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知道,」
「你為什麼會喜歡我?」
為什麼,喜歡上我這般落魄不堪的人。以及骯髒的靈魂。
許歸洲顯然沒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他低下頭,認真思考,額前幾縷碎發垂在眉毛上方,他也沒去管。
模樣十分可愛,像是認真解題的高中生。我喝了口咖啡,等待他的答案。末了,許歸洲抬眼。這一次,他沒有躲避我的視線。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其實開學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了。」
「第二天,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你的身影。」
「第三天,我確定,我喜歡上你了。」他語氣真誠,看不出絲毫作假。
「雖然這聽上去很荒謬,但是我真的沒有騙你。」
「我用了三天時間,確定喜歡上了你。」
我怔住。
許歸洲沒注意到我的失神,他怕我覺得荒唐,依然和我慢慢解釋。
「第一天,我在新生報道處看見了你。」
「別人都有父母朋友陪同,唯獨你,自己一個人背了兩個大書包,手裡拎著一個
袋子外帶行李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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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我就在想,明明這麼小個子的女生,怎麼可以提得起這麼重的東西。」
「第二天,軍訓自我介紹,教官抽到你,非要讓你展示才藝。你坐在臺子上,唱了一首《
追夢人》。」
「沒開口前,我一直以為你的聲音會是軟軟糯糯的,像南方女生的聲音。沒想到
你唱第一句就讓我驚住了,完全不是我想象的畫面,你的聲音幹淨透徹,很有力量。」
「第三天,你軍訓中暑,癱軟在地上沒有力氣。教官讓我去帶你到醫務室。我本來是想抱你去的,結果你拒絕了我,非要逞強說自己能走,不讓我碰你。」
講到這裡,許歸洲輕笑出聲。
「那時候我就覺得,為什麼會有女生這麼要強?服個軟便可以解決的事情,一定要自己硬撐,跟自己過不去。」
「你大概不知道,那天,你在前面慢慢走,我在後面一步一步跟著你。」
「我到現在還記得,你走路顫頁巍巍,卻硬著頭皮不讓別人幫忙,險些崴到腳。
」
「那一刻,我心裡萌發出一個很奇特的念頭。」
「我想保護這個女孩,我不想讓她再受到傷害,不想再看她故作堅強,不想她獨來獨往。」
「我想做她身邊唯一偏愛,無條件信任和縱容她的人。」紅光落下,許歸洲目光灼灼。「所以,你能給我這個機會嗎?」我如鲠在喉,遲遲說不出話。
他告訴我,三天的時間,他喜歡上了我。而我用了十年的時間,都換不來唐禮南一句真切的關懷。
飛蛾撲火終有粉身碎骨的一日。
我想,是時候該放下了。
我松開杯子,將手輕輕搭在許歸洲的手背上。
「許歸洲,我有個秘密。」
「藏了十年的秘密。」
「如果你聽完後,還願意接受我,」
我長出一口氣。
「那我們,就在一起吧。」
我告訴了他,我和唐禮南的事情。
和折磨了我無數日夜的噩夢。
講到十八歲那個夜晚,我思考很久,不知道要不要和他說。
斷斷續續的片段不停閃回,我的情緒開始崩潰。
