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松澤有點糾結,可是當他低頭看到妹妹眼巴巴的樣子,不由得心中嘆息。
……罷了,就讓他自私一次,不去顧全大局吧。
於是,兄妹二人又獨自黏膩了一天一夜,形影不離。虞松澤總是想要為妹妹做些什麼,她想吃飯喝水,他都要自己喂她。
隔日,二人終於前往主峰。
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們獨處的時候,兩邊的師尊一直在打架,兩天兩夜裡打了三四次,把側峰的結界都給震壞了。
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讓兩個劍修互相了解的最快途徑就是切磋打架,不停地打。
打到最後,本來互相看著彼此都不太順眼的兩位師尊,已經能和平地坐下來,心平氣和地聊天了。
“我知曉你為何對我忌憚,但是沒有必要。”宋遠山說,“往事已經不可追,如今她是你的弟子,便隻是你的。我無意要與你爭奪什麼。”
此刻,二人坐在結界內,看著朝陽從群山間逐漸升起。他們的腳下,訓練峰定已經支離破碎,原本特質的石質地面裂開無數的縫隙,已然在兩個大尊者的切磋下報廢了。
齊厭殊冷哼一聲,“說起來好聽,你不過是沒恢復記憶罷了。你若是想起前世,還能如此輕而易舉放手?”
“若你是我的話,你會怎麼選?”宋遠山反問道。
齊厭殊欲言又止,他第一個反應便是他當然不會放手。不論小家伙到底拜了誰為師,他都要奪回來。
可是——如果清清已經記事了,也融入到了新的門派,和新的師父師兄有了很好的生活,他還忍心帶走她嗎?這樣做她真的會開心嗎?
想著想著,齊厭殊沉默了。
他似乎明白了宋遠山的意思。不論記憶恢復與否,清清有了新的生活,一切已經注定不同,宋遠山不想再去改變。
“其實從知曉前世的那一刻,我心中一直很難受,仿佛有一塊石頭堵著,每每呼吸起來便覺得痛楚。”宋遠山嘆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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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厭殊說,“因為你嫉妒我?”
宋遠山頗為無語。
“可能是和前世有關。”他無奈道,“前世這孩子死了,或許因為這個,我才一直心痛吧。”
二人沉默了下來。
過了半響,齊厭殊說,“你還未恢復記憶,也就是說關於前世的事情,你是從另一個已經有了記憶的那個人身上得來的。而這樣重要的人,你卻連他的信息都不肯透露?”
因鶴羽君不願意透露自己的消息,宋遠山也不想在合作的大事上騙人,所以是實話相告,一個未決定透露身份的人提供的這些線索,而隱去了他的細節。
“這樣的大事,自然要人家好好想想。他不願意,我也沒有辦法。”宋遠山說,“就像佛子當初找我們合作的時候,也說過那個被關押還在記憶裡看到玄雲島尊者的孩子,就是你們門派的少年。”
二人看著遠處,過了一會兒,齊厭殊說,“為何我沒有任何有要想起前世的預兆?”
按照宋遠山的話來看,長鴻師門的幾人都出現過隱隱約約看到過幻象、又或者心裡有過似曾相識的感覺出現,而且有時會難受頭疼。
像是幾年前齊厭殊讓謝君辭去世家商盟取流澤鏡的時候,謝君辭和長鴻親傳弟子中排行第三的師姐阮紅苓有過一面之緣。
那時阮紅苓在幻象中看謝君辭站在火海裡,殺了世家商盟許多人。
可是趕到現場,卻發現無事發生。
阮紅苓回到門派後仍然不解,還與師父和宗主說了這件事情。如今看來,或許她看到的這件事便發生在前世。
商盟這些年做的壞事不少,從謝君辭到蘇卿容都和他們有仇,誰去屠了商盟都說得通。
還有慕容飛當年幻境看到前世的清清……總之,長鴻親傳弟子六人再加上宋遠山,似乎人人都有過這樣的時候。
反觀滄琅宗,師徒五人誰都沒有過類似的感觸。
“或許是對前世有未了的執念吧。”宋遠山嘆息道,“可能修仙界覆滅、念清犧牲對我們而言是巨大的執念,而你們卻沒有這樣的想法。”
想來也是。滄琅宗前世支離破碎,人人不得善終,此生卻過得幸福,誰會對前世有執念呢。
虞松澤自然不必說,他的執念是妹妹,今生早早圓滿。
而念清還不好說,她或許是現在年紀小,還沒有什麼感觸。
也可能做出以身祭天這個行為的人,本身便要看透凡塵,放下一切,才能以此大愛為天下蒼生赴死。
既然了卻一切,沒有執念,也很正常。
其實若是前世如此慘烈,齊厭殊的私心也不想讓念清想起過去的一切。
二人似乎想到了相同的事情,宋遠山嘆氣道,“或許一切重來,就是為了解開前世死局。這一世讓她快快樂樂地長大吧,前世背了那麼重的責任,此生她該無憂無慮。”
