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我夢到了很多事。夢到小時候,那時候我媽還在,家裏也沒有開公司,還很窮。我四歲生日前一個月,某天放學,來幼兒園接我的人忽然變成了我爸。
我問他:「媽媽呢?」
我爸摸著我的臉,半晌才道:「媽媽去外面打工,給嬌嬌掙錢買芭比娃娃了。」
我「哇」地一聲就哭了:「我不要芭比娃娃,我要媽媽……」
一整個月,我悶悶不樂,瘦了一大圈。然後我生日那天,我媽風塵僕僕地推開家門,一把將我摟進懷裏,摸著我的頭發說:「媽媽回來陪嬌嬌了,再也不走了。」
她很喜歡叫我嬌嬌,當初給我上戶口的時候,差點把名字登記成林嬌嬌。
後來是算命的說我命格太硬,這名字壓不住,就改成了林星,嬌嬌成了小名。
那時候,我爸也很疼我。開公司的時候,我媽是主力軍,他就從旁協助,順帶著照顧我:「媽媽太忙,爸爸就陪著嬌嬌長大。」
我媽走後,嚴爾夢帶著林清月進門,虛情假意地叫我星星,我爸也就跟著她這麼叫。
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我隻是很難過。
蒙眬中,我感覺到一隻手伸過來,輕輕擦掉了我眼尾的眼淚。
熟悉的溫柔嗓音響起,就貼在我耳邊:「嬌嬌……」
我伸手摟著他的脖子,嗚咽似的叫了一聲:「嚴知淵。」
然後就徹底昏睡過去。
第二天醒來,發現我和嚴知淵竟然睡在一張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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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頭枕在他胳膊上,而他睡衣胸口的位置,有許多不明液體乾涸的痕跡。
「醒了?」
我僵了僵,抬起頭,正對上他冷清的眼睛,試探性地問:「昨晚……」
「昨晚我敲門沒人應,進去才發現你差點把自己淹死在浴缸裏,」他一邊說著,一邊收回胳膊,下了床,「醒了就去洗漱吧,我去做早飯。」
一直到我們坐在餐桌前,他終於問起昨晚的事情:「你的臉,誰弄的?」
我心頭一緊,下意識去看他的眼神。
平靜無瀾,但盯著我的時候,好像蟄伏著洞察一切的犀利神色。
剛才洗漱的時候,我已經對著鏡子看過我的臉。
林進用的力氣很大, 哪怕過了一夜,臉還是微微腫著的,唇邊隱有裂痕,何況我本來就白,留在臉上的指印就更加鮮明。
這麼明顯的傷,嚴知淵不可能不問。
我沉默兩秒,然後把自己早就編好的藉口說了出來:「昨天和同學鬧矛盾,他打了我。」
「哪個同學?」他屈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唇邊勾出一抹極冷的弧度,「我去找他聊聊?」
「不用了不用了!」
我嚇得險些從椅子上跳起來:「一點小矛盾,我已經處理好了——那個,我都上大學了,這種事還是能解決的……」
嚴知淵一言不發地看著我,他不說話的時候,眼睛也一片沉冷,看上去有種極具侵略性的冷峻氣場。
我強撐著和他對視,不讓自己的眼神慌亂緊張。
半晌,他的神情忽然松動下來。
然後他站起身,伸手在我柔軟的發頂摸了摸:「那就算了,你好好休息吧。」
5
後面幾天,在臉上的傷痕消失之前,我都沒有再回學校上課。
而嚴知淵也開始留在家裏辦公。
那天室友替我遞了假條,又忍不住在微信上好奇地問了一句:「之前怎麼沒聽你說過,你還有什麼叔叔啊?」
她問這話時,我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
不遠處的桌前,嚴知淵正專注地盯著電腦螢幕。
他應該是有點近視,長時間處理工作的時候會戴上一副細金絲邊眼鏡,鏡片很薄,但將他眼中冷冽又淡漠的光都收在了後面,傳遞出來的,就隻剩一片狀似溫柔的平和。
但昨天才親眼見過他處理員工的我很清楚,嚴知淵一點也不像他看上去那麼溫吞。
我摟著抱枕,一時看得出了神。
其實從各方面來看,他和嚴爾夢,長得一點也不像。
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他們說話,我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嚴知淵和她竟然是姐弟。
「在看什麼?」
我猛然回過神,發現嚴知淵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我面前,還很自然地伸手幫我撥了下頭發。
「劉海長了,什麼時候帶你去剪剪。」
我想也沒想地脫口而出:「為什麼你和你姐姐長得一點都不像呢?」
嚴知淵的手忽然在我臉側收緊。
「我姐姐……你什麼時候還見過她?」
我自知失言,愣了愣,小聲解釋:「那天她來你家找你,我隔著門縫見過她呀……」
他沉默片刻,淡淡道:「你不用在意她。」
「不重要的人,不必放在心上。」
我敏銳地察覺到,他似乎很不想提及嚴爾夢,再加上之前見到的,他和嚴爾夢的兩次交談,都算不上愉快——
