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之綾抬眼看過去,人一下子便呆住。
她的長睫顫動,無法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麼。
這是一個很深很深的房間,一層一層的薄膜從上空懸下來,如霧氣籠罩著整個房間,無數的鉤子掛在天花板上,鮮血淋漓的羊掛在上面,全是被一剖為二的羊,半個羊頭倒掛,內側的肋骨根根分明……
空氣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旁邊靠牆是一處處宰羊的案板,案板下方有水管、有銀光發亮的砍刀、有盛著半桶血的桶。
這裡,儼然是一處屠宰場。
在他的私人住處,在緊閉的門後,竟然有這樣的存在。
她轉眸看向身側的男人,眼裡除了震驚還是震驚。
薄妄看著這一切卻是面無表情,牽著她的手繼續往裡走,抬手撩開薄膜,一頭頭倒掛的羊在她身旁晃來晃去。
鹿之綾這才發現,那隻是模型。
走到裡邊,她又看到地上拖著一條長長的、鏽跡斑斑的鎖鏈,順著鎖鏈往前,那裡有一個很大的狗籠子。
“……”
鹿之綾意識到什麼,眼睛泛紅。
“我和你說過,屠宰場的那把火不是我放的,因為我早就習慣了呆在狗籠子裡。”
薄妄隨意一般地說著,踢了踢腳邊的鎖鏈,“不止那個時候習慣,離開屠宰場我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回了神山,我也還是睡不著,整夜整夜失眠。”
鹿之綾呆呆地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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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實在沒辦法,就復制了這樣一個地方,因為隻有在這裡,在這個我最惡心、最憎惡的狗籠子裡,我才莫名覺得安寧,才能閉上眼睡一會。”
薄妄指向近在眼前的狗籠子,上面沾著很多的鐵鏽,暗光裡,那一個個清晰可見的指印、劃痕令人看得觸目驚心。
鹿之綾被震撼到,她忍不住問道,“你沒看過心理醫生嗎?”
“怎麼說?說我睡不著是因為我惦記狗籠子?惦記我被人當狗一樣養的五年?”
薄妄側目看她,自嘲地說著,“別人不嫌我惡心,我都嫌我自己。”
驀地,他伸手按住她的後頸,強勢地將她往前帶,鹿之綾敵不過他的蠻力,踉跄著上前,兩人雙雙跪到狗籠子前面。
她抬起眸。
薄妄一手按著她,一手去撫摸籠子欄杆上的劃痕,“我在這裡睡了一次又一次,就算同季競他們去鬼混,回來,我還是會忍不住進這個房間,來聞下水的味道、鮮血的味道、羊肉的膻味……”
“……”
“就好像,我本該就是個骯髒、低下的人,隻有呆在這樣的世界裡才自在,別說薄家財團,就是普通人的生活,我也不配去活。”
薄妄灼燙的五指握緊她的後頸,側目睨向她。
距離很近。
近到她能看清楚他猩紅眼底的根根血絲,看清楚他極力克制的瘋狂,他啞著嗓子一字一字道,“從你住進來後,我再也沒有打開過這裡。”
“……”
“鹿之綾,了解你的偉大了嗎?”
薄妄盯著她,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來,“你哪隻是讓我變得更好,你是生生把一條滿身爛瘡、低賤醜陋的野狗給拉扯成了人!”
第250章 假的也必須給他變成真的
“……”
鹿之綾聽得心口狠狠一顫,目光震動地看著他。
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他心裡的那個地方曾經陰暗、空洞到這種程度。
“可要不是你在我面前一次次裝深情裝痴情,我又怎麼會去相信天上掉餡餅這種好事?”
起初他是不信的。
是她一次次靠近他,軟化他的心髒,讓他一步步陷進去,再難自拔。
他眼底蒙了一層薄薄的水光,按著她後頸的手愈發用力,“我原本可以在汙泥裡過得自由自在,是你一手把我拉了出去。”
“……”
“鹿之綾,我不會感激你,我隻會恨你把我拉出去,又想撒手不管!”
鹿之綾跪在地上,聽著他的字字句句,心口生出疼意。
“不是這樣。”
她搖了搖頭,輕聲道,“薄妄,沒有誰能管誰一輩子,更沒有誰的人生應該綁在另一個人所謂的愛情上。”
“……”
“你有今天,不止是因為我,是因為你也正視了你自己想要的方向。”
她字字真誠,“我走了,你的人生還是你的人生,隻要你多愛自己一些,就不會再過回從前。”
聞言,薄妄笑了,一顆淚從笑意中滑落,“說來說去,你就是想算了。”
不能算。
誰都不能算!
“……”
“鹿之綾,是你說的你愛我,恨不得和我一生一世,從今天起,我幫你履行。”
薄妄笑著流淚,輕輕拍拍她的後頸,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鹿之綾跪在地上驚懾於眼前的場景,頓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要做什麼,她連忙從地上爬起來,朝著門口衝過去,“薄妄,不要——”
薄妄站在門口,回過身看向她,他逆光而站,看不清面容。
他抬起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在鹿之綾衝過來的時候,他伸手緩緩關上門。
猶如屠宰場的室內頓時隻剩下一片幽幽暗光,充斥著令人作嘔的味道。
鹿之綾衝到門口,伸手去開門,就聽門外傳來落鎖的聲音,他把門從外面鎖上了,裡邊無法打開。
她頓時緊張起來,拼命拍門,“薄妄你開門,我呆在這裡害怕!你讓我出去!”
她的聽覺敏銳,隔著門,她聽到他往後退了兩步。
卻始終都沒有說話。
鹿之綾更加用力地拍門,“你放我出去,你放我出去!”
