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說得對,夫人隻會拿過去的恩情要挾老爺,卻不懂得好好培養少爺和二小姐,真真兒是蠢得要命。」
我冷哼一聲。
世上很多女人慣會聲淚俱下哭訴,當初如何如何,原指望你發達了如何如何。
卻不想,劉邦都能殺韓信,哪個女人當年那一點兒跟男人的同甘共苦,比得上韓信的汗馬功勞?
「我母親做不了呂雉,她沒有給我弟弟請商山四皓的本事。尤其是我妹妹那個豬腦子,我進宮之前,必須打發了他們。」
方玉婷和方玉文是龍鳳胎,龍鳳呈祥,問題是也傷產婦的身子。
母親就此不能再生。
她總是和父親眼淚汪汪提及此,尤其是弟弟妹妹惹禍的時候。
「此等蠢婦,若不是我的生母,應當拔掉舌頭,嘴裡塞上馬糞,讓她永不出聲才好。」
03
我是天生惡犬,對於人倫親情極其淡薄。
前世我父母早逝,並無兄弟姊妹,自己孑然一身,所以皇上用我用得滿意順手。
今生身邊頗多親人,我隻不耐煩。
母親生我的時候,父親便收了母親的丫鬟做通房。
母親生龍鳳胎傷身之後,他便納了兩個姨娘。
不過他並不沉迷女色,身邊一正妻,一通房,兩姨娘,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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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常地方官員家裡面,也就是這個配置,再多了,顯得荒淫無度。
人太少,顯得不夠氣派。
有的時候,男人擁有女人的數量,也是實力的表現,跟喜歡與否,無關。
兩個姨娘,趙姨娘一子一女,分別是我的三弟方玉誠和三妹方玉妍。
柳姨娘一子一女,分別是我的四弟方玉銘和四妹方玉瑩。
通房碧荷無子女,這麼多年,父親不給她抬姨娘。
方玉文和方玉婷總喜歡對碧荷呼來喚去,被我打過幾次,總算記得,父親的女人,隻要有了名分,就得給三分尊敬。
「分明隻是一個無子的通房,母親使喚慣了,怎麼我們使喚一下,姐姐就要借此懲罰?」
方玉文不服氣。
「蠢貨,母親是主母,當然可以教訓妾室,你們做晚輩的,父親房間裡面的阿貓阿狗,都得給三分面子。連這點兒規矩都想不明白,父親平時的教誨,全進狗肚子了嗎?」
我抬手用耳光給他一個玉指記憶加深之法,總算讓他乖乖閉嘴。
其實父親也不明白:
「那碧荷,我不甚喜歡她,所以這麼多年未抬她當姨娘,我兒……」
「父親,您可曾聽說過,皇宮裡面,皇子能夠隨意對無寵嬪妃無禮的?」
父親瞇了一下眼睛。
我冷笑一下:
「碧荷是您的女人,無論有寵與否,看在您的面子上,也得有幾分尊重,否則今天您活著尚能隨意欺辱,若哪一天您有個山高水長,是不是他們連趙姨娘和柳姨娘都能隨便欺辱蹂躪,之後趕走了事?」
父親皺起眉頭,加之被我笑得發冷,他才曉得,事情有時候不是那麼簡單。
「並且,方家既然不是內外幹凈,碧荷知曉得再少,也必知道些許內幕。既然如此,除非父親索性殺了她,否則她過得太不如意,恐怕勾結外人,把方家的一切抖摟出去,到時,父親可怎麼辦?」
父親聽了,身軀一陣顫抖。
「她一個女人,奴婢出身,無依無靠,給她些許尊重,保證她有口飯吃,便不會生出事端。便是敲打磋磨,也應該母親去做,刻薄名聲讓母親擔著,何必讓別人認為,方家晚輩都是無禮不孝之人?子不教,可是父之過。」
父親頷首,從此定下規矩,晚輩對碧荷不可無禮,且他百年之後,無論誰當家,都得給碧荷養老送終。
傳出去,誰不說父親仁厚。
即便母親依然苛待碧荷,說來說去,也是母親這個做主母的,不寬容大度。
也就是因為這一次,父親生了讓我進宮的心思。
皇上三十多歲,正值壯年,然而皇後纏綿病榻數載。
朝廷上下,多少人起了送女兒入宮的心思,都是為了有機會搏一搏,好給皇帝當「續弦」。
然而,皇上以皇後需要安心養病為由,並不充實後宮。
「皇上子嗣不豐,加之中宮無子,又不能理事,廣開後宮是早晚的事情。」
