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羽君這些年從來沒有聯系過他,也沒有讓他做過什麼。可越是這樣,虞松澤心中便越沒有底氣。
哪怕當初確實是鶴羽君救了他,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這些年過去了,受到長鴻劍宗如此關愛的虞松澤,又怎麼可能想去再傷害師父師兄們呢。
可是那血契實在霸道,甚至像是凌駕在他意識之上的枷鎖,虞松澤毫無反抗的機會。
偶爾想到或許自己未來會傷害到師門,都會讓他自責不已。
“鬱澤,你多大了?”宋遠山問。
虞松澤抬起頭,他說,“師父,弟子二十二歲了。”
“二十二,在修仙界是多麼年輕的年紀。你未來還會活幾百上千年,那時你回望如今,便會發覺,許多你如今覺得解決不了的難題,都不過輕描淡寫而已。”宋遠山緩聲道,“鬱澤,不要想太多。”
虞松澤沒有聽明白師父對他安慰中的暗指。
他情緒不高,隻是低聲道,“弟子記住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在百年前收了你師兄沈雲疏為徒之後,為師本打算就此收山。誰想到看見你第一面,便覺得親切。”宋遠山笑道,“就像是似曾相識,曾經見過一樣,讓我不由自主地便收下了你。”
虞松澤一怔。
幾年前,慕容飛也說過忽然覺得與他似曾相識,一會兒說好像做夢夢到了他在刻苦練劍,一會兒又說了些前言不搭後語的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其他師兄都笑話他是不是喝酒喝多了,才白天發夢。慕容飛又覺得哪裡不對,可是摸不著頭腦,腦海裡就有點懵懵懂懂模糊的感覺。
後來慕容飛繞著他打轉至少了一個月,神神叨叨的,也實在想不起來什麼,最後隻能不了了之。
今日的修煉算是告一段落,師徒二人一邊往外走,宋遠山一邊與他說些之前和長老們議會論道時的趣事,其實還是在逗徒弟開心,希望虞松澤不要老是心事重重。
等出了山峰的時候,聽著師父的闲聊,虞松澤的神情總算緩和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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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宗主殿前,他們便看到汪長老在殿外,似乎在等宋遠山的樣子。
“弟子先行告退。”虞松澤行禮道。
他向外走,便聽到師尊與長老在後面交談。
“你這幾日帶徒弟,可不知道,新人大比裡出了個好苗子,今年才十歲!那孩子對劍術的悟性我看連金丹期的弟子都比不了,小飛或許都沒有她那樣的悟性。”
汪長老就是慕容飛的師尊,他能將素未相識的孩子比得在自己弟子之上,對她的肯定和愛才之心簡直收不住了。
若妹妹活著,今年也該是十歲的年紀了。
虞松澤一邊向外走,一邊黯淡地想。
“有那麼誇張嗎?”宋遠山疑惑道,“你說的是哪個門派的苗子,叫什麼名字?”
“這一點就更離奇了,這小姑娘竟然是滄琅宗的小弟子,叫鬱清,和你徒弟名字挺像吧。”
世界驟然安靜。
像是被一記重錘擊中,虞松澤的大腦嗡地一聲巨響。
第109章
都是十歲……鬱清……和他一樣省略中間字的化名,世界上會有這樣巧合的事情嗎?
虞松澤的胸膛裡,心髒猛地跳動起來。
他停下腳步,想要轉回身,可是有一股比他意志更強大的力量阻止了他,讓他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
平日最簡單的動作,此刻卻比登天還難。
虞松澤青筋蹦出,他咬緊牙關,渾身都用力得不停顫抖,可是身體卻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為什麼,怎會如此!
青年的額頭出了一層薄汗,一種難言的痛楚從大腦骨髓深處鑽出,他就像是在對著鏡子與自己較勁,用了多大的力量去反抗,血咒便以同樣的程度全部返還回來。
當年鶴羽君曾經與他說過,不要去對抗血咒,因為沒有用。從他將他的魂魄摁回身軀的那一刻,他魂魄中的一部分便已經屬於鶴羽君了。
血咒不是監視,沒有自我意識,它完全屬於虞松澤意識的一部分,又高於他的自我想法。當他的大腦意識到自己的作為會影響到主人鶴羽君,便會立刻束縛控制住虞松澤的行為,就像上一次面對魏娆時一樣。
若虞松澤再年長一點,修為再高一點,或許能夠學會如何欺騙屏蔽自己的大腦,可是如今他做不到。
他隻能去硬碰硬,全力去對抗,可實則他在和自己較勁,用的力量便又會全部反過來傷害到他自己。
虞松澤的身體一動不動,卻顫抖得厲害。他的手指捏緊成拳,掌心已經被自己嵌出血來。
另一邊,宋遠山和汪長老剛要進殿,宋遠山便敏銳地察覺到自己弟子氣息不穩,力量紊亂。
他轉過身,看向不遠處的青年,開口道,“阿澤,怎麼了?”
