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鍾杳十四年以來,第一次戰勝欺負她的同學,可這勝利卻是她最不喜歡的爸爸的朋友為她贏來的。
鍾杳回頭望一眼滿臉不甘心蛙跳的譚笑,心中滋味一時難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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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雨勢漸大。
孫六娘接到電話,得知了鍾杳打架和轉學的事,帶著一身雨霧來到雲水中學的校長辦公室。
“怎麼樣?杳杳,你沒事吧!”她剛進來就抱住鍾杳的肩膀仔細查看,“有沒有受傷?”
媽媽去世後是六姨一直陪著自己,六姨可以說是她的第二個媽媽,鍾杳看一眼佘芮覺得無法面對六姨,隻悶悶地搖頭。
“六娘,你放心。”班主任走到她們面前說,“我去得剛好,孩子們都沒什麼大事,現在最重要的不是打架的問題,是——”
“我不同意杳杳轉學。”不等班主任把話說完,孫六娘就篤定道,“我不相信這個女人和你們所謂的遺書。鍾晚走之前我已經和她說好了,以後鍾杳就是我親女兒,我已經在辦領養手續,所以我不會同意她轉學。”
孫六娘和鍾杳的媽媽鍾晚是最好的朋友,兩人都是單親媽媽,這些年來互相照應著討生活養女兒。
學校之所以叫孫六娘來,也是因為鍾晚在遺囑裡說過,如果鍾杳的爸爸不方便來,那麼一切轉學手續由孫六娘代為籤字。
六娘表明立場後,朝著鍾杳溫溫柔柔一笑;“杳杳,你先出去,十五來接你回家了,剩下的交給六姨和她們談好不好?”
孫十五是六姨的女兒,也是鍾杳在雲水鎮唯一的朋友,她陪著鍾杳守了兩天靈,早上給病倒了才沒來學校。
鍾杳看看六姨,又看看佘芮,糾結片刻終是點頭出去了。
直到她背影消失在樓梯轉角,辦公室才響起孫六娘的聲音:“遺書的真實性證明了嗎?鍾杳的爸爸不是早就說死了麼,現在忽然冒出來,誰信?保不準是心懷不軌的人!誰也不能將杳杳從我身邊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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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十五一看見鍾杳凌亂的頭發和臉上的指甲印就氣紅了眼,牽著她的手就氣勢洶洶要殺去教室:“我才一天沒來,譚笑那個大傻逼就敢對你動手了?走!我替你教訓她去!”
“十五!”鍾杳卻拉住她,然後平靜地輕輕地說,“別去了,我們回家好不好?”
孫十五打小跟著媽媽天不怕地不怕,卻獨獨對鍾杳沒轍,她這樣紅著眼懇求,十五的心一下就軟了。
“好吧,等明天上學我再收拾她們。”她緊握鍾杳的手,拉著她衝進雨裡,“今晚的娛樂新天地馬上開始了,咱們趕快回去看!”
細細密密的雨珠落在身上,將少女的頭發衣襟打得湿透,貼在皮膚上冷到骨頭裡。
鍾杳看著十五的背影,神色復雜。
回到家後,兩個女孩兒裹著同一條寬大的浴巾貼在一塊兒,電視機裡播報著最新的娛樂八卦。
“憑借《大山》摘得戛納影帝的靳川,近日又被拍到和一小男孩同遊遊樂園的照片,三十五的靳川再鬧‘私生子’緋聞……”
孫十五一邊塞給鍾杳一個熱水瓶,一邊義憤填膺地道:“這些娛記就知道亂寫!這個小男孩明明就和之前的不是同一個人,看背影根本就是《大山》裡扮演兒子的小演員嘛!好像不給靳川安一個私生子,這些娛記就沒法兒活了一樣!”