父親非常有把握,皇上注定有一天會松口,該往宮裡面納女人,還是會繼續納的。
說什麼為了皇後不充實後宮,還不都是給外人看的。
我深以為然,可不就是給外人看的,天下人看夠了,說皇帝十分仁厚十分念舊,目的達到,時間到了,皇後都得爬起來勸他納妃子。
「隻不過,我兒需要耐心等待,聖意難測,太久了恐怕耽誤我兒議親。富貴險中求,我兒可願意冒此風險?」
「願意,落子無悔,願賭服輸,若是當今聖上執意不肯再收後宮,大不了女兒到時候入廟祈福,絕不會影響方家聲譽。」
我淡淡地說道。
父親擊掌稱贊,繼而非常遺憾。
「我兒女中豪傑,可惜,不是男兒身。」
父親嘆息搖頭。
我又冷笑,父親毛骨悚然,不知自己說錯什麼。
「我兒如今是女兒身,也可以光宗耀祖。」
父親找補。
我其實是笑,前世我就是男人,天煞孤星,渾身血腥,人人避之不及。
倒是做了女人了,算作懲罰,反而給我一堆親人,還指望我光宗耀祖,真是可笑至極。
禮部侍郎的大女兒也想走跟我一樣的路數,還未成功,先想清除對手。
故而,他的二女兒主動巴結妹妹,引她上鉤,背後敗壞我名聲。
二女兒徐蕊憐再次派人上門送請帖邀我妹妹飲茶,我命大嗓門僕人扯著嗓子拒絕:
「徐家二小姐慣於在背後議論別人家事,方家二小姐交友不慎,已經被其長姐訓誡。以後兩家女眷,若無非常之事,還是不要往來了。」
聽說當天夜裡,徐蕊憐就被送到她家莊子上去了。
她的名聲是壞了,我的名聲也不見得好,背後議論我刻薄不近人情的,更多了。
那又如何。
父親拊掌:
「我兒入宮之路必定更加順暢。」
慈不掌兵,義不掌財,情不立事,善不為官。
聽說皇後做太子妃的時候,賢良淑德,做了皇後,也是仁愛寬厚。
結果弄得自己一身病。
「聖上再選後宮之主,必定會選擇端肅嚴謹之人。」
父親如此猜測。
不久之後,皇後果真邀請一堆京城貴女入宮參加宮宴。
包括我,也包括禮部侍郎的大女兒,徐蕊華。
我知道她。
我們同歲,她的口碑比我好不是一星半點。
徐家大女兒,女紅一絕,擅長彈琴,腹有詩書,溫柔可愛。
我嗤笑,沒有用,據說皇後以前就是這個樣子。
「父親,徐蕊華入宮之後,恩寵必定勝過孩兒,請父親到時候少安毋躁。」
我淡定地對父親說著。
宮宴上,徐蕊華撫琴一曲,把皇上引來了。
我似乎看到皇後蒼白的面容上浮現出一絲譏笑。
皇上目不轉睛地看著徐蕊華,神態專注極了。
我也發現,徐蕊華的臉上,飛起兩朵紅雲。
真是有趣。
我微笑看戲,一邊細細品味美酒佳餚。
這時候,兵部尚書的女兒於鳳嬌出聲:
「徐家姐姐的琴音真是絕妙,聽說當年皇後娘娘的琴聲也是冠絕京城,臣女鬥膽,想問一下皇上,徐家姐姐的琴聲,可及皇後娘娘的仙音?皇上不要怪罪臣女問得魯莽。」
呵呵,好歹毒的問題。
04
徐蕊華的臉色又紅又白。
如果皇上說,不及皇後娘娘,那麼她就是東施效顰。
如果皇上說,比皇後娘娘的琴音出色,皇後還沒死呢,興許皇後因為這件事,想拉著徐蕊華一起見閻王。
徐蕊華當即叩首:
「臣女資質粗陋,不及皇後娘娘的十分之一。」
皇後不說話,就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神遊物外。
徐蕊華更尷尬了。
皇上忽然問我:
「方家有女名玉尺,都說方家家規整肅,有玉尺一半功勞。方氏玉尺,你覺得徐蕊華的琴音如何?」
我笑了一下。
皇上看著我的笑容皺了皺眉頭,手裡的酒杯晃出一絲漣漪。
「臣女認為,隻要是皇上喜歡的,便是胡彈亂奏,也是仙音。隻要是皇上不喜歡的,便是仙音,也是胡彈亂奏。」
我的話語一出,皇上啞然失笑:
「那朕豈不是成了昏君?」
「聲樂之事,娛人之技而已,皇上願意聽誰彈就聽誰彈,喜歡的賞,不喜歡的罰,無關昏與不昏。不過,若是皇後娘娘撫弄琴弦,那是與皇上琴瑟和鳴,無關賞罰。」
我說完這一句,俯身對著皇上和皇後的方向拜倒。
皇後是正妻,彈得好彈得壞,輪不著妃子們評判,就算彈得跟彈棉花一般,皇上怕也得給三分薄面,說一句不錯。
至於徐蕊華彈得如何,若是皇帝想睡她,就算她彈得跟彈棉花一般,又有什麼了不起?
