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智雲心疼不已,
他纏著紗布的背又現紅印……是傷口又出血了麼,剛才那樣猛地起身!……
可是,
禾智雲知道勸不得,
勸不得啊,
小春,實實在在,是禾晏的命啊……
☆、85
一程路,禾晏始終默不作聲。
有些事,是癌症,除非動刀,否則永遠殘留在那兒害你的性命。
禾晏仔細想來這十年。別說她,自己在她面前都沒提起過一次這個名字:向前。
禾晏覺得自己是不屑提,現在想來,終究還是怕呀……
因為不信邪地,受過傷。
他們婚後的第二天,
她洗過胃後醒來,看著他的第一句就是:
“禾晏。我有至愛,你也有至愛。咱們平等了。我想通了,這種婚姻模式很好,是我做傻事了……”
當時他腦子就是麻的,問了句自己都後悔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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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至愛是誰,”
她躺在那裡,
緩緩地抬起雙手,
雙手都是食指與中指交叉,
晃了晃,
“一直是他,這你還不知道?”
知道。
他當然知道。
雙十。
十月十日,是向前的生日。
也是她每年最痛苦的日子,
也是她,最想死的日子……
對元小春而言,
單個“十”出現沒什麼,一旦成雙那就是她的魔怔時刻。
她媽媽離世那幾天,每天有兩個“十點過十分”,小春體內就像被死神揪住了魂,義無反顧地闖著鬼門關……
也許也就是這句“至愛”傷著自己了,禾晏至此絕不碰有關“雙十”的任何事。同在權力場,總有碰面,十年裡。他不是沒見過向前,卻始終陌路。是的,禾晏沒興致更沒興趣去打聽,他不屑這個人,他告訴自己,這不是恨,就是不屑。
此一刻,禾晏放下一切,仔細體會,不得不承認,哪裡隻有不屑,終究還是怕。
直到現在,小春留在手機裡的那通留言。他都沒有勇氣再去聽第二遍……因為,裡面,她喊了“向前”。
十年了,
這是他和小春首次,面對面,如此直白地說出了這個名字,
聽見她說“晏子,我碰見向前了。”
你知道,禾晏眼前著實是一黑,極像失明的狀況。他猛烈翻身起來,背後的撕裂明明感受得到,卻不覺得疼,因為全身都是懵的……禾晏知道,這些都是恐懼、高度緊張造成的神經性創傷行為……
可是,他還是牢牢記住了她這通留言裡的每個字,
他也給她回撥過去不下幾十次,她關機了……
禾晏知道自己現在得冷靜,
向前是她命裡的癌,既然又發作了……雙十,你既是她命中的一部分,那我也絕沒有理由再回避。因為,我和她早已同命,她的癌,就是我的癌,我定與她分擔到底!
“據我所知,頤慶園正在舉行防務省大會的晚宴,你這時候去……到底出什麼事了,方便告訴我麼,或許我能幫上忙。”江享真誠說。
禾晏這時候確實轉過頭來看他,
“你了解向前麼,”
“向前?”江享蹙起了眉頭,“程霜的秘書?”
禾晏看著他,並無表示。
江享似乎沉了口氣,緩緩說,
“京城裡,他也算個人物了。我和他直接交道不多,不過確實和程家有些聯系,你知道我父親是程淵舊部。
我想你既然問起向前,估計對他的家世也有些了解。向家曾經也算顯赫大族,不過‘秦嶺案’受到牽連,後來也就沒落了。
但是可能很少人知道,向家和程家其實是有姻親關系的,這也是程霜一直很關照向前的原因。
也許是他家受那場大案的影響,向家人後來都很低調,出面,都是程家。我還記得那是十幾年前吧,程霜還委託我父親給向前的弟弟向行謀個職位……”
聽至此,禾晏慢慢坐起身,“你是說,向前還有個弟弟?”
“是的,確實鮮有人知他還有個胞弟,‘秦嶺案’把向家人拆的四落,聽說向行生來就體弱,一直養在瑞士,後來回國一直是託付程霜照顧,不過還是天不假年,年紀輕輕就走了。我還記得我父親提起過,說向行死時,眼角膜還捐獻了出來……”
禾晏這心吶……一沉再沉,他真不知道……事情竟是這樣……
“不去頤慶園了,你帶我直接去找程霜吧,看來隻有她老人家能……”禾晏沒有說下去,扭頭看向了機艙外這壯美無垠的帝都土地,一口氣梗在喉間……心中已然劇痛,小春啊,這次,她闖得過去麼……
意外的,程霜對於他的來訪並無意外,好似,這一天終究會來。
“請坐。”
八十高齡了,老人家看起來依舊硬朗,斜襟旗袍,全白的發髻梳的一絲不落。
“您好,打攪了。我是元小春的丈夫禾晏,想向您……”禾晏開門見山,
老人家卻淡笑搖頭,
“我知道你是誰,坐吧孩子。他今早出門時就一直很緊張,因為,要見到小春。不瞞你說,他怕露餡。”
已經說到這裡了,禾晏也就不再掖藏,直接問,
“您說的‘他’,其實是向行……”
老太太點點頭,
停頓了下,
終是嘆出一口氣,
“向前十一年前就過世了,血癌。”
禾晏放在膝蓋上的手不覺想縮成一團,
他和她家族遺傳的絕症都是一樣,到底是什麼樣的緣分呀……小春啊,該怎麼扛過去啊……
“我想向前和小春那孩子的事你也是都知道的吧,咳,我也隻能說,情深不壽……向前和向行弟兄倆出生時就沒養在一處,向行身子弱,被帶到了瑞士,後來他家人覺得根終究還是在國內,十幾歲的時候接回來了,一直就放在我這裡撫養。
十二年前,向行身體又出現不適,向前趕來陪他入院檢查,結果,說是腎不好,向前二話不說願意把腎捐給弟弟,可是,查血時,向前,查出有血癌……
向前走的時候,腎給了弟弟,眼角膜也給了正好配型成功他的恩師,可以說,能捐的都捐了,唯獨一顆心,留給了小春啊,
這顆心,太用心良苦。
我實在不想說向前可憐,但是,他確實太可憐,
彌留的時候嘴裡念的是小春,他弟弟知道他放心不下,說,絕不叫她有知曉實情的一天,這樣,才長出了最後一口氣,合了眼……”
老人家哀傷地看著禾晏,
“可人心肉做,這幾天也快到他哥哥忌日了,也別怪小行明知今天見到小春極有可能露陷還堅持去了……十年了,他遵照他哥哥的囑託對小春不聞不問,可是有些秘密藏久了,……小行心裡也苦……”
☆、86
可不,向行心裡怎麼會不苦?
