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下的圓木砸到了昭陵的腿,他本來就傷得重,又被砸了一下,臉色瞬即變得蒼白。
這木頭太重了,當初搭木屋還是找了幾個伙計幫忙,我根本抬不動。
昭陵試圖自己去抬,可他使不上力,圓木抬起的瞬間又砸回去,傷口更深。
「想要你這雙腿的話,就別亂動,好好待著!」
我呵斥他,下一秒冒雨出去。
初春的雨冷得發寒,敲了好幾家屋子,總算有人答應。
等到我帶人回到草屋,昭陵臉色蒼白如雪,雨水打散他身下的血跡,沒一會兒傷口又滲出血跡,又被打散,周而復始。
可真是個能折騰的,要不是看他還有用,我一早就把他剝皮抽筋,也省得那麼麻煩。
我和幫忙的大叔一起,把圓木抬起來,放到一邊,然後把昭陵抬到避雨的角落,被壓得太久,他的腿已經血肉模糊。
「怕是要保不住咯。
「小娘子,你家相公沒了腿,將來你們怎麼生活啊。」
我不喜歡多話,可我沒想到昭陵也沒有反駁,還真是稀奇。
大叔走後,我脫了外衫幫昭陵包扎傷口。
他冷不丁地來了一句。
「軍師的名字似乎叫靜宛。」
然後拉住我的手,居高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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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過了這次的禍事,本將東山再起,定會許軍師一個名分。」
我怔怔地看著昭陵。
剎那間,那些藏在心底的記憶被翻了出來。
那時我剛和嫡姐分離,吃力地背著季阮,一步一晃,費力把他帶進破廟裡,暫時有了遮風擋雨的地方。
廟裡的貢食和香油錢,就連佛像上的金漆,都被路過的災民扣下順走。
我看得氣憤。
「這些人怎麼連菩薩的金漆都要摳掉,上天可是要怪罪的。」
季阮笑得溫柔。
「不會怪罪的,等以後日子好起來了,就會有信徒來為菩薩重塑金衣。
「神佛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他又道,「姑娘救了在下,子阮無以為報。若有一日子阮出息了,定許姑娘十裡紅妝,鳳冠霞帔。」
子阮是他的表字,和他的名字一樣好聽,一點都不像綠林的草莽。
我下意識搖頭:「不行,我要等嫡姐來接我,嫡姐說過很快就會來接我的。」
可我沒等到嫡姐。
也沒等到季阮的鳳冠霞帔,隻有一封不情願的冊封詔書。
男人落魄時的承諾,是最不能信的。
他此時甜言蜜語,不過是哄騙你陪他吃苦。他現在選你,是因為他面前隻有你,他沒得選。
我不想當任何人的備選,連草也好,靜宛也罷,隻可獨一無二,不能為人備選。
「將軍心裡隻有連夫人,何必說這些好聽的話給我。我不會丟下你,日後你要是真想報恩的話,不如把命給我?」
我十分認真,他隻當我說了玩笑話。
11
嫡姐被冊封了,舉國歡慶。
這是季阮成為新帝後的第一件喜事,雖然辦得節儉,可熱熱鬧鬧。
昭陵的腿傷好後,我們就回了盛都。
看著百姓的日子一天一天變好,我打趣他。
「將軍,你們當初聚集在在北地,自封為王,是為了什麼?」
世道幾經輾轉,權欲燻心,又有幾個人守得住初心。
他一開始隻是看不慣老皇帝的專制,可之後,他還是走了老路。
戕害百姓的事情,他沒少做一件。
數著日子,我那小侄子也該出生了。
近來盛都很熱鬧,不少百姓支起了攤位,開始做些小生意。
大約是之前的風雨太大了,即便是盛都這樣繁華的地界,街上還是有不少乞丐,乞丐在人群裡傳唱。
「軟軟娘子好,一入敵營完璧歸,得來穩坐夫人位,不知軟軟孩兒究竟是誰家。」
昭陵臉色一變,這童謠裡唱的,可不就是嫡姐和季阮,以及昭陵的風流韻事。
當街辱罵當朝皇後,奇怪的是還沒有人阻止。
有人想借機生事。
已經過去了半年,昭陵的傷早就好全了,還天天在院子裡練劍,天下已定,就算是他有東山再起的野心,也漸漸趨於平淡。
隻是他真的能看心愛的女子,和自己的孩兒遭人詬病嗎?
我好歹當過他的軍師,昭陵攥著茶杯皺眉:「軍師,有沒有辦法入宮?我想見見連娘,怕她一個人在皇宮遭遇不測。」
後宮歷代都是吃人的地方。
這些流言直沖皇後,怎麼可能沒事。
我道:「將軍,您傷剛好,季阮視您為眼中釘,您入宮無異於羊入虎口,隻為了見連夫人一面,不值得。」
他現在最該做的是韜光養晦。
可是男人偏愛愛而不得之物。
我幫他聯系了之前被季阮收復的舊部。
打點了一切後,昭陵要我幫他易容。
「靜宛,等到這次回來,我們就離開盛都,再也不回來了。如今百姓安居樂業,或許季阮是對的。」
誰要跟你離開?
