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鹿之綾完全繃不住了，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
醫院裡的陽光開始變得有些刺眼。
“等第二天你去了學校以後，大家就開始告別。”
鹿景凡繼續說著事發那天的狀況，“別人的我不怎麼記得了，就記得我我母親抱著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哭，我那時候年紀也不大，面臨一場知曉的生離死別，我整個人都很懵，特別冷，冷到我都沒去想明明是父親要赴死，母親怎麼抱著我哭。”
“……”
“直到第一聲爆炸響起，我母親和大伯母、二伯母想都不想地走向大火。”
鹿景凡抹了一把臉上的淚，一個成熟的成年人哽咽到像個孩子，“她們知道這是一場賭局，死的人越多，贏面越大。”
“……”
鹿之綾已經徹底沒了聲音。
“那天的火真得很大，我想撲向她們，那一刻我什麼仇都不想報，隻想和她們死在一塊。”
“……”
“幾個大人就死死地抱住我們幾個小的，我就看著那火燒到天上，我第一次看到天空是紅的，真的，跟血一樣。”
鹿景凡抬起頭，仰望向天空，“我當時想，幸好你學校離家遠，等你回來的時候應該燒不多了，天應該不紅了。”
“……”
鹿之綾坐在那裡聽著，伴隨而來的是渾身的痛，就好像有什麼銳器從她的胃裡生生捅了幾刀，痛得她整個人痙攣，她縮起冰冷的身體不住地幹嘔，身體抖得厲害，清涕從鼻尖溢下，她都沒有感覺。
一陣天懸地轉的暈眩感衝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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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得她開始覺得反胃，她恨不得把身體裡的所有都吐出來。
“嘔——”
“小七！”
鹿景凡終於發現她的異樣，嚇得臉色大變，連忙伸手去扶她。
鹿之綾跌坐到地上，人蜷縮成一團，一時間，她都分不清自己在哪裡，隻想找個地方吐，可什麼都吐不出來。
她就茫然地轉頭，很想找個地方咄出點什麼，可什麼都找不到，什麼都找不到……
她想站起來，可她什麼也扶不到……
“小七你怎麼了？你別嚇六哥。”
鹿景凡緊緊抱著她，低頭撥開她的頭發，隻見懷裡的人臉上全是淚水，顫動的睫毛下，瞳孔竟然在不停放大。
鹿之綾出了一身的虛汗，人難受到極致。
恍惚間，她聽有腳步聲傳來，那種空靈感就像是從地下傳來一樣，完全顛覆她的世界。
“嫂子怎麼了？”
是活死人靠過來了。
鹿之綾猛地抓住鹿景凡的衣袖。
……
後面的事情鹿之綾記得斷斷續續，她好像昏了，又好像沒昏過去。
她記得自己被鹿景凡抱到大樓裡，聽到鹿景凡的哭腔求她別有事，怎麼躺在病床上的她不記得了，隻記得醫生好像給她打了鎮定和止吐針。
鹿之綾平躺在病床上，雙手放在身前，睜著一雙眼睛靜靜地看著前面。
鹿景凡坐在她的身邊，紅著眼睛看她，動也不動。
“……”
鹿之綾轉眸看向他，“六哥，你怎麼跟雕像一樣坐著。”
“臥槽……”
聞言，鹿景凡一下子哭著低喊出來，眼淚瘋狂往下掉，“你他媽終於有反應了，你他媽嚇死我了，我他媽以為你要猝死了！”
一連串的髒話往外狂飆。
“……”
長這麼大，鹿之綾還是第一次看到鹿景凡哭成這樣。
她有點迷茫，“我怎麼了？”
“你剛剛眼淚鼻涕一起掉，手指頭蜷得跟雞爪一樣，不停幹嘔瞳孔還放大，我摸你臉摸你手都摸不到一點溫度。”
鹿景凡一口氣說完才在她眼中看到自己的失態，連忙伸手抹臉。
他真以為，他這個妹妹要被刺激暴斃了。
“……”
有這麼誇張麼。
可能是打過鎮定的緣故，鹿之綾現在覺得心口悶悶的，很難受，但沒有那種大起大落的心境。
鹿景凡站起來，伸手去捏她的臉，“臭小七，你腦袋裡還有根埋得很危險的芯線，你不能大悲大喜知不知道？”
“嗯，我高估自己了。”
其實她有猜到一點，她也知道活死人就在遠處盯著，她不能過於激動。
可她沒想到，六哥說出真相時，她還是沒能挺住。
第608章 我不想做鹿家的綾
活死人。
鹿之綾心口一緊，連忙看向他，“薄妄知道了嗎？”
“他不知道。”
鹿景凡搖頭，“你快厥死過去的時候還拉著我說不能讓薄妄知道，我他媽一邊看醫生搶救你，一邊跟求爺爺似的求他們不要給薄妄打電話。”
“六哥，你髒話太多了。”
鹿之綾蹙眉。
“……”
鹿景凡被吐槽得有些鬱悶，松開手道，“反正看我就差跪地上了，他們終於答應不說。”
那就好。
她不希望薄妄太早知道她接下來要做的事。
“再跟我說說吧。”鹿之綾道。
“不說了。”
鹿景凡連忙後退，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這回打死我都不會再說半個字。
“我現在身體裡還有鎮定。”鹿之綾有理有據。
“……”
鹿景凡遲疑了。
鹿之綾躺在那裡，聽鹿景凡給她說家裡每個人的死因，說他們是在哪個位置被炸的，臨死前都在做些什麼……
聽鹿景凡給她說，她母親沒有死在爆炸中，但死在了摧毀周勁的江南基地中……
聽鹿景凡給她說，三哥本來藏得很好，是因為發現有人在盯著她，不知道周勁是在懷疑鹿家還有人活著，還是查到她腦袋去了，所以主動賣破綻讓周勁抓的……