聞言,鍾杳幾天來第一次彎起了唇角。
孫十五性格風風火火的,卻也追星。
小鎮上的姑娘大多喜歡那些年輕愛豆,可十五不同,她喜歡出演了許多經典老劇的演員靳川,一個更受上一輩年輕人喜歡的男星。尤其是最近靳川在《大山》裡出演了一位平凡卻動人的父親,幼年失父的孫十五便陷得更不可自拔。
鍾杳其實不太能理解十五對父愛的渴求。
她們都自幼和媽媽相依為命,從幼兒園後鍾杳就沒再提過爸爸,媽媽對自己很好很好,她怕媽媽傷心。
鍾杳認為,六姨和媽媽很好,在學校雖然許多人欺負她,可十五總會護著她,好像沒有爸爸也不那麼要緊了。
“十五,”鍾杳忽然側眸詢問,“有爸爸真的重要嗎?”
孫十五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生疼。
“你這不廢話嗎!”她說,“我媽那麼兇巴巴的,要是有個像靳川那樣溫柔的爸爸,那我美上天嘞!”
鍾杳掃一眼電視上的英俊男人:“十五,六姨很好的,她和我媽媽一樣是個好媽媽。”
“那是對你!”十五氣鼓鼓的道,“就我媽抽我那勁,我都懷疑我真是衝話費送的!”
“杳杳,這些娛記挖了一次又一次,你說靳川會不會真的有私生子?”十五花痴地盯著男明星說,“要是我就是他的私生子就好了,靳川一定是個好爸爸……”
鍾杳卻糾正她:“如果你是他的私生子,那他就一定不是個好爸爸。”
“為啥?”十五不服氣的問,“你為什麼不喜歡我男神?”
鍾杳不再看電視,抬頭去看屋檐上如注的水幕。
她臉上來之不易的輕松又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連日的憂愁:“他這麼多年不來找你和六姨,當然不是好爸爸,我寧願我的爸爸已經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靳爸爸:hello?我覺得我還可以再搶救下!
第3章
鍾杳是被嘈雜突兀的聲音吵醒的。
她睜眼,雨夜已然變晴天,透過車窗便看到天邊一輪暖橙橙的紅日,紅日之下是粼粼波光倒影,而腳下是車水馬龍的大橋。
鍾杳愣了愣,才想起自己已經離開雲水鎮,朝首都北京出發。
不知道佘芮如何說服了孫六娘,她的轉學手續最終還是順利辦妥了,當晚深夜,六姨就替她打包行李將她送上了離鄉的車。
她甚至都沒來得及將這一切告訴十五,或者說她內心深處根本就不敢告訴朋友,怕十五難過,也怕自己舍不得離開。
此刻轎車飛馳,幢幢高樓自窗外急速後退,高架懸空,車鳴喧天,這裡的一切都與靜謐的雲水鎮截然相反。
仿佛電影裡的畫面一帧帧閃過,鍾杳一路側著脖子看失了神。
從前,她總以為北京好遠,遙不可及。
可現在,不過一天一夜,一覺醒來的時光,她就到了。
周遭的所有都那樣新奇陌生,鍾杳越看越悶。
她和媽媽生活在雲水鎮,而拋棄他們的爸爸,原來卻住在這樣如夢似幻的大城市裡。
密集的車流與高樓漸漸沒了,他們似乎穿越了什麼公園。
倏地,車速開始減慢,一個拐彎,忽而下坡駛入昏暗的地面之下。
鍾杳想起,這是電視劇中常常出現的地下停車場,通常,主角們的車停靠於此,便意味著目的地到了。
她的心一瞬提起,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即將要看到那個冒出來的爸爸了?