虞松澤沒有回答,他的肩膀震顫著。
宋遠山意識到有什麼地方不對,他來到虞松澤面前,卻看到青年面色慘白,額頭到脖頸盡是薄汗,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
“鬱澤,你怎麼了?”宋遠山蹙眉道。
虞松澤一點一點抬起眼,看向師父,這個動作似乎廢了他極大的力氣。他薄唇微顫,似乎想要說些什麼,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他渾身都劇烈地顫抖著,下一瞬,虞松澤忽然吐了血,整個人就這樣昏了過去。
宋遠山連忙扶住青年的肩膀,這才看到虞松澤不僅僅是吐了血,他的耳朵鼻子眼角都滲出血跡,看起來十分可怕。
“鬱澤,鬱澤!”宋遠山一邊捂住虞松澤的腹部,將自己的力量輸送進去,一邊急切地喚道。
……
幸好虞松澤昏倒的時候,身邊有宗主和長老在,兩個大能合力救人,終於讓他轉危為安。
青年躺在宗主殿中的塌上,面色仍然有些蒼白,還在昏迷之中。
宋遠山神情沉重,動作卻輕柔地為徒弟掖好被角。
汪長老站在後面,他說,“師弟,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們?鬱澤他……”
“師兄莫要問了。”宋遠山垂眸道,“還不到告訴你們的時候。”
“我自然是信你的。”汪長老嘆息道,“隻是這孩子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力量崩潰到這個地步?我隻在走火入魔的人身上看見過這樣的場景。”
宋遠山表情凝重。
他猜此事應該與鬱澤身上被下的禁錮有關,隻是他剛剛趁著青年昏睡,搜查了一圈他的體內,卻沒法發現任何異常。
要不然鬱澤身上沒有東西,要不然就嚴重了,或許那人給他的禁錮在更深的層次,比如與魂魄掛鉤。
鬱澤若要反抗,便會傷及自身魂魄。
剛剛他的情況看起來是這樣的,隻是……
“他為什麼會失衡呢?”宋遠山自言自語道,“我們從洞府出來的時候,還是好好的……”
宋遠山沉思,站在身後的汪長老有些走神,宋遠山卻忽然轉過頭看向他。
“怎麼了?”汪長老被他看得一愣。
“你剛剛說什麼苗子?”宋遠山沉聲道,“那是個男孩還是女孩?”
“是個小姑娘。這又怎麼了?”
宋遠山說,“你們看的那場切磋,記錄下來了嗎?”
於是,汪長老帶著宋遠山去了主殿。長鴻劍宗的幾位長老如今除了教授親傳弟子之外,在門派裡已經是半隱退狀態,他們又是師兄弟,所以平日經常聚在一起論道或者品茶聊天。
二人到的時候,其他長老還在喝茶,看到宋遠山便笑道,“宗主還真來了,是不是也坐不住了,想看看那個好苗子啊。”
他們將新人大比初試的畫面調給宋遠山看,本來是想期待看到宋遠山同樣遺憾可惜的樣子,沒想到畫面放完了,宋遠山仍然沒有任何反應,隻是一動不動地注視著投影。
長老們還以為他是沒有反應過來,還講解道,“這孩子三場比試幹淨利落,她的意識已經遠超其他修仙弟子,至少已經到達金丹期的水準,而且劍招剛勁有力,遠超她的年紀……遠山你怎麼不說話?”
宋遠山看著畫面上的小姑娘,他喉嚨發緊,聲音有些微啞地說,“再放一遍。”
他看了許多遍,連其他長老們都察覺出哪裡不太對。
“師弟,你這是怎麼了?”他們不由得擔憂的問道。
宋遠山沒有說話,或者說他根本便沒聽見其他人的聲音。
他緊緊地注視著畫面,看著那個年幼又活潑的小女孩,宋遠山久久無法回神。
過了半響,他說,“我好像在哪裡見過這個孩子。”
“遠山,你這是太惜才了,出現幻覺了?”
宋遠山也不知曉自己為何會有這樣的感觸,隻是他看著那個叫鬱清的孩子,便覺得她的一舉一動都那麼的熟悉……熟悉得仿佛他真的‘看過’這個孩子是如何練劍,又是如何嬌俏可愛地撒嬌耍賴的。
他甚至莫名地覺得,這個小姑娘似乎確實和鬱澤很像。並不是說外貌,而是……氣質或者神韻?
可惜切磋的時間太短了,能看到的東西也太少了。
宋遠山的目光幾乎移不開,他問,“新人大比的下次切磋是什麼時候?”
“三日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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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松澤一昏迷,便昏了整整兩日。
他睜開眼睛的時候,渾身都疼痛不已,仿佛那種疼痛是從每一塊骨頭的縫隙和血肉傳來的,嗓間都是血腥味。
他並不知曉,自己的魂魄因他與血咒對抗而震動,所以身體才引起如此大的反應。
修士的肉身可以重鑄,甚至身體沒了,哪怕仍有一絲殘魂,也能找到苟活復生的機會。可魂魄是修士唯一的,也是最寶貴的。哪怕一點點受傷,都會重創原主。
虞松澤喉嚨幹渴,他薄唇微動,一時間沒有發出聲。幸好,他很快被人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