薄妄一步一步往後退,不一會兒,門那一側就傳來劈門砸門的聲響,看來是找到工具了。
不過沒用。
他當初怕人窺探隱私,門做的是加固處理。
薄妄走到外面,從酒架上取下一瓶威士忌,打開,在方口杯裡倒下滿滿一杯,還殘留牙印傷口的手端起杯子就喝。
杯口碰到傷口,隱隱約約地作痛。
薄妄沒有管,仰頭跟喝水一般喝下去。
烈酒入喉,直燒進胃,燒得發疼。
他喝得面無表情,臉上的淚痕仍然清晰,一轉身,他看見魚缸。
薄妄朝著魚缸走過去,遊走魚缸一圈的燈光中,水深藍似海,小不點似的魚成群遊過,穿過裡邊的郵輪,穿過晃悠的水草。
那一天,他在練字,她神秘兮兮地走到他面前,“你練太久了,休息一下,我給你看個好玩的。”
他跟著她走到魚缸邊,她整張臉都快貼到上面,海水似的藍映進她漂亮的瞳孔中。
她指向一個角落,輕聲細語地道,“快看,我們買回來的第一批魚產卵了。”
魚卵有多少他忘了,但他記得她當時眼中的柔軟笑意。
他問她,魚產卵有什麼好看的。
她說,“魚兒產卵,日出天亮,薄少練字,一切都在變得好起來,不是嗎?”
那個時候,她的笑容是真的多,滿心滿眼都是他。
他時常都覺得,要是沒了他,她一定活不下去。
結果,假的。
全是假的。
薄妄盯著魚缸裡的魚,仰起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
不可能,不可能都是假的。
她依偎在他身上,她衝在前面為他遮風擋雨,她紅著眼睛替他泡腳,她替他搭配衣服整理絲巾,她主動將每一個夜晚睡不著的他抱進懷裡……
她的輕柔細語,她的溫柔目光,她彎起的唇角……
他用了太長太長的時間,才相信那塊砸在他頭上的餡餅是真的,它不能是假的,絕不能是假的!
假的也必須給他變成真的!
“砰!”
薄妄一把將酒杯往地上狠狠砸過去,目光猙獰偏執。
酒杯四分五裂。
碎片折射出他的身影,同樣四分五裂。
那個房間的門一直傳來打砸的聲響。
薄妄慢悠悠地走回去,看著紋絲不動的門,薄唇邪氣勾起,“鹿之綾,別白費力氣了。”
話落,砸門的聲音漸漸小下去。
隨即歸於安靜。
終於安分了。
“你不能怪我。”
薄妄說著,轉身背靠到門上,身子緩緩低下,直到坐到冰冷的地面上。
他習慣地摸向自己的手腕,那裡已經什麼都沒有,他便撫向虎口的牙印,慢條斯理地道,“不管你說得再天花亂墜、冠冕堂皇,欺騙就是欺騙。”
“……”
裡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當你決定那麼做的時候,就該想到有今天。”
不能怪他。
薄妄看著手上的牙印,眸色幽暗,她就在門的那一側,離他很近很近。
如果是平時,他們這會應該躺在床上,她溫順地靠在他的懷裡,在他看過去時,她會主動吻他……
他緩緩閉上眼,回憶著那樣的畫面,想象她的手撫上他的臉,柔軟的指尖從他眼角往下遊走,撩撥他的每個毛孔,而後停在他的唇上,輕掃輕刮,描繪他的唇型,再接著往下……
他微抬下颌,安靜睡去。
44樓,頂樓,玻璃門一關,一切都是安靜的。
窗口的斜月晃過,照不進窗簾拉得嚴實的房間。
桌上的花一天沒換,漸漸枯萎。
薄妄猛然蘇醒,睜開眼來,燈被他全關了,眼前一片死寂的黑暗。
空氣冷得人格外清醒。
他凝視著眼前的暗,低眸看向手表,瞳孔頓時一縮。
三個小時。
他睡了三個小時。
他把鹿之綾關在裡邊三個小時,她說她害怕……
薄妄近乎是慌亂地從地上站起來,顧不上雙腿的麻木便打開門,推門進去。
裡邊的燈還亮著,幽幽的光線籠罩著如同屠宰場一般的地方,特地調的氣味十分難聞。
人呢?
他往狗籠子的方向走過去,沒走幾步,鹿之綾就從陰影處衝了出來,手上舉著棍子就朝他背上狠狠砸過去。
第251章 可我沒說寵多久
薄妄的雙腿還麻著,沒有任何的防備,被她打得往前踉跄兩步,差點倒下。
就在他要回頭的一瞬間,腰間一雙熟悉的手摸上來,待他轉過身去,鹿之綾就在他的三步之外,手中握著手槍對準他。
她的雙眼通紅,眼神卻在幽光中異常清晰堅定。
“……”
薄妄站在那裡看著她,臉上沒有一點表情。
鹿之綾握著槍往後退,聲音微哽,“薄妄,我們別糾纏了,你放我走吧,當我求你。”
被槍鋒對著,薄妄的臉上沒有絲毫的怕意,他隻死死地盯著她,嘲弄地勾唇,“你說過,你永遠也不會把槍口對準我,這句也是假的。”
真就沒一句話是真的。
“是你逼我的。”
三個小時。
她呆在這裡三個小時,她害怕,她連眼睛都不敢睜。
“那我是不是和你說過,這麼遠,你瞄不準。”
薄妄目光陰鸷地盯著她,一步一步朝她走過去。
“你別再過來。”
鹿之綾緊緊握住手中的槍,一邊打開槍上保險一邊後退,直退到門口。
可薄妄還是繼續朝她逼近,鹿之綾開不出槍,她開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