他本是個最不喜過問世事的絕情種,接了向前的腎,連帶著,向前的情債全接下了。
再過幾天就是向前的十年忌。而自己採集搜羅十年之久的心血之作也就要完成……是的,向行著實心有不甘,向前留給小春的一顆心,她若一輩子見不到,向前這輩子活得就算悽苦,也白活了……
今早出門前兒他是跟老太太說,“估計今天得露陷。我看見她會緊張,一緊張。再熟悉的動作也會犯錯。”
老太太說,“十年都熬過來了,小行,算了,別去打攪她的生活,你哥哥地下知道了不會心安。”
向行冷著臉,倒沒有惡意,而是他本就天生性冷,捂不熱,你很少見他有陽光般燦爛的笑顏,年紀輕輕,如冰凍了的菩薩。難怪饒是他天生聰慧,將他哥的一言一行模仿地惟妙惟肖,叫向前的嫡系們都不辨真偽,可還是會心生唏噓,向前變了啊……其實。哪裡又是變,向行和他哥根本就是兩個極端,向前興趣廣泛,人活的生動絢爛;而他,對什麼都興致缺缺,如果不是為了他哥在這塵世摸爬,也許這人早該挪進廟裡的哪個角落清淨窩藏至死了。
“不打攪也打攪了。今後諸如‘鄭雲’的事難免不會發生,袁毅這次遇上她了,也難保不關注上她,您說,如果以後再發生這樣的事捅到我這裡,我是幫還是不幫?我覺得這是天意,有些事瞞不了一輩子。”他提起“天意”時也沒多鄭重,他適合廟,可未必就對諸如此類的信仰虔誠。程霜知道,這不過他的借口罷了,小行肯定更心疼他哥,舍不得他哥一顆心真就掩埋至天荒地老而無人知……
那段軍八步跳完後,向行餘光看見她走了出去。心裡已經有了點數:看吧,真不是他故意露陷,實在是接近她就緊張!其實他自認為表現得很正常啊,哪裡出錯他也搞不清楚……人吶,你再好心理素質,抵不住一個坎:十年來,小春絕對是向行的一個坎,他怕她好不好!因為向行有自信瞞過世上一切人的眼睛,卻獨獨瞞不過她,而恰恰他最努力想瞞的就是她,這種像大考的壓迫感竟叫向行本能怕起這個女人來……
管她發現沒,反正直至她離開這個大廳,向行才覺得真正松了口氣,他松了松衣領,喝了口酒,心裡有些得過且過,接下來,全隨她的步調走吧,她想捅破就捅破,她想繼續打啞謎就繼續打啞謎……
而小春這頭,怎肯繼續打啞謎?
“你說的是真的?!”
身後的馮玄齡固然叫她害怕,可此時她畢竟已不是心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元小春”了,她在來前兒,她老公給她做好心理建設了,總得拿出點魄力來報答一下她老公的諄諄鼓勵吧……
小春極力鎮定,
“我說什麼是真的了?馮總記,您也出來透透氣呀。”
馮玄齡瞧著她,
見她若此,似乎也不想強求,輕出了口氣,慢慢拾階而上,在亭子石欄邊坐下,
小春站在婆婆娑娑的樹影下,
捏著手機的手慢慢背後,關了機。
她頭腦還算清醒,回想剛才喊禾晏的是“晏子”,他又能猜到是哪個“yan子”?是的,小春現在更想遮掩住的是,千萬別叫他發現禾晏還活著!關了機,也是防止她還在和這老惡魔周旋時,禾晏打來電話露了餡……
而他,
此時似乎早已不關心她和誰打電話了。
馮玄齡坐在石欄邊,
背微駝,
兩手攤在膝蓋上,手指捏在一處,
抬眼望向她,眼神似乎幽幽,
“小春,我們就不必再掖藏,你認出我了吧。我是向前在基地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