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疏前世幾百年光打仗了,道行和師父比還是太淺。
宋遠山看出他神情中似乎總是不經意流露出內疚自責的神情,有時還躲避自己的目光,宋遠山便知曉沈雲疏的心中或許有點障礙。
他主動讓他幫忙,沈雲疏果然打起了一些精神,“師尊請講。”
宋遠山道,“鶴羽君與我說,前世修仙界蒙難,數十萬靈獸妖化瞬間讓許多仙域陷入戰火,各處受難,讓仙門也疲於應對,修仙界生靈塗炭。”
沈雲疏的喉嚨緊了緊,隨著師父的話,他似乎又憶起前世總總。
“他說的沒錯。”沈雲疏沉聲道,“那時飛鳥走獸皆妖化,大多數實力可達到中高階妖獸的水準,數量龐大,眾多仙門本身便損失慘重,更別提普通百姓聚集的仙城了。”
“而後有天,鶴羽君接收到了仙盟的求助,仙盟希望與他合作,因妖化之風必定不會隻在修仙界肆虐,遲早會蔓延到魔界妖界,所以仙盟希望借魔兵共同抵抗這場大災,並且提出許多合作後共贏的條件,其中便有鶴羽君想從鬼修轉道、而最為需要的聖級法寶半燭杯。”
宋遠山看到沈雲疏臉色有變化,他接著說,“接下裡的事情你定想到了,鶴羽君帶著阿澤前往赴會,沒想到對方布下天羅地網,阿澤以死相拼殺出血路,而後死在他的面前。鶴羽君經此刺激,隔月便破了修仙界大陣,一舉進攻。”
“這不可能,那絕對不會是仙盟的人。”沈雲疏蹙眉道,“與鬼魔之主合作,這麼大的事情若是真的,我們長鴻不可能不知曉。”
“沒錯,鶴羽君說他如今想來,那很可能是玄雲島的人,不論是殺了他還是激怒他進攻修仙界,都不吃虧。”宋遠山說,“他還給了幾個人的名字,你覺得他所言幾分真?”
沈雲疏看了宋遠山寫下的門派和名字,其中一個門派名金翼仙宗,是在長鴻之下的第二大宗。
長鴻是劍宗,而金翼仙宗卻是綜合類型的門派,它揚長避短,並不在劍道上與長鴻爭鋒,而是發揚其他方面,地位與長鴻劍宗一樣高重。
若是金翼仙宗派出人求和,也不怪鶴羽君會相信。
沈雲疏蹙眉思考了許久。
過了半響,他開口道,“鶴羽君所言確實有些可能,時間對得上。至於金翼仙宗,它的宗主和那幾位長老和玄雲島關系密切,但我不認為他們都是壞的,金翼仙宗後來一直出力平定戰亂,大半門派弟子戰死。若這件事是真的,我更偏向他們被玄雲島誤導,覺得殺鶴羽君對修仙界更好,卻沒想激怒了他,反而讓修仙界陷入被多方夾擊的困境。”
師徒二人沉默半響,宋遠山沉聲道,“前世之事撲朔迷離,我隻是想不明白,玄雲島為何要這樣做。修仙界覆滅,對他們而言有什麼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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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也不曉得。前世玄雲島一直遊離在外,我們從未懷疑過他們。”沈雲疏蹙眉道,“當然,這一切是以鶴羽君的話為基礎推測出來的,弟子仍然對他無法全然信任。他在話裡將自己摘得一幹二淨,可他的屬下臥底遍布修仙界,誰能證明鶴羽君在阿澤死之前未在修仙界推波助瀾呢?”
宋遠山沒有說話。
沈雲疏抬起眼,他問,“師尊還知道其他事情嗎?”
宋遠山這回真的苦笑起來了。
他的這個石頭弟子,以前是當著沈雲疏的面與他說都說不明白,如今洞察力卻忽然便得這麼高,瞞都瞞不住。
“我信任他的其中一個原因,是他與我坦誠地說了些事情。”宋遠山頭疼地說,“隻是這件事想要求證,卻有些難。我已經答應鶴羽君保密了。”
沈雲疏抬起眼,他本來有些疑惑,但很快明白過來。
“玄雲島,齊厭殊,鶴羽君。”沈雲疏緩緩地問,“這三方之間,有關聯?”
第126章
師徒二人短暫地私下聊了一下大致的情況。
因答應了鶴羽君保密,所以宋遠山並未將當初他們的談話告訴沈雲疏,沈雲疏對鶴羽君仍然存疑,隻不過目前各種線索都指向玄雲島,解決玄雲島是如今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事情可以暫且按下不表。
沈雲疏是如今唯一一個恢復前世記憶的人,他必定成為這件事的中心。
宋遠山有些擔心他,他們與滄琅宗之間未來關系隻會更緊密,宋遠山怕沈雲疏觸景傷情,因清清之事與滄琅宗生出間隙。
“師尊,我休息好了,我們去和滄琅宗見面吧。”沈雲疏沉聲道。
“雲疏,你……真的沒事?”宋遠山低聲說,“清清如今已是滄琅宗的弟子,你一會兒見了,心中不會難受?”
沈雲疏看到宋遠山的神情,就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青年垂下頭,他輕輕地笑了起來,聲音有些微啞,在安靜的房間中顯得有些蒼涼。
他、他的大徒弟竟然笑了?!
宋遠山屏住呼吸,忽然覺得這件事似乎比他想象得還要嚴重。他的大弟子不會被刺激得精神出了問題吧?
沈雲疏捂著自己的頭,他自嘲地說,“身為師兄,我無能,隻有眼睜睜看著師妹赴死,卻什麼都做不了。我又如何配做她的師兄?”