我一邊翻白眼,一邊為他貼上胡須。
白天宮門大開的時候,和他一起扮成送菜的父女入了宮。
宮裡的青石板鋪就的路好長,好遠,上輩子我走了一生都沒能走完,此時腳下的步子卻踏著輕快。
大約是前方有想見的人,有看得見的未來,更有我想要的人世煙火。
嫡姐走完了規劃的半生,這最後一步,我要好好助她,可不能拖累了她,不然到時候她又該罵我了。
皇後居住在椒房殿,距離膳房有好長一段距離。
昭陵搞來一套宮女的衣服讓我換上,他則是穿了一身太監服。
可他的氣度一點都不像太監,隻好壓彎了腰。
七分像就可以瞞過宮裡人。
宮內和城外一樣,都是百廢待興,工匠修修補補了大半年,才有了王宮的樣子。
昭陵走一段路,就研究下手裡的地圖,生怕走錯了方向。
隔著遙遙數米,我看到身著正紅色宮裝的女子,她梳著柔婉的墮馬髻,一臉溫柔地看著懷中的孩兒。
小桃立在她的身側,用蒲扇為她納涼。
一切似乎就如昨日,兜兜轉轉幾經輪回,這一世所有的事情已經不一樣了。
12
季阮拿著個撥浪鼓,作勢在後方嚇唬嫡姐。
昭陵在一側骨節握得咯吱作響,他不甘心,不管是否真心,嫡姐的言行已經牽動了他的思緒。
我把偷藏的刀塞到他手裡。
「將軍武藝高強,不如殺了狗皇帝,到時候聯合那些舊僕推翻季阮,再假意挾持皇後,要挾季阮那些老臣,這天下還不是信手拈來?」
話語間,嫡姐在季阮的唇上啄了一下。
昭陵紅了眼,再沒有身為一個將軍的克制和理性。
我繼續在他身側拱火,「況且季阮好色多情,他日皇後色衰愛弛,誰又能護她周全。
「將軍,隻有你才能護住連娘。
「把連娘交付給他人,你真的放心嗎?
「難道你千裡迢迢回到盛都,進了宮,就隻為了遠遠地看一眼連娘?
「你往日那些舊臣受到季阮的壓迫,他們可都等著你呢。
「隻要今天不聲不響地殺了季阮,宮中大亂,不正是你起勢的好時機?」
他從高處墜落,本就是失意之人,禁不起我這麼激他,下一秒拿著刀一點一點朝季阮靠近。
四面相對,季阮眼中滿是震驚。
季阮雖然行軍多年,到底比不得昭陵少年將軍,很快就敗下陣來。
他叫嚷著救駕,可四方庭院空無一人。
隻有嫡姐笑得一臉溫柔。
昭陵一刀刺死了季阮,命殞當場。
與此同時,我用匕首抵上昭陵的脖子。
「大膽賊人,膽敢刺殺陛下,你該當何罪?」
嫡姐頓時嚇得花容失色,跌坐在地:「來人護駕,救命啊。」
張先生帶著人沖了出來。
昭陵想反抗,我的刀頓時用力,劃破他的皮肉。
「刀都架脖子上了,將軍不會真的以為,我不能動你分毫吧?」
真當我十幾年的軍營生活是白混的了,之前不過是顧忌小桃和劉嬸的性命,如今親人不再為人掣肘,我隻管放肆。
有人為我兜底,我隻管和當年一樣,抓魚摸蝦,無所顧忌。
昭陵再蠢,此時也能看出我和嫡姐是一伙的,他的面孔從驚疑,再到不可置信,最後隻剩下一抹苦笑。
被押下去的時候,昭陵貪戀地看了一眼嫡姐懷中的孩兒。
到現在他還以為那孩子是他的。
我隻想笑,又想說他活該。
因果循環,他這一世,自願折在我和嫡姐的計策裡,被羈押的最後一秒都沒有吐出半個字。
張先生率領親衛跪在嫡姐的面前:「微臣救駕來遲,請皇後降罪。」
嫡姐擦去眼角的淚漬,扶起了張先生。
「先生請起,日後本宮和孩兒,還要仰仗先生。
「哪怕是陛下去了,但王朝有先生坐鎮,本宮很放心。」
我用絹布擦去刀柄的血跡,發現張先生的眼神每每看向嫡姐,都帶著三分克制和隱忍。我突然笑了,原來如此。
此局的解法,從來都不是季阮。
王朝的更迭,依靠的也不是他。
嫡姐當真是比我聰慧太多。
而我那個小外甥,日後必定是這世間最聰明孩兒,捉魚的時候說不定我還要求他讓著我呢。
真是,我又要成為家裡最笨的了。
月後,嫡姐帶我見了一個人。
竟然是被拔去手腳的陳夫人。
她說,陳夫人的性命,一直為我留著。
13
到了第二年,小外甥搖搖晃晃,勉強學會了走路。
嫡姐叫上張先生,帶我們一起去野外踏青。
她給我做了新衣裳,嫩色的宮裝上身,看了眼又不太滿意,最後從匣子裡拿出兩支和田玉簪,幫我簪上。
這才說了句:「好看。」
小外甥在旁邊拍著小手附和:「好看,好看。」
我不太習慣羅裙上的燻香,冷不丁打了個噴嚏。
十分認真地說:「嫡姐,這衣服抓魚不太方便,能換下來嗎?」
張先生輕咳兩聲,這才入殿:「娘娘,出宮的馬車備好了。」
他沒說,他還帶了一個人。
青草池畔,我挽起寬大的袖子,在河裡摸魚,隨即眼神一亮,把魚舉起來:「嫡姐,鯉魚,中午可以加餐了!」
隻有小外甥在一側鼓掌。
張先生和嫡姐一起走得遠遠的。
他把昭陵綁在遠處的木架,和嫡姐一起玩擲飛鏢。
昭陵被拔了舌頭,挑斷了四肢。
嗚嗚嗚地叫著,沒一會兒發出悶哼。
嫡姐開心地抱住張先生:「我中了,中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