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的接班人就該是這樣,永遠耀眼奪目。
姚光心底湧起幾分驕傲,卻也無端生出幾分遙遠的陌生感。
“林氏今晚要宣布和明禾聯姻,我是不會同意的。”
付夢儀不知從哪裡拿出一個黃色文件袋,丟到中間的一張小茶幾上,面容隱在燈光下,神色難辨。
“這是父女關系斷絕協議書,你爸爸已經籤完字了,你也籤了吧。作為繼母,我或許不夠格,但作為女兒,你比我更加不......”
話音未落,她臉上就迎來一片酒紅色冰冷。寒風一吹,她由不得佝偻著背“嘶”了聲,抖出一身細密的雞皮疙瘩。
姚光甩了甩纖細的手腕,居高臨下地冷眼“嘁”了聲,空酒杯丟到她面前,轉身就走。
多餘的眼神也沒分她半個。
*
夜裡九點,夜生活才剛剛開始。
五顏六色的霓虹鋪滿街頭巷尾,車流連綿成赤紅色的光帶,從眼前一閃而過。這座城市總是這樣匆忙,二十四小時沒個停歇。
姚光漫無目的地走著,心裡亂糟糟,像揉著一團麻繩,誰也不想見,隻想一個人在這座城市迷路一會兒。
付夢儀的話,她可以當作是在放屁,但要完全忽視卻很難。這個人存在的本身,就是在告訴她,她媽媽已經不要她了,如今連她爸爸也不想要她。
周圍燈火太喧鬧,她使勁仰頭,還是看不清星辰。
不知是不是真有緣分,她又走到了之前那家名叫“燒”的火鍋店。
不同於夏天那會兒,現在店裡生意火爆,白霧升騰繚繞,像個仙境。連門口的橘貓,也得了一份魚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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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光一晚上沒吃東西,肚子早唱起了空城計。而且這回跑出來,她還是沒帶包,卡裡的錢也沒了。
但想起這家店老板是AL的朋友......她猶豫了會兒,還是決定進去碰碰運氣。
巧的是,店員竟然還記得她,異常熱情地把她迎進二樓一間布置精美的包廂,也不用她點單,就把食材都給上齊了。
除了黑啤。
姚光粗略掃了眼,還都是她喜歡吃的。
這是做過大數據調查了?
她挑了下眉,也沒多想,拿起筷子在盤子上點了點,目光來回掃視,卻隻是嘆了聲,放下筷子,趴在桌上。
媽媽死狀、爸爸的病,還有付夢儀的話,像是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掐著她的脖子,讓她無法呼吸。
手機忽然震動起來,來電顯示赫然寫著三個字“林霽塵”。
姚光盯著屏幕瞧,心裡澀澀的,咬了咬唇瓣,摁下紅色鍵。這個時候,她當真誰也不想見。
手機再次固執地響起,姚光又掛斷。
如此契而不舍地反復數次,她終於受不了,直接關機。
漸漸,她蜷縮成一團,雙肩細細顫抖,視野跟著湧起一片白霧,還死咬著唇瓣不肯哭出聲。
世界安靜下來,隻剩遠處的熱鬧,和鍋裡“咕嘟咕嘟”渾沌不清的湯水。
而她隻是個沒人要的孩子,隻能一個人躲在角落低聲啜泣。
包廂門口有什麼東西忽然閃爍了下,姚光眯了眯眼,發現是一顆耳釘。
耳釘的主人穿著一身黑色衝鋒衣,懶洋洋地側倚著大門上的古典半月形雕花槅扇,長相和散漫勁兒跟林霽塵不相上下,給人的感覺卻比他還要隨性不羈。
視線相接,他勾唇朝姚光抬了抬下巴,算是打過招呼,耳釘一閃一閃很是晃眼。
儼然一個長期留戀花叢的富家小開,沒事幹到處找樂子。
姚光吸了吸鼻子,冷聲:“要微信沒有,要命一條。”
男人一愣,忍不住“噗嗤”笑出聲,很自來熟地坐到她對面,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不至於吧,好歹我也請你吃了兩頓火鍋。”
“兩頓?”
姚光狐疑地看著他。
男人頷首,翹起拇指點了點牆上的“燒”字,“我叫宋青焰,是這家火鍋店的老板,八月份和今天的火鍋,都是我請你的。”
姚光恍然大悟,是AL的朋友。
上下打量他這一身名牌,她更疑惑了,就這套裝備,怎麼看都是跟林霽塵同級別的公子哥,為什麼就落魄到開火鍋店了?
宋青焰像是看穿她想法,笑了聲,“不為什麼,就是喜歡。”
四下找不到酒,他就開了兩瓶罐裝雪碧,遞給姚光一瓶,自己拿著另一瓶,像模像樣地跟她碰了個杯。
這是打算“促膝長談”了?
初次見面,還真是不見外。
“我跟阿塵一樣,在MIT讀的金融,後來......”
姚光興致低到谷底,沒興趣做他的聽眾。可耳朵捕捉到這兩個字時,她又瞬間精神百倍,“跟誰?!你不是AL的朋友嗎?怎麼...”
有什麼東西從她腦海裡一閃而過,她一下怔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
宋青焰覷著她臉上的表情,輕笑,放下雪碧,抽了張紙巾,從胸前口袋裡摸出一隻黑色水性筆,洋洋灑灑寫著什麼,“你知道阿塵的英文名是什麼嗎?”
“英文名?”
