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固執又是誰能輕易攔得住的。
鹿之綾一塊碑一塊碑描過去,描一半手就有些抬不起來,她甩甩手,活動著手腕然後繼續描,一筆一劃都認真細致。
料峭的冬風拂過她的發尾,白色絲帶隨風飄動。
“大哥,你應該見到大嫂了吧?”
鹿之綾蹲在墓碑前描著鹿景承的名字,輕聲說道,“告訴大嫂,戒指我埋好了,你這塊墓碑我準備重新做,把大嫂的名字添上去。”
生同衾,死同穴,應該就是愛情最美好的樣子。
“你可別再騙大嫂了,大嫂這幾年不好過,你好好補償她。”
她描著字,忽然輕笑一聲,“我們可真是親兄妹,都喜歡騙人,騙到最後都翻了車。”
大哥是愛騙不愛,她是不愛騙愛,但最後,結局都稱不上圓滿。
風從旁邊吹落幾片樹葉,刮在她的身上。
鹿之綾蹲著移動到下一塊墓碑,繼續描字。
一直到黃昏,她才算將鹿家墓完全打掃整理幹淨,雙手酸到隻能垂著,連筆都握不起來。
……
夜晚的黑桃會所浸在酒精中,生出糜爛的狂歡。
舞池裡眾人瘋狂舞動,紙張滿天飛,服務員們舉著五顏六色的燈牌繞場,奔走相告季競季少爺又開了最貴的酒,排面弄得很大。
“都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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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競吼了一嗓子,接過酒瓶倒上一杯,小心翼翼地送到坐在沙發角的男人面前,“妄哥,喝一杯?”
薄妄慵懶地靠著沙發,大衣隨意地橫在腿上,渾身沒骨頭一樣,一雙漆黑的眼涼涼地看著舞池裡的群魔亂舞,躁動炸耳的音樂聲蓋過所有的神經。
季競諂媚地靠過來。
薄妄隔了幾秒才有動作,伸手接過酒杯將烈酒一飲而盡,隨即將杯子一扔,管有沒有砸到人。
“妄哥最近又失眠了?”
季競不清楚薄妄離婚的事情,隻知道薄妄最近又開始要他攢局,也不回家了,氣色明明很差還拼命喝酒,就很奇怪。
薄妄連個眼神都沒給他,閉上眼睡覺。
季競訕訕,不清楚這位祖宗又是哪根神經不對,轉頭抱了個女孩在懷裡調情。
“季少,別這樣好吧,你這雙眼睛都快把人家剝光了。”
女孩靠在他懷裡,手指撩著他的領口,聲音軟膩曖昧。
季競將人壓在沙發背上,勾著唇,“胡說,我可是純情得很,隻是想和你談個純純的戀愛而已……”
“是嗎,有多純啊?”
“很純……”
季競挑了挑眉,捏住她的下巴低頭鎖住她的紅唇就要吻下來,一道幽冷的目光睨過來,他一轉頭,就見薄妄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正盯著他們兩個。
“……”
季競嚇得差點原地起跳,功能全廢,“妄、妄哥?”
“繼續。”
薄妄看著他,聲音涼薄。
“繼續、繼續什麼?”季競茫然。
“談戀愛,繼續談。”
薄妄冷冷地道,起身端起一杯酒喝著,視線還落在他們兩個身上。
見兩人都僵著個臉不動,薄妄的臉色頓時不好起來,聲音驟沉,“談啊。”
他看看,都怎麼談的!
“……”
這還怎麼談?
吃槍藥麼這是,被鹿之綾罰跪搓衣板了?
季競抱著懷裡的人,蜻蜓點水地親了下,然後看向薄妄,薄妄喝著酒目光陰沉地看著他。
季競鬱悶地快摳地了,“妄哥,你總不能讓我現場表演吧?”
“你談戀愛就是睡覺?”
聞言,季競笑得更尷尬了,“這接觸接觸,加深彼此了解嘛……”
薄妄將杯中的酒飲盡。
鹿之綾怎麼就不能這麼簡單呢。
談個戀愛光睡覺多好。
季競摸不清他的心思,想到鹿之綾的病,頓時覺得他這是欲求不滿,便試探道,“妄哥你是不是不高興,要不我給你也找一個?我這個讓給你也行。”
找一百個都不是鹿之綾。
“你很高興?”
薄妄看著他,忽然勾唇嘴角,似笑非笑。
季競一看他這笑容就渾身汗毛直豎,脊梁骨冷飕飕的。
“李山!”
薄妄揚聲。
老板李山哪敢得罪這一位,忙不迭地靠過來,“薄大少有何吩咐?”
“今晚,我不想在這裡看到任何一個女人。”
薄妄語氣涼涼的。
李山有點傻眼,但也不敢不應,“明白,明白。”
李山招來工作人員,將女賓都請出去,賠錢賠笑臉,季競懷裡的人被李山一把攥出去。
薄妄轉頭看向一臉目瞪口呆的季競,透著幾分漫不經心,“你找個公的吧。”
說完,薄妄站起來,抬起腳就走。
誰他媽也別想好。
“……”
季競傻眼,這是抽什麼風呢?