而那一次，鹿家沒抓準機會，仍是沒能發現周勁的真實身份。
鹿之綾躺在病床上，微微側過頭看著鹿景凡，傾聽這一切的一切。
眼淚無聲地自眼角淌下，默默湿了枕頭。
鹿景凡不敢再摻雜私人情感，飛快地說完以後，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便開始轉移話題，“我該說的都說完了，這下徹底沒什麼瞞著你的了，現在到你。”
“到我什麼？”
鹿之綾問。
“還能是什麼，你跟季競達成什麼交易了，說說說說！”
鹿景凡催促道。
“我用我腦子裡的芯線幫他復原大腦改造技術，助季家一步登天，而他則需要按時提供薄妄需要的藥。”
鹿之綾道，“另外還有一個條件，不算交易，是我們共同的默契，認為薄妄暫時不需要知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
鹿景凡坐在那裡聽得目瞪口呆，“你瘋了，你跟一個綁架你兒子的人做交易？”
“你不覺得這對我們來說是好事麼？”
鹿之綾反問。
“好事？”鹿景凡聽得差點氣吐出血，“你管這叫好事？來來，你和我說說，好在哪裡！好不出來我打斷你的腿！”
聽到這話，鹿之綾伸手撐著床想坐起來。
鹿景凡連忙上前替她豎起枕頭，鹿之綾往後靠了靠，低眸看向自己的手，緩緩說道，“周勁死了，可他留下的隱患還一直在。”
“……”
“我腦袋裡的這根芯線不解決，三哥的心理障礙就會越來越重；還有薄妄，他一直受著莫名病痛的折磨，甚至不知道結束的時候是康復還是死亡。”
“……”
“我以為這些都是個死結，可原來，這兩個結可以解。”
鹿之綾慢慢抬起頭，通紅的眼中漸漸生出一抹喜悅，“六哥，藥沒被全部銷毀，我腦子裡的芯線也並非要全靠三哥才能有辦法。”
“……”
不知道為什麼，鹿景凡在她眼裡看到了一抹豁出一切的瘋狂。
他頓了頓，“等等，話不是這麼講的。”
“就是這麼講的，季競想要利用我，就得給我真藥，我能解決薄妄現在的身體狀況。”
鹿之綾認真地道，“其次，大腦改造這個技術我相信盯著的貪婪之輩會層出不窮，不是季競也會有別人，等它上了市面有主以後，反而天下太平，不用天天擔心誰來覬覦；第三，這技術出來，三哥就再也不用給自己壓力，他的心理障礙也就沒了。”
“……”
鹿景凡聽得呆住。
“這是一舉三得的機會，不，四得，我還靠這筆交易救了小野。”鹿之綾道，“你不覺得劃算嗎？”
在她以為自己已經走到絕路時，突然柳暗花明，她當然要抓住這次機會。
“為什麼我感覺你好像很興奮？”
鹿景凡無法理解，抱臂坐在那裡好一會兒道，“小七，你光給我講好處了，壞處呢？”
“什麼壞處？”
她反問。
好像這個事毫無隱患一般。
“季競他就是不折不扣的綁架犯，這點沒得洗，你和個綁架犯談交易，你確定他能受你擺布？”
鹿景凡道，“而且這技術一旦復原成功，往小了說，他輕而易舉就將你變成一個他的工具，隨時被他左右；往大了說，這技術真的還原出來，貪婪的人自然會看穿它更大的利益，不會光拿來治療精神病患的。”
“……”
鹿之綾靠著豎枕，看向鹿景凡，沒有插話。
“所以，小七，如果真的到這一步……”
鹿景凡說到一半有些說不下去，最後隻道，“一把刀，有人拿它來救人，有人拿它來殺人。”
刀沒有好壞之分，全看握著它的主人用在什麼用途。
鹿之綾聽到這裡，緩緩一笑，“六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們為保護我也為保護這個技術，死的死，殘的殘，如果再落在季競的手裡，那鹿家的犧牲就成為一場笑話，大家全白死了。”
鹿景凡蹙眉，“我不是責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隻是想救小野，想救薄妄……”
“就算你責怪我，我也不會停下來。”
鹿之綾道，蒼白的小臉上神色冷靜而堅毅。
“……”
鹿景凡一下沒了聲音，有些錯愕地看著她。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她還要繼續？
鹿之綾轉眸看向他身身後窗口，她喜歡冬季的陽光，很一種在其它季節無法體會到的溫暖。
她就這麼出神地看著，好久，她才張了張唇，“六哥，綾，絲織物的一種，輕薄柔軟，珍貴無比，需要用心收藏呵護。”
“……”
鹿景凡的眉頭蹙得更深，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說起這個。
她的名字，自然全家人都知道是什麼意思。
“我在爺爺眼中是綾，在三哥眼中是綾，是你們所有人眼中都是綾。”
鹿之綾凝望著窗口的光芒，抬起手，手指分開，看陽光穿泄進來。
她的聲音平靜，“可是，我不想做鹿家的綾。”
第609章 就讓我保護一次大家吧
“……”
鹿景凡的目光震動。
鹿之綾的手指漸漸收攏，握住那一抹陽光，“我想做一塊磐石，堅定不移守著鹿家的磐石。”
鹿景凡動了動唇，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六哥。”鹿之綾轉移目光看向他，“我被保護得太久，就讓我保護一次大家吧。”
“……”
“你相信我，你擔心的那些，我都不會讓它發生。”
鹿之綾微笑，眼神格外清澈通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