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御,我知道你很難受,但是我們沒有時間了。”她著急地說,“快醒醒,不要讓他們控制你!”
白澤的喉嚨裡傳來沉悶的吼聲,它身體被壓得不能動,便側著頭像是想要咬她一樣,不斷地掙扎。
“清清,太危險了,別離他這麼近……”蘇卿容上前,想要將小姑娘帶到稍微遠點的地方,卻被清清拒絕了,她不肯離開它。
在無人看得見的半空中,身形透明的白澤從玉佩中現身,它注視著地面上的少年,溫柔如海的眸子有些擔憂與悲傷。
世界萬物平衡生長,天生擁有祥瑞之力的神獸看似是從出生起便受人敬仰,可實際上,神獸要承載消解世間的黑暗力量,守護世間和平。
神獸生來善良,隻不過也會有行差踏錯的可能,曾經出現過神獸墜化成魔的例子。
再後來傳承的時候,便會讓年輕的小瑞獸慢慢長大,用數百上千年的時間去了解這人世間。神獸基本都會下凡渡劫,等到經歷過人情冷暖,體會過五味雜陳,變得成熟之後,才會正式接替自己的職位。
可是楚執御……若是按照神獸的年紀,他還很小很小,卻被玄雲島抓住,用上古邪陣影響了數十年,將烙印打入他的魂魄之中,想要以此駕馭白澤,要他為己所用。
哪怕楚執御幾年前逃脫時已經捏碎了後天形成的妖核,魂魄裡的刻印卻沒辦法輕易解決。
他被強行狂化,在還未成熟之前,就要經歷對於神獸而言最可怕的事情。
白澤注視著在野獸軀體裡掙扎的少年,這是它的孩子,白澤心中極痛,可是又什麼都不能做。
每個神獸都要經歷自己的劫難才能蛻化,這是屬於楚執御的磨難,沒人能夠替代他度過,他隻能靠自己。
它的目光看向他身邊神情擔心急切的小姑娘,眸子柔和了一些。
白澤的身影漸漸消失。
楚執御陷在混沌之中,在頭頂血陣的重壓下,他昏昏沉沉,意識被渾濁的洪流裹挾著,逐漸變得恍惚,隻剩下胸膛中燃燒著無窮的暴戾,想要摧毀一切的獸性。
密密麻麻的古老文字像是螞蟻一樣不斷鑽入他的腦內,控制他的神經,讓他放棄思考、誘惑他隨波逐流,將身體完全讓位給本能而黑暗的獸性,這樣他就不用再痛苦掙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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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汗順著少年的臉頰留下,他用力晃了晃腦袋,像是想要將一切都甩出去。楚執御揚起頭,他的脖頸青筋繃起。在層層束縛與壓制之下,他痛苦又憤怒地咆哮著。
現實中,血紋白澤仰頭長嘯,整個結界不斷在晃動,它似乎已經發狂,看起來極其可怕。
可是虞念清卻感受到它聲音裡的絕望,她的心也跟著疼痛了起來。幾乎不受控制地,她毫不懼怕,反而伸手出雙手抱住白澤的脖頸。
“楚執御,你快點回來!”念清緊緊地抱著它的脖子,她的臉埋在白澤熟悉又柔軟觸感的毛毛之中,眼眶不由得湿潤了,“我以後再也不欺負你了,再也不逼你看書了……我隻要你恢復原來的樣子,好不好?”
清清很難過,她不明白為什麼一切會忽然變得如此糟糕。
幾天前大家還在滄琅宗裡過著悠闲平和的生活,昨天她才剛剛贏下初試,和師父切磋,準備第二天的比試。
可是一夜醒來,一切都變了。
原本無數人期待的最大的盛典斷壁殘垣、血流成河,修仙界曾經人畜無害的靈獸們發狂失控,成了最可怕的敵人。
修仙者們本該在切磋臺上論道的,如今卻刀兵相向,昨天還陪著她修煉的楚執御也失去了意識……
她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修仙界是否也像是這裡一樣混亂,會有很多人受傷嗎?那些門派裡的年輕弟子,在仙城裡居住的普通百姓,蘭若城裡她曾經的小伙伴們,她們還好嗎?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一切忽然變得如此糟糕了?