難道嚴知淵和嚴爾夢之間,還發生過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後面幾天,我在嚴知淵家住著。林進又給我發過幾次消息,我連看都沒看,直接刪掉。
結果他直接給我打來了一個電話。
那時我正縮在書房的沙發裏,一邊吃嚴知淵削好的蘋果,一邊打遊戲。
手機鈴聲忽然響起,在看到來電顯示的那一瞬間,我下意識抬起頭,看了一眼嚴知淵。
正對上他冷靜又銳利的目光。
「那個……」我把嘴裏的蘋果吞下去,小聲說,「我同學有事找我,我出去接個電話。」
「好。」
我走到客廳去接起電話。
林進的語氣再不復之前的頤指氣使,甚至隱約帶上了懇求之意:「林星,都是爸爸不好,但就算公司不大,也是我和你媽十幾年的心血啊……」
我安靜地聽著,不知道怎麼的,忽然有點想笑。
我問他:「這還是你和我媽的公司嗎?你當初把一半的股份轉到嚴爾夢名下的時候,不就已經算是你和她的公司了,和我媽還有什麼關系呢?」
這兩天,嚴知淵工作的時候,我一直和他待在書房裏,聽著他處理工作。
他並不避諱,有什麼話都當著我的面說。
昨天嚴知淵接到一個電話,應該是嚴爾夢打來的。
從他隻言片語的冷漠回應中,我終於隱約聽明白了,林進這一次遭遇的合作危機,似乎就是輕信嚴爾夢的話,和某家不靠譜的工廠達成了合作。
林進的聲音頓了頓:「嬌嬌……」
「閉嘴!」我厲聲呵斥,「你別以為打感情牌我會心軟!你越拿我媽出來說事,隻會越讓我覺得你惡心——林進,你不配叫我嬌嬌!」
說完,不等他回應,我就乾脆俐落地掛斷了電話。
心中鬱結了好幾天的一口氣終於散去,我站在客廳發了會兒呆,重新推門進了書房。
嚴知淵仍然坐在桌前,鼻樑上架著那副眼鏡,專注地處理工作,似乎並沒有聽到我剛在外面說了什麼。
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直到他抬起頭,目光淡淡地望過來:「怎麼了?」
「我餓了。」
他在鍵盤上敲了兩下,然後拉開椅子站起來:「想吃什麼?我去做。」
我跟著他一路穿過客廳,走到廚房,看著他挽起袖子,穿好圍裙,轉身去冰箱拿東西的時候,正好撞上來不及後退的我。
「啊——」
我沒站穩向後仰倒,結果嚴知淵一把攬住我的腰,把我整個人摟回了他懷裏。我順勢大著膽子,用臉頰在他胸口的衣服上蹭了蹭。
「林嬌嬌。」
他警告似的壓低嗓音喊了一聲,「站直。」
「我不。」我抬起眼,望著他線條優美的下巴,「除非你現在抱我出去,不然我就在這兒看著你做飯。」
我就這樣仰著頭和他對視,像是無聲地抗爭。
片刻後,他忽然勾了勾唇角,笑容有點無奈,又有點玩味:「你現在膽子倒是大了不少,半點也看不出當初攔我車那副嚇到發抖的樣子。」
因為那本來就是我裝出來的啊。
我在心裏小聲反駁了一句。
「因為你是個好人。」我乾脆伸出手,環住了他勁瘦的腰身,「如果你是個壞人,我一定會頭也不回地跑掉。」
「好人?」
他動作一滯,再看我時,眼中忽然多了幾分沉暗的、我讀不懂的情緒。
「對。」
我煞有介事地點頭,手指往上,摸到他後背凸出的漂亮蝴蝶骨。
其實嚴知淵的身材很好,屬於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骨骼的線條也漂亮。
我還要繼續探索,身體卻倏然一輕,整個人被他抱了起來。
「這麼一點兒輕的小姑娘,整天都在想什麼?」
他走到客廳,把我放在柔軟的沙發上,蹲下身,湊過來看著我,眸光冷肅,鼻尖幾乎碰著我的鼻尖。
「老實待著。」
說完他就重新站起來,回廚房做飯去了。
我坐在沙發上,有些挫敗地給薑毓發消息:「如果一個男人不管怎麼撩撥,都毫不猶豫地拒絕我,到底是為什麼?」
薑毓是我的學姐。
在學校的這幾年,她談過好幾段戀愛,鬧得轟轟烈烈。後來畢業離開,學校裏還有不少學長學弟對她念念不忘。
「男人?」薑毓很快回復我,「要麼他太愛你,要麼他不行。」
我一時怔在原地。
愛這個字眼,對我和嚴知淵來說,太過厚重,我們之間脆弱的連線,無論如何都承受不起。
那麼,是他……不行?
6
按照薑毓教我的各種方法, 我又嘗試著勾引了嚴知淵很多次,卻都被他毫不猶豫地推開。
那個週末,嚴知淵在書房處理工作,我閑著沒事,坐在沙發上打遊戲。
連輸了三把,我心情十分糟糕,於是跑進去扯著他的袖子:「嚴知淵,陪我打遊戲,我一個人輸得好慘。」
「打遊戲?」
他目光掃過我手機螢幕,語氣無奈:「我不會,你要是和我一起,會輸得更慘。」
「和你一起,我就不在意輸贏了。」
我眼睛亮亮地看著他,故意放軟了嗓音,撒嬌道:「嚴叔叔,來陪我玩……」
嚴知淵猛地咳了一聲,從我手中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出去等著,我叫人陪你。」
我在沙發上等了五分鐘,忽然有個人來加我微信,備注是:國服玄策,帶你上分。
「?」
我通過好友,發過去一個問號,他乾脆俐落地回我:「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