齊厭殊原本的火氣在與宋遠山的交談和切磋中逐漸得到平息——雖然還是有一點小吃味,但好歹沒有剛剛想要殺人的心情了。
二人飛回主峰,遠遠地,便看到徒弟們聚集一起,而廣場中央,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正在切磋劍法,正是虞念清和沈雲疏。
這些年與小姑娘陪練最多的是齊厭殊和謝君辭,師徒傳承,劍法自成一派。念清習慣了滄琅宗的劍法,如今和沈雲疏切磋,卻又是不同的感覺。沈雲疏也很強,而他的風格與滄琅宗截然不同。
清清又見識到一種新的優秀劍法,她招架得有點費力,眸子裡卻閃動著興奮的光芒。
沈雲疏按照小姑娘的反應速度來調整攻勢,一直給她喂招,並且經常出其不意地奇襲她暴露出來的弱點。
盡管修為和閱歷都沒有青年高,可是念清的反應速度很快,她很敢於嘗試進攻,並沒有因為懸殊的實力而放棄,反而在積極尋找沈雲疏的弱點。也能看出她在劍道上的腦子靈活,鮮少會在同一個地方出兩次錯。
一大一小兩個劍修互相切磋,刀劍傳來清脆的嗡鳴,其他人站在一邊津津有味的旁觀,這麼一幕遠遠看過去,竟然十分安謐平和。
宋遠山難以掩蓋自己眼神中對小姑娘的青睞,他說,“你把她教得不錯。”
齊厭殊說,“你教得也不錯。”
廣場上,氛圍不錯。
清清若是使出了漂亮的進攻或者阻擋,旁邊的哥哥和師兄們就會給她鼓掌叫好。
沈雲疏的劍術也極其出色,兩人切磋起來賞心悅目,不斷傳來叮叮當當清脆的刀劍相接的聲音。
清清打得倒是很開心,她的眸子閃爍著細碎的光,像是個專心致志的小豹子,她動作靈活,尋找能夠突破他的可乘之機。
沈雲疏卻是越打腦子越遲緩,到了最後,甚至隻剩下了手中下意識的動作。
若是這幾日每每看向小女孩時,他的太陽穴便會陣陣發脹的話,如今終於與她有了切實的接觸,這種反應便愈發劇烈起來。
沈雲疏的大腦昏沉遲鈍,他每當看向她,想要多想些什麼,腦海裡仿佛便被陰雲遮蓋,什麼都看不透徹,卻無端地讓他心口難受煩躁。
他的腦子嗡嗡轟鳴,思維逐漸從現實脫離,眼前隻閃動著小女孩漂亮的眸子。
那對眸子注視得多了,讓沈雲疏不由得恍惚。
叮叮當當,清脆的劍擊聲不斷傳來,每一下都仿佛敲擊在他的太陽穴上。
沈雲疏喘息著,他下意識接招的手,和他的視線仿佛變成了兩個人,就好像他的腦子已經跟不上他身體本能的動作。
念清年紀小,沒有發現他的異常。倒是謝君辭看出來沈雲疏雖然面不改色,可是氣息有些渙散紊亂,他開口道,“清清,休息一會兒。”
二人停了下來。
清清轉過頭,她疑惑道,“怎麼了,師兄?”
師兄。
沈雲疏垂下手,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心髒在胸膛中沉重地跳動起來。
師兄,師兄。
他似乎……也被這樣呼喚過。
層層疊疊的迷霧如同枷鎖般籠罩著沈雲疏的精神,他要多去深想一些,太陽穴卻像是針扎一樣痛。
沈雲疏的額頭浮出薄汗,這下小姑娘也看出不對勁了。
她抬起頭,小心地問,“沈道友,你怎麼啦,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沈雲疏的思緒紊亂,所有的一切都帶著巨大的噪音,不斷擠壓著他的頭顱,讓沈雲疏的腦海嗡嗡作響。
沈道友?不對,不是這樣的。他恍惚地想,他不該是沈道友,他應該是————
“雲疏,你終於回來了。”
忽然間,一切重回寂靜,沈雲疏腦海中的噪音和迷霧如同潮水般褪去,唯有師父的聲音在他的身後響起。
沈雲疏怔怔地抬起頭,他轉過身,便看到宋遠山站在殿門旁,衝著他溫和地笑著。
“你出門這麼長時間,還沒見過你的新師妹吧。”
說完這句話,宋遠山側過頭,他看向自己的身後,聲音又溫和了一些。
“清兒,這是你的師兄,沈雲疏。”
地面上的影子微微一晃,一個有些瘦弱的小女孩從宋遠山身後冒出頭,她手裡還拽著他的衣袖,像是個沒有安全感的小動物。
“師兄。”她稚氣又小聲地喚道,然後悄悄抬頭偷看他。
沈雲疏怔怔地站在那裡,心口一陣一陣地發疼。
他聽到宋遠山輕聲對小姑娘說,“你師兄是個悶葫蘆,並沒有外面傳得那麼不近人情,他人不壞,不要怕他。”
“唔。”小女孩似懂非懂,光明正大地看過來。
沈雲疏下意識邁開步伐,他想離那孩子近些,可是忽然間周遭環境變化。宗主主殿驟地褪去,他走在訓練峰的路上,身邊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跟著他。
“師兄,師兄,師兄,師兄。”她一刻不停地喚著他,變著音調,像是歌唱的小鳥,聲音清脆又稚氣。
他停下腳步,太陽穴隱隱作痛。
“有事?”他問。
“師兄你真的感情遲鈍嗎?”念清仰起頭,她好奇地問,“那我這樣煩你,你會不會討厭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