白澤一直在憤怒地掙扎著,念清緊緊地抱著它的脖頸,眼淚被柔軟的白毛拭去。
就在這時,齊厭殊壓在它身上的威壓忽然被白澤撼動,它的身上忽然迸發出極大的力量,猛地擊碎了齊厭殊的桎梏!
“清清!”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眾人再要上前,卻被白澤的力量擋了回來。
崩塌的煙霧散去,隻見白澤立於廢墟之中,它的眸子泛著紅光,喉嚨響著威脅的低吼聲。
念清在它的雙爪之間,被白澤的身形籠罩。
就在這時,仙城頭頂的巨大血陣更加閃動了起來,一聲又一聲大鍾的響動在天空擴散著。別說被它控制的白澤,就連普通修士聽了這不間斷的嗡嗡鍾聲,都覺得頭痛欲裂。
白澤低下頭,血紅的眸子看向小姑娘,它呲著牙,不斷地靠近她的面龐,可不知為何,它又忽然劇烈搖起頭,像是要擺脫什麼一樣。
“御御,你可以的!”念清毫不懼怕,她伸手摸向它的胸膛,眼眶泛紅,聲音卻堅定道,“對抗它,不要讓它贏過你,趕走它!”
楚執御仿佛在看不見盡頭的混沌海浪中起伏,他昏昏沉沉,唯有念清的聲音,每一次都帶來些劃破黑暗般的光明。
他失衡了,可也是第一次如此強大。他甚至能夠透過那兇獸去感受到周遭的一切。
他感覺到清清流淚了,她是一個從來都不哭的孩子。她這樣傷心,是因為他嗎?
楚執御掙扎著,他的意識被包裹在黑暗的泥土裡,他奮力、奮力,終於頂破了頭頂猶如千斤重的泥沙,換得了短暫的清明。
他抬起頭,兇獸也抬起頭。
他們的眼睛‘看’到了同樣的景象。
無數發狂撞死在結界上的妖獸倒在已經被血汙沾染的屏障邊,它們的屍首很快被同伴撕咬殆盡,結界旁森森白骨已經堆積成山。
昏暗血紅的天空將原本漂亮的月明仙城映照得猶如人間煉獄,街道上到處都是血跡,房屋裡安置著死去的修士屍體,也有些重傷者在不斷慘叫。
妖獸已經殺完了,戰爭卻遠遠沒有結束。
仙門宗主長老還有精英弟子們與世家的子弟打成一團,所有人都紅了眼睛,仿佛頭頂的巨大血陣影響的不僅僅是妖獸,更是所有人,他們被激發出最兇殘狠厲的一面。
兇獸逐漸安靜,白澤抬起了頭。
白澤的眸子看向更遠方,整個修仙界已經陷入混亂。除了提前做好準備的世家家族,各大仙城、門派都已經亂成一團,成群結隊發瘋了的獸潮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抵抗得了。
這……這還是修仙界嗎?
年輕的白澤怔怔地看著這幅煉獄景象,看著這些與它本無關聯的人。
楚執御想起夏天悠闲清涼的風,師父和師兄們在喝茶說話,他和清清蹲在一邊,在地上比比劃劃,旁邊放著飽滿甘甜的水果。
他想起滄琅宗一起去不同的仙城,去人界,去見識那些風土人情不同的城鎮,街道上總是熱熱鬧鬧,人聲鼎沸。路邊好心的店主會因為他眼巴巴地看著攤子上的東西,而笑著送給他一個。
他腦海裡更多、更多的是小姑娘,是滄琅宗、長鴻劍宗,是麒麟,是鶴羽君,是見過的所有人。
神獸一生十分漫長又任性,是否成長,隻是隨它們的一念之間。
想要一直陪伴虞松澤的麒麟不想長大,便一直都是幼崽的模樣,仿佛這樣才能將時間停在這裡,永遠和它想要的家人生活在一起。
而楚執御因為遇到了虞念清,才決定要長大。
原本他隻是個猶如白紙般幹淨純粹的孩子,身上帶著洗不掉的野性,相比於做復雜的人,他更情願縮在狼形之下。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感她所感,學著她去做一個人,去體會小女孩所愛的這個世界。除此之外,他好像從來沒下過任何決策,仿佛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
可是在這一刻,在注視著猶如人間煉獄般的修仙界,楚執御第一次迸發出了自己的念頭——他想要保護這個世界,他想要和所有人像是過去那樣生活。
這個念頭如此強烈,強烈到不斷地在他的胸膛之中凝聚,形成了一股極其強大的力量。
原本猶如鐵鏈般束縛著他的刻印忽然變成脆弱易斷的草繩,少年抬起頭,他奮力掙扎著,黑色的海浪不斷褪去、前方的光明愈來愈近、愈來愈近——
站在廢墟上的白澤揚起頭顱,仰天長嘯,所有人不由得穩住身形。
白澤的身上的紅紋似乎在漸漸褪去,醜陋的鱗片也逐漸消失不見,尾巴一甩,原本分為的三股細尾重新歸為一起,周遭的戾氣也逐漸消失不見。
念清怔怔地抬起頭,便對上了一雙冰藍色的眸子。
那雙眼眸比大白澤的眼睛更淺、更年輕,不似深沉的大海,反而像是幹淨清澈的湖面。
他們互相注視著,念清尾音微顫,“楚……楚執御?”