被窩裡面手忙腳亂的事情多了,又不需要彈琴。
我覺得於鳳嬌雖歹毒,卻無聊。
皇上哈哈大笑。
皇後用眼角瞟了我一下。
徐蕊華和於鳳嬌都憤恨地偷瞄我一眼。
多有趣,剛才分明是她們二人互相拆臺,這會兒子卻都怨恨上我了。
我裝作沒看見。
「方氏玉尺,若是朕不喜歡徐蕊華的琴音,你覺得該怎麼罰呢?」
我又微笑一下,宴席上刮過一陣冷風。
「皇上仁慈寬厚,即便不喜歡徐家貴女的琴音,也不會傷其顏面。恐怕皇上隻是覺得徐家貴女選的曲子不甚應景,此情此景怎麼能彈《鳳求凰》呢,今日本是賞花之宴,怎麼也得選與名花有關的曲子。」
我的笑容更大一些。
徐蕊華開始發抖。
「一代鼓琴大師曲微瀾曾創作《十二月名花吟》組曲,共十二首,不如命徐蕊華一一彈給陛下。」
皇上聽了,又是一陣仰頭大笑。
「妙妙妙,正應如此。」
《十二月名花吟》這組曲子,雖然每一首都好聽,但是都很長。
一般趕上哪一月,就演奏該月的曲子罷了。
或者隻演奏一段。
十二首演奏下來,手指頭彈廢了。
徐蕊華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皇上。
皇上沉默不語。
徐蕊華隻能彈下去。
彈到第三個月的時候,她的手腕顫抖不已,琴音都變了聲。
皇後這時候出聲:
「好了,幹嘛為難人家小姑娘。」
皇上這時親自走到徐蕊華面前:
「徐氏女秉性柔嘉,朕不過是開個玩笑,卻不想,讓你受了委屈。都是朕的不是。」
說著,他對著徐蕊華伸出了手。
徐蕊華的臉又紅了。
她看向皇後,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嬌羞可人。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徐氏,難道還等著聖上扶你不成?」
皇上身邊的總管太監這時候一嗓子解了圍。
徐蕊華趕緊把手搭在皇上手上,站了起來。
皇上手一抬:
「回座位上吧。」
徐蕊華又對著皇上皇後各行了一個禮,才走了回去。
皇上對皇後說:
「徐氏溫婉,頗有皇後當年之姿。」
皇後似笑非笑:
「陛下說得是。」
接下來的宴會,就沒什麼意思了。
我看著徐蕊華粉紅色的香腮,心想,這嫩嫩的臉皮,倒適合拿來剝。
宴會過後,回家的路上,徐蕊華攔住我的馬車。
「方玉尺,你別得意,你刻薄刁鉆,宴席上故意為難我,卻不想聖上反而對我憐惜。因為你,我妹妹也飽受折磨。你若不進宮也就罷了,若與我一同進宮,我卻要你永不翻身。」
「哦。」
我回應得冷淡,徐蕊華愣在那裡。
我命令馬車夫趕緊走人。
莫與女人爭長短,最是沒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