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能忘,我對向前的期許有多深,對她,記得就有多麼清楚。”馮玄齡雲淡風輕,但任人聽來,那種刻骨的恨意好似已融化在字句語氣裡,極難剝離……
“直到現在你還覺得是小春毀了向前?”
馮玄齡似乎停了許久,
緩緩舒出一口氣,
“我也不怕她聽見了。是的。那時候她小,可能還能說不懂世事,不明天理。如今,她也走進了社會,應當知道‘天分’多難得。‘專才’多難得。瞧瞧,曾經她那樣的小小年紀,就有多大的能量瘋魔了向前。向前至此再也不碰編程了呀……”
小春大睜著眼,目視前方,腦海裡漸漸是重現了一幕,
是這個聲音,馮玄齡的聲音!
那時候這聲音激越許多。甚至痛心!
“向前,再專心一周好不好!就一周!這套‘語言編程’攻克下來,你知道意味著什麼嗎!”
“不行,小春病了,我三天沒去看她了!”
“向前向前,你等等,聽我說,就一句!對方有這個漏洞可說千年一遇,被你發現了,最重要你還有辦法制服他們,你知道整個軍科委為這個‘工程’耗費近十年了!向前,求求你,再專心一周,咱們把它徹底拿下!……”
“我專心不了!小春躺醫院三天了,我不能再騙她一會兒去一會兒去,她會從此再不信任我!我對小春從未食言……”
“向前!是那個女孩兒重要,還是你的前程重要?!向前啊,你功名立萬就在此一舉了,到時候要多少個小春……”
“住嘴!老子不幹了!什麼功名立萬,老子就隻要這一個元小春!”
向前跑出來時,看見站在庭院裡的自己,立即又發火,“你怎麼跑來了?不是跟你說我一會兒過去!”自己那時候也翹著氣,他老說一會兒一會兒,三天都不見人,小春煩透了,見他還衝自己吼,扭頭就走!“元小春,”向前脾氣也大,站那兒不動,“你給我站住啊,要不老子捉住就往河裡丟的啊。”她開始跑了,隻一會兒,被大力從後面抱住,“你怎麼這麼不聽話,這麼不聽話!”向前死死抱著她往回走,小春铆足勁兒地大聲哭,“我再也不信你了!你說你不在家,明明在家!……”向前將她抵在牆上,急切地,“我真的才回來,小春,我才到家,乖乖,你摸摸我裡面的背心,我在家會穿這種背心嗎!”握著她的手往自己褲腰衣擺裡插。小春握著拳頭就是犟著不摸,仰著頭哭“你騙我你騙我……”那時候她還發著高燒啊,也別怪她這樣任性,三天不見,想瘋了……“小春,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乖乖,別哭了,我又折壽了……”
之後,他確實再沒去基地,應該說,再也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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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春恍惚,
馮玄齡說得對,那時候她著實什麼都不懂,十五歲,能懂什麼,她隻想向前天天圍著自己轉,向前哪一點叫她不如意了,她動不動就說不要他了……
“小春,你現在確實最有資本說不要我,你年輕,這樣年輕,我老了時,你照樣青春美貌;我死了,你照樣禍害人間。所以,盡管說不要我,說多了我也麻木了,隻當狼來了,真有那麼一天你發自內心地說不要我了,我也權當狼來了,你在逗我玩兒呢……”
說的多好,多動聽,
最後,
“滾!你他媽還要不要臉,老子不要你了!”
你看看他多壞,多狠,
叫我總說“不要”,他聽麻木了,卻吝嗇一句從他口中而出“不要”,最後的最後,不吝嗇了,我沒有麻木,我聽了,就是一句奪命……
靠在門邊的小春輕輕吐出一口氣,她毀了他,是的,她毀了他,就該得到報應……
才想到報應,
饒是小春此時早已心神大傷,接下來,聽見馮玄齡“對她的自語”,還是一榔頭襲來,不可置信!
人吶,仇恨當前也就不分年齡,不分心機,不分道行了。
馮玄齡此時也許也是太陷入往事中,那股子痛心,那抹無以復加的遺憾,一瞬,鋪天蓋地而來,一觸即發,
“小春,我當然記得她,牢牢記住她。
她毀了一個天才,毀了一個壯舉,難道不該付出代價?
