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悅一直以來都希望,有朝一日,童阿狸可以回去童家去認祖歸宗,可以真真正正地姓童。誰都沒有想到,她這個惦記了半輩子的願望,會是在如此的悲劇下達成的。
所以,逆境也罷,順境也好,童阿狸一直都很坦然。她其實對命運看得很開,她總覺得人生一世不論長短,反正大家都是要死的。所以,她不急也不憤怒,她很懶。又或者說,她隻有把一切都看輕了,把自己放在一個麻木的狀態下了,她才可能快樂。要不然,她身上的擔子就實在是太重了……
童家沒有人給童阿狸開門,大門緊閉,童阿狸也沒有鑰匙。童阿狸更沒有傻傻地繼續敲下去,輕笑一聲,她轉身就走開了。
這時候,童婆婆可能是不在家的。童家人口單薄,大伯一家早就搬出去住了,鍾點工也是定期才來。這時候,家裡可能就隻有一路看著童一波和童晴緣長大的,童家一直以來的老保姆,張阿姨。
童阿狸曉得張阿姨應該是在家的,但張阿姨不會給她開門啊!不是有句話叫“奴大欺主”嘛不是?更何況,是她這樣半路混進來的“偽主子”。
在童家的這些個日子,各種各樣明裡暗裡的排擠也是不少的,但童阿狸還算習慣,也不大在意。她隻是十分慶幸,慶幸還好童家不是她的退路,她最好的退路其實還是方悅。她的母親雖然走得突然,卻給她留下了這世界上最好的退路,那就是,錢。想著錢童阿狸就有些安心,她財迷一笑,神態裡全是漫不經心。
懶得在童家門前晃悠,童阿狸覺得累,就把自己藏了起來。隻見,她那*的書包被隨意扔在了地上,小妮子抱著腿,低垂著眼,靠著別人家的牆面,蹲在斑駁樹影上頭,直等著細碎的陽光把她曬暖,把她的書包曬幹。
居高臨下的,喬以梁望著她,望著童阿狸低垂著眼縮坐在牆角上,她纖長的睫毛上有淡淡的水珠,臉那麼白,唇也是白的,頭發湿噠噠地披在細俏的肩頭上滴著水珠。她還似乎很累,垂著臉好像要睡著,但小手卻始終揪在一起,看似漫不經心,又不停地擰,不停地擰,像小孩子鬧別扭,嘴也是撅著的,幾分脆弱堅強……
這幾天裡,大院裡誰不在談論這小妮子,說她什麼的都有,黑寡婦,狐狸精,禍害。可喬以梁每次見她都隻有一個感受,那就是心疼。
他不禁想起那一天,他在警局門前停著車等蕭丘,就見童阿狸木木呆呆渾身是血地被領進警局。警察問她什麼,她都抿著嘴不答話,活像個被抽了魂的木頭人一樣,呆靜,甚至是絕望地坐在那裡一動不動。周圍很吵,有收不著房租鬧著抓人的老太太,有慣偷七扯九扯說自己是被冤枉的。就隻有她,好像渾然在另一個世界裡,掉了魂。
警員問了她無數遍,她都渾然未覺,終於,當她眼珠一動有了反應,漆黑的大眼睛裡卻沒有半分焦點,隻有晶瑩的淚珠一滴滴砸下來,無聲無息地砸在她沾滿了鮮血的手背上。她在哭,面如死灰的小臉脆弱得就像一捏就會碎的薄紙,隻有淚水不停地流淌,就像沒有止境的河,讓人曉得她還是活著的。
哭著哭著,過了許久她才動了動,小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的手心,接著,所有人都看見了她渾身微烈的顫抖,聽見了她的嗚咽,聽見她在哭,在喊:“媽……媽媽……”
那一刻,整個警局都安靜了。喬以梁隻覺得,他冷寂的心也似乎被什麼撞了一下,鼻尖,還有一點酸。
他當然是認得她的,要不然也不會跟著進警局。他比誰都曉得她的事情,他知道,她就是被童家放養在外頭的私生女,阿狸。
第7章
“童阿狸。”喬以梁居高臨下地淡望向縮在角落裡的童阿狸,那表情即冷又寂靜,沒有多少情緒,卻深遠高闊得如皑皑雪山,可望不可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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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聲,童阿狸抬起臉,黑白分明的眼睛望向他,一愣,微微歪了歪頭,對上他秀逸深邃的眼,童阿狸揉揉眼睛,竟然是笑了,她的語氣裡有幾分激動:“是你!我們又見面了!”
出事那天,童阿狸從醫院出來被刑警帶去警察局做筆供了。但那時她什麼都答不上來,她不想哭的,她不是一個脆弱的人,可是眼淚根本不聽使喚,她除了流淚,還是流淚。
畢竟是命案,按規矩不管是蓄意謀殺,還是無心之失,唯一的當事人都必須要提供現場的情況和證詞,並且,在有人作保的情況下,童阿狸才能夠離開警局。但當時童阿狸根本就找不到嗜賭成性的舅舅方子瓊,童家也和她沒有分毫的聯系,她又抿著嘴什麼都不開口說。
倒是警察非常的為難,看著童阿狸誰都覺得這小妮子可憐,更知道她媽媽方悅屍骨未寒。到底是單親家庭,小姑娘不去,就連個收屍處理後事的人都沒有了。但又沒誰真敢壞了規矩就這麼放她走。警員就在勸童阿狸:“小姑娘,你就隨便說一點你知道的情況,好不好?”
