不多,但大致也知曉,倘若有朝一日太子陸荔被廢,那下一任儲君,極有可能是陸廷。
她隻是個四品官員的次女,族中無爵位,又不像李瑤閣般才名在外,就算陸廷日後隻是個王爺,做他的妾她也不算虧。
約莫又過了幾柱香,大家相繼離席,這場跟桑窈關系不大的千歲宴也宣告結束。
桑印臨時有事先行離開了,並未跟桑窈一起離宮。桑窈特地挑了個人少的方向走,但還沒走出幾步,便有人叫住了她。
是個面生的小太監。
桑窈停住腳步,道:“小公公,有什麼事嗎?”
小太監臉帶笑意,道:“桑姑娘,奴婢是五殿下身旁的人。”
桑窈身形僵了僵,不著痕跡的站直了身子,她道:“殿下他……”
小太監從袖中拿出一塊火紅的玉石來,低聲道:“這是蜀地上供之物,殿下瞧它第一眼就覺得它與姑娘絕配,隻是一直找不到機會將之送予姑娘,這才拖到今日。”
時下人愛淡然內斂的青玉與白玉,卻少有人會喜歡紅豔嫵媚的赤玉,這樣的顏色多少與妖豔狐媚沾點邊。
這仿佛像個暗示,桑窈起初並未伸手去接。
小太監的手懸在半空,提醒道:“桑姑娘,這是殿下的心意。”
桑窈反應過來,她不能不接。
她將這塊墜玉接過來,輕聲道:“勞煩小公公,還望小公公替我謝過殿下。”
小太監離開後,桑窈一個人走在寂靜的甬道,墜玉冰涼,被她握在手心。
她垮著臉,心情不太好。
她的日子一直過得很簡單,但該懂得她都懂。
比如她的婚事她自己做不了主,她該找個好夫婿為家族謀利益。
她從來沒有試圖去逃避過這些,當了那麼多年的桑家小姐,總該回報些什麼。
這也沒什麼。她安慰自己,五殿下前途無量,正是年輕,相貌英俊,總比那些歲數能當她爹的好。
況且如果五殿下真的提了此事,她根本不能拒絕。
絕對強權下,低位者的拒絕就如同挑釁,她自己倒是沒事,可她還有爹爹還阿姐,不能連累他們。
唉,真煩。
皇宮實在太大,桑窈挑著人少的地方,漫無目的的走著。
沒過多久,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幾聲模糊的說話聲。
她頓住腳步,才於樹葉掩映中看見一群人的身影,其中就有方才高臺之上的五殿下陸廷,還有太子陸荔。
場面有些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