就算向前最後也沒和她走到一起,難道禍水就該這樣安享生活?
她憑什麼還該有家有室,有份安樂的工作,
這樣的女人就該失去丈夫,失去家庭,失去安逸,失去樂土,整日生活在驚懼不安中,被人玩弄,被人愚戲……”
“玄齡大哥!”袁毅似乎都聽出了他言語裡的歹毒,驚聲喊住他!
這時馮玄齡好像才從自我情緒裡漸漸走出來,
“她不在這裡就算了,不過我提醒你,想好立場再對她伸出援手,她前夫是禾晏,如今,跟禾滿也不清不楚。向前如果會來的話,告訴他,當年他甩掉這個女人是正確的,不要讓她再害他第二次了。”
“美玲劇場的局是你設的?”袁毅忙問,
男人恢復儒雅淡定,
“如此破綻百出,你也太小瞧我了。”
樓上的元小春聽見馮玄齡走了,
卻,已是驚駭異常!
是的,袁毅也許有所不知,
美玲劇場這一局確實太小兒科,馮玄齡這樣的大謀大帥怎麼會在這種小計上下神?
他要下,下的絕對是大神,
“這樣的女人就該失去丈夫,失去家庭,失去安逸,失去樂土,整日生活在驚懼不安中,被人玩弄,被人愚戲……”
小春終於知道一直看不見的魔手是誰了,
她身體裡的詭異現狀,
遊戲,
甚至,禾晏的死!……
原來,最險惡的魔,從來都不露崢嶸,他們擒取高位,雲淡風輕撥動著你的人生。
☆、67
小春走出去,居高臨下看樓下的袁毅。
他正在打電話,看她走出來,抬頭看了一眼,又扭過頭去。“好吧。”輕聲,倒像怕她聽到。
小春面無表情,她知道他在和誰通話。“向前如果會來的話……”小春知道,這是不可能,今生他們都不可能再碰面,他給她的最後一個眼神就是。與卿絕,死生不復見……
袁毅放下電話,默默看了看樓上的小春,
實話實說,如今的小春更扣人心弦!
十五歲的她,或許嬌妖不可言,是男人的毒,
現在,沉澱了的小春,歷經了磨難的小春,更堅韌,更雅致。更大氣,更貼近人心。曾經你捧她如寶,現在,她也能用她的胸懷納你如山!這樣的女人隻會愈捂愈暖,歷久彌香。終將臨與一切妖魔鬼怪之上,不是仙不是神,是陪你知心知己走完一輩子的良伴兒啊……
隻能心中嘆氣。你怪不得向前寡情,也怨不得這段那樣刻骨銘心的愛戀休止得如此叫人痛心疾首。隻能老話兒說得好,命裡無緣莫強求,各自安好吧。
袁毅指了指一旁桌上擺的她的物品,“你走吧。”
小春下來。走到桌邊,一件件又佩戴回去,警用腰帶、空膛的槍、對講機、手機、錢包……
小春被抓來時就是這麼單薄一件襯衣,她的外套還在警車裡。如今已近深夜,袁毅見她一語不發,頭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無論如何,心中一定泛出酸楚,“小春!”喊住她。小春回頭,一把車鑰匙丟了過來。小春沒接住,鑰匙落在地上,但她還是彎腰撿起,看向他,“謝謝,我會還給你。”
“小春,我發現你一直沒有哭。”
小春淺淺彎唇,帶著多少無奈,“哭要能解決一切問題,我寧願以哭為生。”
出來了,開車下山時,小春想,她哪裡又不會哭,現在照樣是一點事不順就能哭得驚天地泣鬼神。這才想起來,剛才自己那句脫口而出的“哭要能解決一切問題,寧願以哭為生”不是禾晏噴自己的常用語麼。
十七歲,大雪封山,全國人民都在歡度春節,他生拉硬拽馱牲口一樣把她運去山區上學。
那是她一輩子度過的最悲慘的一個大年初一,
像演電影的,她爹寶卷在外頭追著車哭,“春兒,小春……”
她扒著窗子生死離別一樣“爸!爸!”簡直是聲嘶力竭,
枯心的他終於受不住了,停下車,越過她推開副駕的車門,一氣呵成把她也推了下去,“下去哭夠!”