姚光皺眉,不懂他為什麼突然問這個,正想開口,把話題轉回來,那隻工細白皙的食指已經點著紙巾推了過來。
很瀟灑自如的一行字,跟他本人的感覺一樣。白紙黑字,隻有一串字母:
Alkaid
姚光心裡猛地一顫,寥寥幾個字母像刀刻在心底,逐漸熱了她眼眶。
Alkaid,北鬥七星中的一顆,在中文裡還有個特別詩意的名字。
叫做“瑤光”。
原來AL,是這麼個意思......
姚光腦海中像是在過走馬燈一樣,倏爾閃過無數畫面。AL安慰她的話、林霽塵調侃她的模樣......無數畫面交織在一塊,最後緩緩勾勒出那張雋秀不拘的模樣。
AL是誰?她曾無數次在腦海裡描繪過他的模樣,可唯獨沒想過會是他?
湯水快被煮盡,火鍋聲音低下,世界變得更加安靜。
每一寸呼吸,每一次心跳,都顯得格外用力。
宋青焰收起吊兒郎當的模樣,盯著她的眼,一字一句無比認真說道:“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事不開心,不過你可以相信他。”
“這個男人已經蠢到,把你的名字,冠在了他自己頭上。”
*
天已經很晚,街上的人稀疏不少。
霓虹淡去,月色清泠泠沉下來,像一抹薄紗。
姚光從火鍋店出來,有些頭重腳輕,抱著手機猶豫了會兒,長按電源鍵開機。
幾乎是在同時,電話就衝了進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
姚光看著來電顯示,心裡五味雜陳。
今天是他的大日子,正式接管集團,還要宣布訂婚。可他的未婚妻卻在所有媒體面前,跑了?
他大概氣壞了吧?
遲疑半天,她終於按下接聽,無力地“喂”了一聲,就幹張著嘴不知道該說什麼。
手機那頭卻沒有預想中的生氣,或是責備,而是松了口氣,像是終於確認自己的寶貝安全無恙後的放松。
姚光鼻子一酸,剛才在店裡強忍著的淚水,就在這一瞬間,忽然憋不住了,也不管他能不難聽懂,抓著手機沒頭沒腦就是一通說:
“阿塵,我不想回去宴會,不想看到他們,不想待在這兒了。為什麼他們都這麼壞?我到底做錯什麼了?為什麼他們說不要我就不要我了?媽媽是這樣,爸爸也是這樣,既然他們這麼不喜歡我,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為什麼......”
說著說著,她不由哽咽了,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隻能一個勁兒放聲大哭,哭到自己也沒力氣。隻能蹲在地上,盯著角落一隻落單的螞蟻發呆。
這個冬天好冷,真的好冷。
“那我們私奔吧。”
手機那頭說得很淡定,沒有片刻停頓。語氣溫柔似水,能包容她的一切任性。
姚光一愣,大腦有一瞬宕機,半天才找回聲音,“私奔?可是你公司還要......”
林霽塵打斷她,還是那句:“私奔,你敢嗎?”
語氣堅定,如磐石不可轉移。
不問其他,隻問她敢不敢。
姚光心頭奄奄一息的小鹿,忽然被喚醒,重重地,撞了一下她胸口。
月光照在她身上,一瞬驅散她心頭所有陰霾。
“我敢。”
聽筒裡傳來一聲熟悉的輕笑,“好,那現在回頭。”
姚光一驚,有些期待,又有些難以置信地照辦。
滿街暗淡的霓虹不知受了誰的指示,都在這一瞬間明亮起來,像是荒蕪的世界次第長出新芽,綴滿五彩斑斓的鮮花。
而她的少年,就站在燈火最輝煌處,帶著笑,揚了揚手裡的兩本護照,朝她張開手臂。
姚光空蕩的心頓時溢滿柔光,站起身,不管不顧地衝過去。
懷抱變滿的瞬間,她眉心落下寵溺的一吻,伴隨他輕柔的話語,頃刻間溫暖了整個冬天。
“寶貝,你不會沒人要。你的出生,就是為了遇見我。”
作者有話要說: 我真的不短小!明明很粗長!(驕傲叉腰)
*
第32章 第32輪月
北海道, 日本47個都道府縣中唯一的道。
夏天來這,能享受被一望無際的薰衣草花海團團包圍的浪漫;冬日造訪, 則能窩在溫泉裡,邊吃海鮮邊看整座城市被冰雪裝點成素白的琉璃世界。
之前在日本養病的時候, 每年冬天, 姚光都會和爺爺來北海道滑雪, 對這的雪景早就不感冒。
可這回, 空姐才剛宣布完飛機將在十五分鍾後在札幌的新千歲機場降落, 姚光的心髒就不受控地怦怦直跳。
昨天行程決定得匆忙,他們隻買到了凌晨的航班,還不幸碰上了航空管制, 飛機晚點了一個多小時。真正登機的時候,天色已經從濃黑轉為蟹殼青。
眼下飛機即將落地, 從窗戶望出去,雲絮柔軟似棉花, 大片大片翻湧成海。稀薄的金光從雪白色盡頭冉冉升起,溫暖不刺眼。
“你看你看,能看見海了!”
姚光激動地拽著林霽塵的衣袖, 跟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一樣。
林霽塵扯下眼罩,閡著眼, 兩指在眉間鼻梁上揉搓,笑著打趣,“至於嗎?又不是第一次來。”
姚光脫口而出:“怎麼不是第一次?這不是跟你第一次......”
說到這,她忽然意識到不對, 趕緊打住。
林霽塵挑了下眉,睜開眼,仍是懶懶散散地窩在座位上,勾著唇轉頭看她,桃花眼微微有點迷離,“跟我第一次......什麼?”
什麼?
還能是什麼?
私奔啊!
這可是她姚大小姐長這麼大,第一次做這種事情!他不都知道嗎?裝什麼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