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對,葉誠皺了眉,這一刻他是遲疑與猶豫的。
我大概知道他心中所想,一面是道德的枷鎖,一面是長相姣好、看起來有眼緣的女人。
這女人還笑得如狐貍一般,雲淡風輕地勾搭他。
而他恰好又是單身,血氣方剛的年齡。
他是律師,不是聖人,所以願者上鉤。
葉大狀一開始還很收斂,等到上了樓,摘了那副眼鏡,扯了扯襯衫,妥妥的斯文敗類一個。
第二天他走的時候,我還沒睡醒。
等我睡醒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
床頭櫃上放著一沓現金鈔票。
很好,各取所需,誰都不必有心理負擔。
我坐在陽臺椅子上,艷陽高照時,點了支煙,夾在指尖端詳,看著那微不足道的星火一點一點燼燒。
快要熄滅時,猛地吸了一口。
香煙融入肺裡的感覺,奇異得讓人心情舒暢。
2
之後隔了幾天,葉誠沒再找過我。
但半個月後,我借故找上了他。
Advertisement
起因是那名叫小曼的女孩,被人拿酒瓶砸破了頭。
打她的男人叫何星海,是今朝的常客,通常我們叫他何少。
沒錯,他是個有錢的富二代,而且是個在淮城囂張得出了名的年輕富二代。
我聞訊趕去時,包廂門推開,看到的是小曼捂著頭蹲在地上,血順著指縫流出來。
甜甜等人嚇白了臉,站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而這富二代見我進來,瞇著眼睛道:
「嫣姐,我TM每次來是缺你們錢了還是小費給得少了,覺得我好糊弄?喝個酒推三阻四,給臉不要臉,想立貞節牌坊何必來這種地方。」
不用猜也知道發生了什麼,我臉上掛著笑,上前將小曼扶起來,「抱歉何少,擾了你們的興致,別生氣,咱們之間有話都好說,我現在先叫人把小妹送醫院,你這一瓶子下去,可不輕呢。」
隨後而來的辰哥等人把小曼帶了出去,我示意甜甜她們也離開,隻留了我和大堂經理趙暉善後。
十年前付雷在淮城剛起步的時候,暉哥便已經跟著他混了。
他跟付雷差不多同歲,快四十的糙漢子,這種場面對他來說是見怪不怪了。
暉哥好脾氣地跟何星海聊了幾句,繼而道:「小妹不懂事,確實欠調教,但何少出手是不是重了些?現在是法治社會了,打人終歸是不對的。」
何星海年輕氣盛,態度囂張:「我也就是嚇唬嚇唬她,誰知道她跟個傻缺一樣不知道躲,打也打了,醫藥費我出就是。」
有錢人總是這樣無所畏懼,我笑道:「何少這一瓶子力道不輕,少說也是腦震蕩,沒個七八十萬應該是不行了。」
「什麼?你說多少?」
何星海像聽到笑話一般,冷笑著看我:「你說七八十萬就七八十萬了?你算個什麼東西?」
「我是什麼東西不重要,重要的是您要賠的不僅是醫藥費,還有精神損失費,萬一給人家小姑娘嚇出個好歹來,陰影可是一輩子的。」
我笑瞇瞇地看著他越來越陰沉的臉,又加了一句:「何少要是嫌賠得多,不如我打電話給雷哥,讓他來跟您談?」
我早說過,在淮城,提付雷的名字總是會讓人忌憚幾分的。
何星海陰晴不定地盯著我,最終笑了一聲:「行,你說多少就多少,老子有的是錢,下次萬一手滑砸到了你頭上,也按照這個標準來賠。」
言語之間,妥妥的恐嚇威脅,我但笑不語地看著他。
暉哥先皺起了眉頭:「何少,這話可不能亂說。」
何星海哈哈一笑:「開個玩笑,緊張什麼,嫣姐什麼身份,我敢動她?雷哥能放過我?」
他說得對,他不敢動我,因為誰都知道,今朝的營銷經理代嫣,是付雷罩著的。
甚至很多人,來我這裡訂廂,為的是討他的好。
暉哥開車帶我去了一趟醫院。
甜甜見了我哭得泣不成聲:「嫣姐,對不起,我不知道503是何星海的場子,他來得晚,而且來到之後點名要小曼喝,我說什麼都沒用。」
她很愧疚,因為小曼一開始來的時候,我就千叮嚀萬囑咐地告訴她,在她適應夜場之前,隻能讓她進那些熟悉的且脾氣好的客戶訂的包廂。
甜甜臉上清晰的五個手指印,不出意外的話,也是何星海打的。
我拍了拍她的肩,安慰她:「沒事,從好的地方想,小曼她爸的醫藥費有著落了。」
小曼沒什麼大礙,診斷是中度腦震蕩,需要住幾天院。
如我所料,她是很願意私了的。
沒有人跟錢過不去。
何況還是那麼一大筆錢。
離開醫院後,我徑直回了家,看下時間,快十二點了。
思來想去,我在這個時間給葉誠打了個電話。
手機號碼還是在他們律師事務所的官網上找到的。
接通後,他的聲音是一貫的清冽低沉,還帶著點被吵醒的不悅:
「喂,哪位?」
「葉律師,我是代嫣,今朝夜總會那個。」
「……」
葉誠沒說話,應該是醒了,陷入短暫的沉默之中。
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剛剛我們這裡的小妹被人打了,我想咨詢一下故意毆打他人能不能追究刑事責任。」
「你現在在哪兒?」
「呃,我剛從醫院回到家。」
我站在陽臺的落地窗前,目光望向漆黑夜幕,嘴角緩緩勾起笑:「不知道這個時間,你能不能來我家一趟,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仔細告訴你。」