“雲疏,你不要這樣說。”宋遠山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沉聲道,“你若是這樣說,我這個做師父的才是最德不配位之人。”
“師尊,我沒有在怄氣。”沈雲疏抬起眼,他聲音沙啞地說,“這是件好事,至少清清的人生和前世不同了。我們這一世搶佔先機,一定會阻止一切。而清清,她有她新的人生,或許……或許這樣她便不會再死去。”
沈雲疏真的怕了。
他的心撕裂般的痛楚,可是再劇烈的疼痛,也不敵他回憶起前世最後一幕的絕望。
相比於失去她,沈雲疏更怕她會死。
如果這一世和前世一樣,她仍然入了長鴻劍宗的門,或許沈雲疏從此日之後便夜夜無法閉眼安眠,隻要他閉上眼睛,就會墜入前世的夢魘裡,害怕一切推著他們走上老路。
可是如今念清的人生走向改變了,她不再認識他,這讓沈雲疏難過,卻也使他得到莫大的安慰,精神沒有緊繃到極致。
“這是好事。”沈雲疏低聲喃喃道。
宋遠山注視著青年疲憊迷惘的神情。
他說著是好事,可其實還是很難過吧。
“明天再和滄琅宗談吧。”宋遠山低聲道,“不要故作堅強,你需要再休息一段時間。”
沈雲疏下意識想拒絕。他人生最後的百年一直在徵戰,已經習慣抓緊一切時間去做正事,慢一步便會死更多人。
直到抬起頭,對上師父的眸子,沈雲疏才恍然回神,如今不是末世,他們都還有時間。
他還不是數萬仙盟子弟的領頭人,他隻是師父的弟子。
——對了,清清也還沒有長大。
想到這裡,時間似乎倏地慢了下來。
看到沈雲疏的神情逐漸安靜下來,宋遠山這才松了口氣。
沈雲疏恢復記憶,魂魄也跟著動蕩,這才穩定下來,本就需要時間靜養。
剛剛他果然是在逞強,如今聽到師父說可以休息,青年很快沉沉昏睡過去。
等到他睡得安穩了,宋遠山悄無聲息地從屋中退了出來。
主峰廣場上,眾人仍然聚在一起,似乎都不約而同地在等待宋遠山。
宋遠山走過來,他的情緒肉眼可見地有些疲憊。
“齊宗主,有些事情,我想與你談一下。”
聽到這句話,滄琅宗臉色各異。
他們都猜測到沈雲疏剛剛的異常是恢復了前世記憶。宋遠山這樣說,頓時讓滄琅宗的師兄弟們敏感警惕起來。
倒是齊厭殊很平靜,似乎早就料到宋遠山會找他,伸手邀請宋遠山進殿。
三個師兄面色陰沉,心中都有點沒底,不知道宋遠山想做什麼。
蘇卿容很想與兩個師兄說點小話,可虞松澤和佛子都還在這裡,他也不好說些什麼,隻能來回在原地踱步。
另一邊的亭子裡,兩個孩子坐在一起。
“為什麼大家都怪怪的?”念清小聲道,“你說,他們到底有什麼事情不讓我們知道呢?”
她的身邊,少年趴在桌子上,手中百無聊賴地戳著不知他從哪裡折來的樹枝。
“不知道。”楚執御抵著下巴,他不知在和誰賭氣,一直悶悶不樂的樣子,忽然沒頭沒尾地說,“我不喜歡他。”
“不喜歡誰?”清清疑惑道。
少年卻不說話了。
他的嗅覺很靈敏,沈雲疏醒來的時候滿身都是殺氣與兇戾,更別提他竟然伸手就要碰清清。
楚執御不喜歡。
他的心裡有一個圈,圈中央是自己人,圈外面是天下的其他闲雜人等。如今被納入圈裡的人有滄琅宗師徒,最近加入的是虞松澤,他們都是自己人。
自己人當然怎麼樣都可以,就像秦燼和蘇卿容經常喜歡逗他玩,欺負他。少年也從來沒有生氣過——他對自己人的忍耐度極高。
可外人就不行了,尤其是沈雲疏這樣危險還盯上了清清的‘壞人’。
少年越想越覺得這件事很嚴重,他抬起頭,認真地說,“我們應該離那個人遠一點。他很危險,我打不過他。”
清清莫名其妙道,“為什麼要打他?他是我哥哥的師兄呀,四舍五入我們都是親戚啦。”
小姑娘至今還未完全分清門派和家庭的區別,她一直對這個的概念有點混淆,誰讓滄琅宗太像一家人了。
而且,不知道為何,雖然沈雲疏表現得有點怪怪的,可是清清從內心深處便沒有怕過他和宋遠山。
哪怕沈雲疏冷冰冰的,而宋遠山也是第一次見面的其他門派長輩,可小姑娘就是莫名覺得他們很親切。
楚執御想不明白清清是怎麼一句話就把他們定性成親戚的,他憋了半天,才固執地說,“他就是很危險。”
少年不喜歡沈雲疏那個忽然對清清伸手的動作,讓他心中很有危機感。如果他修為夠高,他也會像是謝君辭一樣制止沈雲疏。
想到這裡,他更悶悶不樂了。
念清並沒有將楚執御的話放在心上,她已經習慣了少年的思維經常和他人不同,看待一個事情的角度也不同。
過了一會兒,她就聽到他悶悶地說,“為什麼我不能修煉?”
聽到這句話,小姑娘有些吃驚了。
楚執御這樣懶的少狼……不對,少年,也就練劍的時候開心一點,看書寫字像是會要了他的命一樣。他怎麼會忽然想修煉?
不等她開口,少年便低下頭,他小聲說,“因為我是怪物,所以既不能修仙,也不能修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