「我和我叔叔發生過,在我成年禮那晚。」
「不是他強迫我的,是我先開始的。」
「我以為,我的一腔熱枕,可以感化他。」
「可他從沒有正視過我,隻把我當作一個可有可無的床伴。」
「他不尊重我,欺辱我。」
「他不愛我。自始至終,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回憶起和唐禮南的種種過往,我竟然找不出任何可以令我回味留戀的時刻。
鬱氣凝結在胸口,我吐字艱難:「許歸洲,我不是你所謂的幹淨女孩。」
「我的生活,我的身體,我的思想,全都是些不堪入目的髒東西。」
「你真的可以接受我嗎?」
我承受不起第二次打擊了。
我甚至無法想象,如果許歸洲知道這些,拒絕我以後,我該怎麼辦。但我必須要告訴他,這是既定的事實,無法改變。在我說完話後,很長時間,許歸洲沒有回話。我搭在他手背上的手默默收回。
時間流逝,我不知道過了多久,聽到他說:「是有些髒。」一句話,將我好不容易重拾的心,瞬間粉碎成稀巴爛。
「我知道了。」
我起身,椅子滑過地板,發出刺耳鳴聲。許歸洲拽著我,拉我入他懷裡。鼻子撞到他的胸腔,我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很普通的洗衣液味。
和唐禮南身上的濃鬱煙草中摻雜著各種香水味形成鮮明對比。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許歸洲掏出一張餐巾紙,輕輕擦去我臉頰上的淚痕,笑道:「好了,小花貓不花臉,現在不髒了。」
我又想哭了。
見我蓄淚眼眶,他嘆了口氣,左手抱住我的腰,右手撫著我的後背,安慰道:「不要哭。」
「不管發生什麼,在我這裡,你一直是你。」我依偎在他懷裡,試著放松身體。感受到我的松軟,許歸洲將下巴抵在我的頭上。
最後,他說了句。
「不論你的過去怎樣,」「我隻要你的未來屬於我就好。」
10
我決定和唐禮南攤牌。
回到家,客廳燈亮起,空無一人。臥室裡傳來陣陣響動。
我走近一聽,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時的那種聲音。
鞋櫃處有雙十釐米的高跟鞋,挨著它的,是我送給唐禮南的皮鞋。我面無表情回到自己房間,換上睡衣,來到浴室。
客廳傳來談話聲,緊接著,我聽到尤憐訝異的聲音:「檸檸,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跑到我身邊,衣衫不整,頭發凌亂,身上還有一股莫名味道。尤憐滿臉通紅:「你……你沒聽到什麼動靜吧?」我吐掉漱口水:「沒有。」
唐禮南聞聲過來,鏡子裡,我和他目光對視。似乎,他很想和我說點什麼。但最終,他還是搭上尤憐的話,「我先送你回去。」
「好。」
他們走後,家裡重回寂靜。我躺在床上,許歸洲的信息發來:「睡了嗎?」
我回到:「還沒。」
「早點休息,不要去想亂七八糟的事。」
「嗯。」
「你現在是有男朋友的人了,所以有什麼問題,記得第一時間和我聯系,不要自己硬扛,明白嗎?」
我似乎能想象出他在手機對面打下這段話時的表情。
像個老幹部一樣叮囑我。
我勾起唇角,回他:「知道啦。」
又和他闲聊幾句,疲憊感襲來,我合上手機,準備休息。床側突然陷下,一雙手攬住我的身體。唐禮南鼻尖抵住我的後脖頸,雙手不安分起來。
「叔叔,我今天生理期。」
他的手突然僵住。
「況且,剛剛那一場還不夠嗎?是尤憐沒伺候好你?」
唐禮南以為我在吃醋,他解釋道:「我今晚酒喝多了,沒控制好自己,不是故意和她在家裡….