但童阿狸說不出來,她啟唇,也根本發不出聲音來。拿起筆,手又不可抑制地在抖。小姑娘很頹然,覺得自己怎麼這麼孬,幹脆垂下了臉。
也就是在那時候,喬以梁眉頭微軒,他邁步走了過去,從口袋裡掏出了自己的Jun官證、身份證,堪堪都擺在桌上,他說:“這女孩我認識,你們有任何問題直接來找我。”說著,眸光一動,又問:“她母親被送去了哪家醫院?你現在就放她回去。”
後來,童阿狸離開警局,她在前頭走,他就在後頭跟著。她淚眼朦朧地回頭看他,他就淡淡地與她對視。從頭到尾,他隻和她說了一句話,就再也不理會她了。冷冷的口氣,他說:“我認識你的父親童志剛。”
之後,一切就好像是理所當然,他一直站在她身邊,醫院裡的人甚至以為他是她的哥哥,都對他說:“請節哀。”他就點點頭,淡漠穩靜,什麼也不答。
一定要等法醫的鑑定結果出來以後,方悅的屍體才能夠被送去火葬場,才能將骨灰擇日下葬。那天晚上,童阿狸哪也沒去,她就坐在停屍房前的塑料座椅上發呆。那真的是個很恐怖的地方,漆黑昏暗,風聲悽悽,走廊裡昏黃的燈幽幽地晃,四下又都是福爾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走廊深處一個人都沒有,隻有樓梯間裡偶爾會傳來的腳步聲。
而喬以梁,就坐在她身邊的椅子上,他們彼此之間隻隔著一個空位。漆黑的醫院過道裡,他根本不理她,隻挺直了脊梁闔眼坐在她身側,像是一尊精致的雕像。
那可能是童阿狸這一生中最脆弱的時刻,但因為有個人陪著她,她突然就覺得安穩。
從始至終,他也不曾怎麼看她,他深邃漆黑的眼睛是靜默的,像一潭沒有波瀾的井。他也沒有安慰她,沒有和她說話,就那麼坐著,一直到凌晨童阿狸再也熬不住地靠著牆睡著,他還在那裡,昏黃的燈光襯得他清貴非凡,像是,守護神……
後來,當童阿狸再此睜開眼時,走廊裡的燈已經滅了,他也已經不在她身邊了。而他的出現,就像是,一場踏實的夢。
感受到童阿狸語氣裡的雀躍,喬以梁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他笑,恰到好處卻不達眼底。薄唇輕啟,他問,重復女孩們爭執中那最不起眼的問題,“落入水底會不見天日麼?”
說著,他傾下、身就隨意坐在了童阿狸身旁,眼眸幽深,扭頭,靜靜地盯著她。
童阿狸也直瞅著他,杏眼微眯,突然就笑了,她的笑很美,很豔,如洛陽花開牡丹傾城。雖然現在年紀還小,雖然還青澀,但她的美麗卻毫不遜色,全是含苞待放的豔魄。
“一滴水也可以折射出太陽的光輝,水底自然是可以見著天日的。當然,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想不想見陽光。”童小狐狸話說得很慢,咬文嚼字,聲音清晰也悅耳。
說著,她還仰起臉,美麗的杏眼直直對上炫目的日光。她不看喬以梁,卻在問他:“你剛剛再哪兒看見我的?”
“籃球場。”聽見童阿狸這麼問,喬以梁轉眸望向她的側臉,慣常淡薄冰涼的眸子對上她眼角的淚痣,微微一凝。
“你還真是她們嘴裡的喬冰山,怪不得你說你認識童志剛。”她說,語氣裡有些俏皮。
“嗯。”
見他不可置否,童阿狸嘟嘟唇,也隨意地點了點頭,還在笑,杏眼微眯像一彎明月,她說:“你叫喬以梁?”這口氣是肯定的,因為她在警察局就看清他證件上的名字了。說著,童阿狸像在玩似的,又朝喬以梁伸出了手,神態動作都似是邀請。
喬以梁的臉上也沒有什麼明顯的情緒變化,他的目光落在她細長漂亮的手指上,不伸手,隻是問:“什麼?”
童阿狸微微一笑,她的聲音很輕,很淡,但也鄭重,她說:“我聽他們稱呼你喬冰山,可我就覺得,你和別人說的不一樣。”
“哦?”喬以梁的聲音醇厚,磁暖得足以融化冰雪。還是淡薄的口氣,“怎麼不一樣了?”
“不曉得。”童阿狸笑眯了眼,語氣實誠,又幾分試探,“或許,處處就能曉得了。”
這話像個小勾子,喬以梁深邃的目光也在她臉上定了定,起身,已是越過童阿狸,從從容容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