第282章 江南江北各自過活
薄妄已經有很久不來黑桃會所,但屬於他的休息室一直在。
薄妄帶著一身酒氣關上門,鞋也沒脫就往沙發上一倒,一條胳膊橫在頭上,闔上雙眼睡覺。
昏暗的光線上,長睫覆下一層淺淺的陰影,酒精在腦子裡作祟,明明應該渾濁,卻一點睡意都沒有。
一旁放的手機不停地震動著。
從薄崢嶸震到丁玉君,再到船運的那幫人。
未接電話一個接著一個。
休息室裡噴著濃烈的香水,味道刺鼻衝著神經。
空空蕩蕩。
舞池的聲音隱隱約約地叩著門。
越吵,薄妄的腦子卻越是清晰。
他在沙發上轉了個身,蜷縮起身體側躺身,睜開眼看向前面,雙目空洞,什麼都看不進眼底。
關也關了,求也求了。
她還是沒有一點猶豫地離開。
他求得跟隻狗一樣,都換不來一點憐憫……
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他就不信他真的放不下。
薄妄起身,從沙發上站起來,將面前茶幾上的酒打開,倒了一整排的酒杯。
酒液搖曳如打碎的月光。
薄妄坐在沙發前的地上,修長的手指握起酒杯,一杯接一杯地喝過去。
喝著喝著,薄妄笑了,笑得盡是自嘲,笑得肩膀都顫慄起來,笑得眼底蒙上水光。
“砰!”
又喝完一杯,薄妄將酒杯重重地甩出去。
她憑什麼?
她一走了之圖個痛快,他在這裡連個覺都睡不了。
她快活地回她的江南,他怎麼辦?他在這裡怎麼辦?
他不好受,她也不該好受!
薄妄吸了吸鼻子,拿起手機就撥出電話,把手機貼到耳邊,“李明淮,我反悔了,把鹿之綾抓回來!”
他就要和她互相折磨。
他就要她在他眼前,他摸得到看得到,她受不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他陪她一起死。
“妄哥……”
李明淮在電話那頭噎了噎,沒有立刻應下。
“聽不懂麼,現在就去把人給我抓回來,帶到我面前!”
薄妄像個瘋子一樣歇斯底裡,良久,他又歪頭靠向沙發,眼淚淌進唇間,黑眸死灰一般,語氣又沉下來,“不用了。”
他關掉電話,把手機隨意一扔,就這麼坐在那裡。
空洞昏暗的燈光吞沒他的身影。
……
收拾鹿家的過程很漫長,一天又一天,鹿家的窗戶洗刷得再次亮起來。
水電也重新接上。
鹿之綾站在幹涸的荷花池邊,把水管子放下去放水。
重新收拾鹿家是讓人興奮的,看著房子一日日明亮起來,封振很高興,站在一旁道,“這池子大,穿過老爺子、大爺還有先生和小姐你的房子,等荷花再養起來,小姐你就可以像小時候一樣坐在竹筏上採荷花了。”
“嗯。”
鹿之綾笑道,“我記得那個時候六哥使壞,把我竹筏弄翻,我掉進池子裡著了涼,感冒,把他快嚇死了。”
“我記得。”
封振道,“六少爺還花光自己的零花錢給你搞來一條烏篷船,說這船不容易翻。”
“對啊,烏篷船呢?”
鹿之綾轉眸四處張望,她記得她是有一條烏篷船的,小小的,很精致,能自由地穿梭在荷花池裡。
說找就找,鹿之綾和封振在家裡翻箱倒櫃地找起來,一連找了一個星期才從犄角處把烏篷船翻出來。
放置五年,烏篷船已經有些損壞。
兩人便開始研究怎麼修補。
……
江北,神山。
“大少爺一直在季家少爺季競的各種局上,要麼就睡在局上,要麼就回帝江庭,其餘地方都沒去。”
管家聞達站在大廳裡報告著薄妄的行蹤。
薄妄有心不讓人找到時,誰也找不到,但現在薄妄似乎完全無所謂。
說完以後,聞達有些緊張地抬起頭往前面的二位望過去,果然,薄崢嶸聽完臉色鐵青,丁玉君的臉色也不好看,眼裡含著淚。
姜浮生站在一旁,有些擔憂地看著丁玉君,輕輕替她拍著背。
丁玉君坐在沙發上,心底酸楚難忍。
之綾一走,薄妄又回到從前模樣了,醉生夢死,沒有鬥志,什麼在他眼裡都沒有所謂。
薄崢嶸坐在那裡咬了咬牙,驀地站起身來就往外走。
丁玉君見狀便意識到什麼,連忙緊張地問道,“你幹什麼去?”
薄崢嶸停下腳步,沉著臉回過頭來,“整整一個月了!他財團也不去,工作也不做,就知道在外面花天酒地、自甘墮落,薄氏財團不會養這麼一個繼承人!”
“你給我回來!”
丁玉君向來溫和的臉上有了怒意。
薄崢嶸的臉色沉得厲害。
“你永遠都是這樣,孩子能耐你就高看一眼,孩子遇到挫折你就恨不得親自上去踩兩腳。”
丁玉君冷冷地開口,“薄妄是財團繼承人,但你別忘了,他是你兒子,你有教導的責任!”
“我很忙,而且他已經成年了,難道我還天天跟在他後面教著哄著嗎?”
薄崢嶸回過身來,冷聲說道。
薄妄自己要墮落,他有什麼辦法?
“你是做不到,可之綾做到了,之綾教他哄他,把他一點點給培養出來,最後你卻把人趕走了。”
丁玉君無法不責怪薄崢嶸,“薄妄又變回老樣子,你這個做父親的要負很大的責任。”
她也是現在才知道薄崢嶸一直在趕鹿之綾,不管鹿之綾回江南的心有多強烈,薄崢嶸做出這樣的事她就難受。
那麼好的一個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