「我知道。」
我不想聽他所謂的解釋。當務之急,就是和他劃清界限。越遠越好。唐禮南抱著我,嗅著我頭發的清香。
「檸檸。」
「就這樣待在我身邊,好不好?」
「你想要什麼,我都給你。」
我覺得唐禮南是個十足的變態。
譬如現在,他滿腹深情,仿佛非我不可。
可他絕口不提愛我,在床事上更是粗魯至極。
我討厭自己所有情緒和他有關,討厭自己總是被他三言兩語感動的痛哭流涕。
我不願再做他的奴隸。
黑夜中,我翻身過去,主動環住他的腰。唐禮南有些不可置信,這是我第一次對他服軟。我悶悶開口:「叔叔,聖誕節是我的生日。」
「我想去巴黎。」
「你帶我去巴黎好不好?」
沒有任何猶豫,唐禮南答應了我,「好。」
這一夜,他睡得很死,卻不忘緊抱著我,不讓我離開。
其實我也沒想離開。
因為這會是我和他最後的時光。在這一夜後,我和他,再無關系。
11
唐禮南動作迅速,聖誕節前一天,我和他坐上去巴黎的飛機。所有的配置都是最好的,出行,住宿,餐食,全是他一手包辦。如果是以前,我大概會感動,以為他對我是不是有那麼一點感覺。
現在我隻覺得可笑。
埃菲爾鐵塔聳立入雲,塞納河畔聚集無數情侶和孩子,嬉笑打鬧聲傳入耳朵,我不自覺看向他們。
唐禮南摟住我的肩膀,問:「在看什麼?」我指著不遠處正在親吻的情侶:「看他們。」唐禮南捏住我的臉頰,「多大的人了,不害臊嗎?」他眉眼帶笑,仿佛我和他真的是一對正在調情的情侶。
不遠處,過來一個白人,他手捧相機,用英語問我們:「Are you lovers?」唐禮南正想回答,我搶先一步:[No.」
「He is my uncle.」
唐禮南眼神暗沉,我忽視不見。
男人略顯驚訝,但很快隱藏情緒,繼續和我交流:[Sorry.」我笑笑,表示沒關系。
男人問我,願不願意讓他拍幾張我和唐禮南的合照,照片可以免費送一張給我們,他自己再留一份。
這次,唐禮南說道:「OK.」
外國很多街頭行為藝術家,我猜他是幹這一行的。唐禮南貼近我,微微側頭望向我。我盯著鏡頭,笑意加深。一眼沒留給唐禮南。
拍立得出來幾張照片,等待兩分鍾後,照片上的畫面漸漸清晰。男人讓我們挑一下自己喜歡的。
我本想隨便拿一張,誰知唐禮南挑挑揀揀,一副認真模樣。最後,選了第三張。他看著我,眸目含情。我看著鏡頭,笑得開心。晚上吃飯,唐禮南喝了許多酒。
回到酒店,我吃力地拖著他,好不容易將他放在床上,他拉住我的胳膊,不讓我走。
「檸檸。」
喝完酒的唐禮南聲音柔軟,不似往日冷淡。
他用力,扯我入懷。
「叔叔,你醉了。」我提醒他。
唐禮南一動不動,像個置氣的孩子,頑固不松手。許久,湿意在我的頸窩處蔓延開來。他哭了。
「我是一個私生子,所有人都覺得我該去死。」唐禮南摟緊我,生怕我會逃脫。
「小時候,母親每天都告訴我,說我一定要出人頭地,證明自己,去奪回屬於我的東西。」
「上學時,周圍總會有人對我指指點點,背後議論我,說我母親手段不幹淨,還說我是一個禍害。」
「他們欺負我,不止是語言侮辱,還會打我,關我在黑屋裡,冷水菜湯潑我,一整天不讓我出來。」
「二十歲,母親病逝。整整過了二十年,我才見到了我生物學上的父親。」「或許是報應,他沒有一個孩子,除了我。」
「他接我回家,家裡所有人,包括佣人,對我永遠都是不屑一顧的表情,有時還會刻意刁難我。」
「那個時候,我終於懂了,隻有你強大起來,隻有所有的權利在你手中,隻有你能夠掌控別人生死時,他們才會尊重你,懼怕你。」唐禮南摩挲我的腰側。
「所以,我不得不強大,不得不一步一步往上爬,爬到金字塔的最頂端,成為俯
視眾生的強者。」
「這麼多年,我見過太多虛與委蛇的女人,她們個個都說愛我,千方百計想留在我的身邊,但隻要有比我更有錢更有權的人出現,對方勾個手指,她們就會迫不及待投懷送抱。」
「沒有人真正愛我。」
話音落下,唐禮南泄氣般,整個人靠在我身上,把我當成唯一的依賴。
「檸檸,隻有你。」
「隻有你愛我。」
唐禮南喃喃道,不停和我說著他小時候的事情。我忽然有點明白他了。
權勢,地位,金錢,是他追求不懈的目標。這些東西是他的命,是他生活裡最重要的東西。其餘,皆是附屬品。
在他昏睡之際,我問了一句話。「唐禮南,你會娶我嗎?」
他的睫毛輕顫。
「算了。」
我自嘲一聲。
「你可是唐禮南。」
12
回國後的唐禮南,仿佛變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