她爺倆兒抱頭痛哭,
他合眼眉頭微蹙地靠在椅背上,側臉冷美如海神波塞冬!
場面極其滑稽。
最後,還是寶卷想通,不過小春一直覺得是寶卷天生礙於禾晏的淫威……寶卷敬崇他老子,卻最怕他!這也是小春最恨他的一點,他憑什麼把寶卷收服得如此服帖,寶卷走火入魔一樣聽他的,他說的都是聖旨!
寶卷拱手又把女兒送回車上,“春兒,好好學習,你啥也不會,憑借一腔愚勇當個好警察也不算給家裡祖宗丟臉了。”寶卷硬像狠下多大的心,扭頭走了。
他又越過她合上副駕的車門,
依舊冷著那張波塞冬的臉,抽紙給她擦淚,擦鼻涕,“醒!”一聲命令,紙巾捏住她鼻子,小春張勁醒出鼻涕,好大一坨淅瀝,紙巾都浸透了,黏他手上,他也不嫌棄,又抽出一張紙,繼續,“醒!”小春又使勁兒……那時候他就說了這句話,“哭要能解決一切問題,咱們都以哭為生多好,那你和你爹絕對的人生贏家啊。”小春瞎打他,他也不避,好像笑了……
小春一時恍惚,差點衝進山溝裡去,急剎!停了下來,嚇出一身冷汗。
不過這一激靈,倒叫她腦子一下繞到正事上來,
馮玄齡是幕後主使!!
看來就連禾晏的死都透著巨大蹊蹺……小春竟然一時摸向胸口,那裡,真實地刺痛著,甚至,凝滯著恨意,恨馮玄齡……禾晏……禾晏,怎麼能就這樣死去?我還沒恨夠他啊,怎麼就,叫人這樣害死了去……
瞧瞧,愛一個人可能阻塞任督二脈,蒙蔽一切感官;恨意掀天反倒能打通這一切!
元小春此時切切實實機靈起來了,情商如禾晏多年企盼,一瞬開了天靈蓋兒的……禾滿也是他害的!一定是!……多不容易吶,她終於能用“聯想法”稍微串起一切了,有理有據地想:他剛才提起過“她前夫是禾晏,如今,跟禾滿也不清不楚……”一定是這樣,那日建州遊行慶典,他看見我和禾滿一起,於是,連禾滿也不放過……
嗯嗯,一定是這樣!
元小春此時“雄糾糾氣昂昂”吶,
首次,
不以“個人喜惡”斷人識事,
不以“我恨禾滿”就斷定他是壞人,罪有應得,
這難道不是情商的一次飛躍嗎!禾晏在天有靈會哭的,哭能解決問題,哭能叫他終有一天看見小春情商開竅,他願以哭為生……
之後的路程,元小春因心中有了主意,車開得特別穩特別,嗯,像她爹所說“一腔愚勇”。
哪知到了自家門口,老遠就看見她老爹急死奔喪一樣招呼著同樣急死奔喪的軟之,“快!快!”
小春還納悶下車,“幹嘛去?”
她老爹和軟之兩個軟骨頭同時向她奔來,“小春!你沒事呀!”
小春家裡主心骨一樣,“能有什麼事,我執勤就回來晚一點。”
“不是,給你打手機你關機,隻有給涼子打電話,涼子說你……”
小春一抬手,領導一樣打斷了她爹的話,“我不安然回來了?如今什麼年代了,什麼都得講證據,沒事,會還我清白的。”
軟之這時候機靈,“就是還沒還你清白?”
小春瞪他一眼,“你會不會不添亂?”
寶卷不放心吶,“小春你這是又招誰惹誰了……”
小春這會兒倒沒阻住她爹的情緒,反倒一臉憂色,
“爸爸,那事兒,我肯定是清白的,就是,想要早點還我清白,……要不,你還是幫我去求求禾?長吧……”
“你!”寶卷望著她,多麼的恨鐵不成鋼啊!
☆、68
小春想得還是挺周全的,她想把知道的情況透露給禾滿,自己是不能直接出面的,曉得背後馮玄齡這雙老奸巨猾的眼會不會盯著自己呢。唯有“曲線救國”,通過她爹聯系到禾?長然後據實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