約莫半個時辰,夜深人靜,葉誠應約而來。
開門的時候,看到穿著蕾絲吊帶裙,手拿紅酒瓶的我,意料之中,他挑眉笑了。
我也笑了,半濕的長發披散在耳後,揚了揚酒瓶:
「喝點?」
「我不會喝酒。」
「哦?喝了會怎麼樣?」
他目光幽深地落在我身上,湊上前握住我的腰,低頭在我耳邊笑了一聲:「會發瘋。」
這是葉誠第二次來我家。
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醒來,他沒有走。
我起床的時候他還躺在被窩裡,呼吸均勻淺淡,凌亂的頭發下,睫毛安靜垂落,於眼瞼處投下一片陰影。
他累著了,天快亮的時候幾乎才睡。
我看了一眼時間,如我往常的生物鐘一樣,上午十一點。
習慣性地縮在陽臺躺椅上,我點了支煙,瞇著眼睛曬太陽。
香煙還剩一半的時候,葉誠醒了。
剛睡醒的他有片刻茫然,揉了揉凌亂的頭發,睡眼惺忪。
很像一個懵懂天真的大男孩。
我溫聲笑道:「你醒了,要不要再睡一會兒?」
他這才仿佛醒透,已不見了方才的茫然,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下,深邃眼眸恢復一貫的清醒與冷靜。
「事務所還有事,我下午會很忙,現在就走。」
「嗯,好。」
我扭過頭去,透過窗口的艷陽下,看著手中的香煙燃盡。
葉誠窸窸窣窣地穿了衣服,戴上名貴腕表和那副金絲眼鏡,待到站在我旁邊,白襯衫,西服褲,長身玉立,身姿高挺,又是一貫的矜貴模樣。
我側目看他,眼中含著隱約笑意:「不是有事嗎?怎麼還愣著?」
他遲疑了下,「已經中午了,要不一起吃飯吧。」
「不用了,其實我也沒空,我約了人。」
「那,下次?」
「嗯。」
「加個微信吧。」
葉誠拿出了手機,他的手很好看,骨節分明的手指,修長白皙,在屏幕上飛快地點了幾下,遞了上面的二維碼過來。
我的笑不動聲色地凝結在唇邊,歪著頭看他:「不用了,葉律師,有事打電話就好了。」
他愣了下,抿了抿唇,臉上神色有些不自然:「我今天,沒帶那麼多現金。」
我了然:「沒事,上次給得挺多的。」
可能是我神情太自然,嘴角始終噙著笑,溫溫柔柔,倒令葉誠面上一時十分尷尬,眼眸深深,輕咳一聲,不自然地別過臉去。
「我過幾天要去國外一趟,你有沒有想要的包,或者手表首飾之類的,我買給你。」
「不用了,葉律師,你太客氣了。」
我隨口應付一句,從煙盒裡抽出一支煙,含在嘴裡點燃,然後夾在指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我對那些東西,不太感興趣。」
葉誠皺了下眉,四目相對,神情有些復雜,一副欲言又止的遲疑樣子,最終抿了抿唇,道:「少抽點煙吧,對身體不好。」
我愣了下,很快笑道:「好。」
葉誠離開後,我如他所言,掐滅了煙。
然後站在窗口,看著那輛黑色奔馳出了小區。
我想,我跟他應該不會再見面了。
隨後簡單打扮了下,我也出了門,去地下車庫開了車出來。
我沒騙他,我中午確實約了人。
去的是城西香山麓附近的四合院區。
作為淮城有名的園林式住宅區,這裡的房價可謂是高出了天際。
有些人買房是為了生存,有些人買房卻是為了欣賞。
如付雷,在這一處有整整一排的中式四合院。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其中一處院子裡修建園林,搭起的爬高架上,有幾人正仔細地修剪著那棵價值千萬的貴妃羅漢松和日本黑松。
而身穿亞麻布衫的付雷,頭上戴著草帽,腳底踩著黑布鞋,正拿著木耙仔細地梳理著另一處松樹外圍的金粒子。
內裡苔蘚潮濕鮮綠,金粒子在陽光下泛著燦爛的光,被梳理得條條道道,線條分明。
四十歲的付雷,沉迷於園林藝術無法自拔。
造園造景,往往需要長達一兩年的時間,才能將一處宅院打造得如蘇州園林一般精致。
付雷為此開了一家園藝公司,有專業的團隊匠心獨造。
古色古香的院子,奇石假山,小橋流水,一池錦鯉爭先恐後地遊來遊去,仙霧飄飄。
這座名為「桃花源」的四合院很大,不僅有雲香齋,還有詠園、快哉亭……
各種貴妃羅漢,百年大老黑,龍遊梅,垂梅,羽毛楓……置身其中,讓人仿佛真的入了夢境桃花源一般。
耳邊是潺潺流水,鳥語花香。
白墻黑瓦拐彎處,還有名家題的一首詩,框嵌在廊下——
閑來桃花源墅,花徑石斜蓮步。
回眸景深,楓虬起舞。
朝暮,朝暮,絕美春秋幾度。
……
比付雷更懂得鑒賞美的人,沒有他有錢。
比他有錢的,卻又沒有他這樣的品位。
是以他的造園團隊,在互聯網發展迅速的今天,隨手拍的一個小視頻,便能火到國外。
單是一棵松樹,一塊石頭,就要價值成百上千萬,打造這麼一座院子,即便是富豪也分三六九等。
能借此機會跟付雷攀上關系的皆不是普通人。
又或者說能讓付雷以此攀上關系的,更不是普通人。
這些年,付雷混得可謂是風生水起。
沒見過他的人,一定不會想到,這樣一個穿著黑布鞋,亞麻衫,下巴留胡茬,頭發扎在腦後的男人,一身文藝氣質,竟是今朝的幕後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