呲一聲,車穩穩停住。
鍾杳攥緊衣擺,一種陌生的不願承認的緊張感襲來,她抿緊唇,滿心躊躇。
佘芮已經下車,替她將行李拿好,見她還坐在車裡彎身提醒:“鍾杳,到家了,先下車。”
她嗯一聲,剛下車頭頂便被佘芮扣上一頂鴨舌帽,還來不及追問原因,對方就已經帶路往前了。
鍾杳滿心都是那個討人厭的爸爸,一時也沒想太多,隻機械地跟在佘芮身後。
她們乘上明亮寬敞的電梯,穿越鋪滿锃亮地板的走廊,來到一扇深棕色防盜門前。
這裡的鎖不用鑰匙,鍾杳看見佘芮抬手在門把下一掃,電子屏憑空出現,密碼被輸入,嘀一聲門開了。
她的心已經提到嗓子眼,腳像是在門口生了根,半天也邁不出那一步。
佘芮找了半天拖鞋也沒找到合適的,正打算讓鍾杳直接進屋,轉頭卻發現小姑娘還滿臉糾結地立在門口。
比她想象中還要敏感一女孩兒。
“進來吧,你爸在國外,他要晚一點才能趕回來。”她寬慰道。
果真,鍾杳聽到這句話如釋重負,抬步走進玄關。
這間房子比她想象中要更漂亮,光是樓下的客廳面積就堪比她和媽媽住的整套房子,鍾杳不懂裝修,可入目窗明幾淨、整齊有序,落地窗外還能看到花園和泳池。
比電視裡的房子還好看,她想,原來她的爸爸是個有錢人。
佘芮沒有再帶她上二樓,進房間不久她就電話不斷,仿佛十分忙碌。
約莫十多分鍾,她替鍾杳叫了份飯,交代她乖乖在家等爸爸,旋即便匆匆離開了。
偌大的陌生房子,便隻餘鍾杳一人。
她卻沒有半點歸屬感,甚至提不起絲毫的興趣參觀,隻迷茫地坐在沙發正中央發呆。
起初,鍾杳還時不時側目看向玄關,想到等會要面對陌生的爸爸,她還有些許緊張。
漸漸地,窗外從落日餘暉,換上了細碎的星子和一輪將圓的明月,而她等的人仍沒有來。
從出生到現在,從雲水鎮到北京,從白晝到黑夜,鍾杳始終孤零零一人呆坐在沙發,甚至連位置都沒挪過。
夜深了,手機卻叮鈴起來,是六姨給她發來了消息:
【杳杳到北京了嗎,還習不習慣?】
鍾杳收起內心的酸澀,叭叭打字回復:
【早到啦,才剛吃完了夜宵!十五怎麼樣,她發現我走了有沒有生氣,有沒有哭鼻子哦?】
【十五沒事,過兩天就又活蹦亂跳了。杳杳你見到爸爸了嗎?他怎麼樣,是一個人住在北京嗎,兇不兇對你好不好,你有沒有覺得委屈?】
六姨拼音不好,打字一貫很慢,可現在卻一段段回得極快。
鍾杳喉嚨一緊,情緒差點沒有崩住。
她抿住唇,緊緊盯著窗外的月亮,到底是忍住了:
【六姨,他一個人住大房子,和我吃了頓飯,現在我自己在臥室裡。】
少女的語氣比孫六娘想象的更平靜,似乎並沒因為突然多了爸爸而產生任何的悲喜。她感到有些奇怪,轉念又想起鍾杳懂事早熟,或許這也算正常。
想了想,她隻能回:
【沒受委屈就好,杳杳你一會把北京的地址再發一個給六姨,如果想回家了隨時打電話,六姨都來接你知道嗎?】
和這個讓她等了又等的爸爸相比,六姨的關切幾乎要溢出屏幕。
鍾杳眼眶發熱,忍著哭腔結束對話:【嗯,六姨我好困想睡了,晚安哦。】
手機不再有新的消息提示,鍾杳騰地從沙發裡起身,她決定不要等了。
與十五和六姨分別時,小小少女想,爸爸是媽媽替自己選的,她要聽媽媽的話。
可她發現,這個爸爸一點都不好,他不關心媽媽,他總是讓人等。
而且,鍾杳太想六姨和十五了,她舍不得她們。她想清楚了,她回家後可以不上學,幫六姨一起開店,或者出去幫別人家洗碗。她不會花太多錢,還能掙錢,那樣六姨就不會更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