看著它的眼神,她下意識伸出手,還沒摸過去,白澤便主動貼了過來,用額頭蹭了蹭她的掌心。
它後退兩步,開心地在廢墟上左右橫跳,看起來又像是長了角的狼狼了。跟它爪子差不多大小的麒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知曉它好起來了,也汪汪叫著在旁邊撒歡。
一大一小兩個神獸這次終於沒有打架,年輕的白澤低下頭,與踏雪碰了碰。它已經很輕了,仍然把小麒麟拱得翻了個跟頭。
白澤抬起頭,它邁開步子,踩著空氣向著空中飛去。
結界外,控制著血陣的呂觀海看到它恢復了意識,頓時變了臉色。他口中的古文邪咒念得越來越快,白澤的腦海裡,刻在魂魄上的烙印頓時一痛。
隻不過這次他的把戲不能如願了,白澤疼的偏了下頭,然後便繼續向著天空跑去,它的雙眸閃過藍色的光芒,純淨的瑞獸之力粉碎了自己腦海中的烙印,也讓結界外的巨型血陣碎為齑粉。
如此大陣仗的上古邪陣忽然被打斷,呂觀海受到的反噬可想而知,他頓時噴出一口鮮血。
白澤卻暫時顧不上它,它看向遠處的山川河流,看向無數失控的妖獸,白澤仰起頭,它再一次發出長嘯。
隻是相比於之前可怕的嘶吼,白澤真正的聲音並不駭人,反而動聽又帶著純淨的祥瑞之力。
白澤曉萬獸,通天下,更有一令號召天下萬萬獸之力。這也是為何玄雲島將主意打在它身上的原因,如果真的能駕馭白澤,那該是什麼樣的光景?
白澤的力量不斷地向著四周擴散而去,沒過一會兒,小麒麟也撲通撲通地跑過來,隨它一起仰頭嗷嗚起來。
瑞獸之力淨化了所有被妖化的靈獸,整個修仙界的獸潮戛然而止。
玄雲島太過野心勃勃,連祥瑞的主意都敢打。如今卻也陰差陽錯,他們醞釀了幾百年的陰毒詭計,在瑞獸的淨化下蕩然無存。
結界外,前一刻還血紅著眸子拼命撞擊的靈獸們紛紛停了下來,它們的瞳孔重回清明,疑惑地注視著彼此,不明白自己為何在這裡。
“不——”一聲憤怒的聲音響起,嚇得靈獸們一瘸一拐四處奔逃,黑壓壓數萬靈獸頓時向著山裡跑去。
結界外,呂觀海狼狽不已,他被邪陣反噬,渾身瞬間蒼老幹癟,胡子上還殘留著血跡。
他紅了眼睛,幾乎癲狂地抽出劍便向著結界斬去,像是想要殺了白澤泄憤。
他一邊攻擊著結界,一邊怒罵道,“嶽自成,你還有沒有骨氣,吳忠勇沒了,我也要死了,曾峰下落不明——你呢!你在何處!這就是你的計謀嗎,你想要借刀殺了我們對嗎!嶽自成,出來、出來!”
短短劍招之中,呂觀海越來越老、竟然已經有骷髏之相,他的聲音也逐漸變得凌厲而嘶啞,像是索命的厲鬼:“嶽自成——嶽自成——你永世不得飛升,永世——”
當啷——呂觀海的劍從天空滑落。
一陣風吹來,半空中的白骨猶如齑粉般散去。
這一切,少年都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