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走,身後虞松澤的目光便看了過來。
於是,少年便慢吞吞地在椅子裡坐下,還坐得很斜,用後背對著虞松澤。
雖然那天師兄們跟他講了虞氏兄妹的事情,可是少年從小被鎖在牢籠裡,很難理解兄妹情誼。對他而言更像是虞松澤從天而降,念清忽然就有了更重要的人,重要到都不理他了。
他默默難過地生悶氣,連帶著不喜歡虞松澤——哪怕他和清清長得很像。
虞松澤看著這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倒是有些想笑。
他緩聲道,“我叫虞松澤,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的後背透著倔強。
虞松澤本來都做好他不會理自己的打算了,結果就聽到他別扭地開口,“……楚執御。”
沒辦法,滄琅宗家教太嚴,這也是前幾年師兄們和清清教育少年必須開口說話回答的成果。
楚執御不知道,其實如果正常人不開心的話,是可以不理別人的。
虞松澤想了想,他拿出糕點,問道,“要不要吃點東西?”
少年的頭不由自主地偏了過來,直到他看到虞松澤手裡的糕點,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又飛快將頭轉回去了。
虞松澤了然,他在鶴羽君給他的戒指裡找了找,戒指裡有魔族一些特產的吃食,他在其中找到了肉幹,然後笑道,“不想吃糕點,那吃點肉幹?修仙界或許沒有這樣的肉。”
鶴羽君給他的東西,自然都是頂好的。哪怕是吃食,糕點的材料也是最好的,而這肉幹,更是不可多得的高級魔獸肉,哪怕做成了肉幹,味道也十分勾人。
楚執御耳尖微動,他又飛快地看了一眼,再次將後腦勺對著虞松澤。
虞松澤試探地起身靠近,少年頓時警惕彈起身體,他渾身緊繃,嗓子裡傳來威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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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執御這些年來的行為已經和人類沒什麼區別,沒想到因為太忌憚虞松澤,又喚回了他本能的野性。
虞松澤之前在妹妹那裡便聽過楚執御的事情,知道他是個混血狼妖,從小被關在牢獄裡。
所以他並不吃驚少年的樣子,而是在少年緊繃的目光中,一點點將肉幹塞進他的手裡。
楚執御下意識想要將對方塞過來的東西甩掉,可是手伸出去了,又想起不能浪費糧食,便又縮了回來。
察覺到虞松澤坐回原來,拉開距離,少年的身體漸漸松懈。
肉幹的味道就這樣鑽進他的鼻子裡。看著手裡散發著香味的肉幹,少年背過身體。
他想,他就偷偷吃一口。
他不是放下警惕,而是因為不能浪費糧食,所以他才吃的。
可是肉幹實在太香了,楚執御的五感又比常人靈敏。他本來就想吃一口,可是等到回神的時候,肉幹已經被他吃得幹幹淨淨。
就感覺——味道還沒嘗出來,肉就沒了!
看到少年呆滯的樣子,虞松澤笑道,“還吃嗎?”
楚執御有些復雜糾結地看過去,他既想吃,又不想如此輕易地妥協。
他是縮在門邊的椅子上的,和虞松澤有一段距離。虞松澤拍了拍桌子,他緩聲道,“過來在桌邊吃,衣服別蹭髒了。”
楚執御真的不想聽青年的,就好像他輸了一樣。
可是這對兄妹二人不光長得很像,氣質神韻也有相似之處。虞松澤說這句話,少年甚至能從他身上看到虞念清說話時的表情。
他糾結了一下,最後還是搬著身下的椅子猶猶豫豫地靠近過來,執拗地坐在桌角,非要拉開距離。
清清回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好奇道,“你們吃什麼呢,我也想吃。”
“清清,你也來嘗嘗。”虞松澤笑道。
兩人之間空的距離,小姑娘正好拉著椅子坐過去。
她是特地去取仙果的,也一起放在了桌子上。
其實仙果也是修仙界的一種果實,隻不過一般都生長在很危險嚴苛的環境裡,基本都在秘境或者一般修為到不了的高山之巔,算是修仙界最好的果子了。又好吃又蘊含著靈氣,在外面拍賣的價格高得嚇人。
本來這是很珍貴的果實,奈何滄琅宗有謝君辭和秦燼這兩個修煉狂魔,自從不能去妖魔界找茬之後,他們就喜歡在各種秘境裡鍛煉自己,也帶回來許多價值不菲的東西。
這樣少見的仙果,在滄琅宗裡裝了一小箱子,清清剛剛取的就是這個。
三人坐在桌邊吃東西,氛圍逐漸變得融洽。
看著兩個小孩子,虞松澤好奇道,“既然執御的本體是狼,我能看看他原來的樣子嗎?”
修仙界鮮少有妖族,虞松澤這七年一直在修仙界,還真沒看過妖族呢。
因為少年很沉默,所以這句話他問向的是妹妹。
沒想到,清清沒開口,倒是楚執御低聲說,“清清討厭我的狼形。”
這話一出,小姑娘頓時吃驚地睜大眼睛。
兩個孩子認識三年了,他們幾乎每天都形影不離,可是關於狼形的事情,除了一開始,少年就再也沒有在她的面前展露出來了,他們也沒有談過這件事情。
她沒想到,楚執御竟然是這樣想的。
“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她吃驚得磕磕巴巴,“我、我怎麼可能會討厭你呢?”
他們是最好的朋友呀,好到哪怕她曾經一想到和狼有關的事情就會下意識害怕,可是仍然和他成為了朋友。
她怎麼會反過來討厭他呢?這是永遠都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一向都不會反駁念清的話,他隻是蔫蔫的,啃起肉幹來似乎都不香了。
虞松澤也疑惑道,“清清最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了,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他還以為兩個孩子關系這麼好,和楚執御是狼少年脫不開關系。
對於一個喜歡小動物的小孩而言,誰能拒絕小動物又是自己的好伙伴這樣的誘惑呢?
少年眨眨眼睛,他看看清清,又看向虞松澤,似乎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什麼。
他湊到女孩身邊,小聲地說,“秦燼跟我說,你是因為哥哥被狼吃了才害怕我的。那你哥哥回來了,你以後是不是就不會再害怕我了?”
念清本來捧著茶杯,當聽到少年說‘被狼吃了’這句話的時候,她的手指仍然不由自主地一抖,攥緊了杯子。
虞松澤看向妹妹,他不敢置信地喃喃道,“清清……”
看到她的反應,楚執御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又說錯了話,有些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小姑娘抬起頭,她面色有些發白,卻一邊轉移話題一邊笑道,“沒有呀。我都不記得了。你們吃水果呀,這個很好吃的……”
虞松澤接過果子,心卻一點點發沉了起來。
他原本怕離別時清清太過年幼而忘記他,可是如今……他卻巴不得當年的事情她都不記得了。
她那時那麼小,到底是多大的心理陰影,才讓她記著長大,曾經喜歡的也變成最恐懼的?
“清清,哥哥沒事,哥哥也從來都沒有遇到過狼。”虞松澤俯下身,他握住女孩的手,低聲道,“你什麼都不用怕,那些事情都已經翻篇了。”
清清勾起的嘴角逐漸放平,她低下頭,過了很久很久,才小聲道,“可是……可是踏雪死了,我忘不了它。”
小女孩對所有帶毛動物的恐懼,一個源於她曾經以為哥哥被狼吃了,另一個便是在她面前慘死的小狗。
那個畫面太殘忍,她從來都沒有忘記過。有時在夢裡,她分不清被打死的是哥哥還是踏雪。時間長了,兩個恐懼逐漸融為一體,再也分不開。
七年了,當初的事情像是一塊腐爛的傷疤,從來都沒有人敢觸碰。如此深的傷口,終於在和哥哥重逢之後重新暴露在陽光下。
清清提起曾經的事情,她的面色愈發蒼白,薄汗順著額角流下。
虞松澤抿起嘴唇,他伸出手,將小姑娘摟進懷裡。
“都會好的。”他低聲道,“哥哥回來了,踏雪也會回來。清清什麼都不用怕。”
清清靠在兄長的懷裡,她悶悶地問,“真的嗎?”
“真的。”虞松澤沉聲道,“哥哥向你保證,一定將踏雪找回來,好不好?”
虞松澤並非隻是口頭上安撫妹妹。他不會答應她做不到的事情,找回踏雪雖然如今來看有點難,卻不一定毫無希望。
按照鶴羽君所言,他們兄妹和踏雪是有一段因果的,前世救回小狗之後,它陪了念清三四年,後來又陪了虞松澤一輩子。
他們本來緣分很長,若不是也同為重生的魏娆從中作梗,踏雪也不至於第二天就一命嗚呼。
之前臨走的時候,鶴羽君還安慰過他,不是所有的狗都能像是踏雪一樣,陪著主人修魔。這隻能證明它也有不同之處。
他們此生緣分未盡,以後一定能碰上的。至於那時碰到的是轉世的踏雪,還是它也有了什麼機緣,目前還不得而知。
虞松澤挑著給小姑娘講,講他們緣分未盡,清清聽過果然打起了一些精神,從剛剛那種被過去的創傷應激的狀態中擺脫了出來,被他的話轉移了注意力。
“那就是說,以後我可能會遇到轉世成人的踏雪,它也可能變成小鳥小貓,不一定是狗狗了?”清清疑惑道,“那我怎麼知道哪一個才是它呢。”
虞松澤輕輕地擦去她額頭的薄汗,溫聲笑道,“清清會知道的,隻是要耐心些。我們這樣想它,見到它的第一面,就會認出來的。”
“真的嗎?”小姑娘又確認了一次。
“真的。”
虞松澤安撫下了妹妹,他抬起頭,就看到一邊坐著的少年可憐巴巴,一副自己犯錯的樣子一直小心翼翼地看著清清,神色似乎有些內疚。
他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少年的頭,少年這才回過神,呆呆地抬起眸子。
“你沒做錯什麼,不要怪自己。”虞松澤溫聲道,“有過不去的心結,就要說出來解釋才好。如果你不說,我們又怎麼有機會去解決它呢。”
念清也看向楚執御,看到少年有點萎靡不振的樣子,她伸手去捏他的臉頰——動作和齊厭殊捏她時一模一樣。
“你在想什麼?”清清怕他插嘴,又立刻補了一句,“不許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