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沒有不聽話,隻不過你想要什麼,應該都與我說。”齊厭殊捧著小姑娘的臉,用指尖蹭掉她的眼淚,他緩聲道,“你想做什麼,我都會允許的。沒必要偷偷摸摸地玩,萬一傷到自己怎麼辦?”
念清抬起哭得水汪汪的大眼睛,她小聲說,“真的嗎?”
“真的。”齊厭殊道,“想滑滑梯,一會兒本尊就帶你去。”
小姑娘氤氲的眼裡頓時閃起亮光,隻是她又很快縮了縮頭。
“二師兄不讓。”她有點畏懼。
一提起這個,齊厭殊恨得牙根直痒痒。
他讓秦燼看孩子,誰讓他教育她了?用得著他在這指手畫腳?
果然是長大後揍得少了,又不長記性了。
“他算什麼東西?”齊厭殊冷冷地說,“你不必怕他,是他多管闲事。”
齊厭殊安撫了一通小姑娘,等看到她情緒正常了,他才看向剛剛一直沉默待在門邊的蘇卿容。
“你在這裡呆著吧,本尊好好與老二聊聊。”他冷冷地說。
齊厭殊離去後,殿內重新恢復了安靜。
小孩子情緒來得快走得也快,念清被齊厭殊安撫了,不害怕了,便又趴在床上玩起玩具。
蘇卿容靠著門邊,眼前漸漸發暈,不知是因為剛剛與師尊的切磋受的傷,還是因為被念清和秦燼的事情驚到的,薄汗順著額間滑落。
青年的眸子晦澀不明。
剛剛趕來的時候,蘇卿容的血都緊張得快凍僵得無法流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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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遇過的黑暗太多了,幻想的時候都隻會想到事情最差的樣子。他剛剛還以為、還以為秦燼失手殺了小女孩。
就像是當初凋零在他手心中的小黃花。
她那麼弱小,那麼脆弱,沒有任何攻擊力,在他們幾人之間顯得那樣柔軟渺小,仿佛一陣風都會傷到她。
蘇卿容又開始頭痛欲裂了。
人類是貪心的物種,蘇卿容隻不過是前幾日淺淺地體會到被小女孩關懷的感覺,他便難以控制自己想要不斷靠近她的念頭。
在陰影裡長大的蟲子,渴求陽光,畏懼陽光,又害怕傷害到陽光。
蘇卿容沒經歷過正常的人際關系,更不會處理,所以他無法理解和消化自己對念清的關心與需要的情感,這變成了另一種利刃,不斷地折磨著他。
每次一想到與小家伙有關的事情,蘇卿容的精神都會有割裂般的痛楚。
青年靠門而立,陽光描著他的身體輪廓,顯得蘇卿容看起來更加消瘦單薄。
冷汗順著他的脖頸滑入鎖骨衣襟當中。
他獨自調節著自己的狀態,就聽到小姑娘的聲音小小地響起,“你不舒服嗎?”
蘇卿容恍然回神,他抬起頭,便看到念清捧著他刻的小木鳥,步伐停在了幾步之外。小姑娘擔憂地看著他,那雙童真的眸子是仿佛能倒映出他全部醜態的清澈。
“我還好。”他勉強勾起嘴角,聲音有些暗啞。
“你看起來生病了。”念清說。
蘇卿容自嘲地勾起嘴角,“是啊,可能吧。”
他想,他到底在做什麼?
明明昨天拒絕和好、要和小姑娘拉開距離的是他,冷臉的也是他。
多少成年人會因為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決裂,此生再也不和對方聯系。也隻有孩子才會昨天被兇了,今天就能不計前嫌地送上自己真摯的關心。
蘇卿容頭更痛了。
他聽到小姑娘說,“你喝藥了嗎?”
青年沒回答,她便自己嘟囔道,“喝藥好苦好苦,世界上沒有比喝藥更苦的事情了。”
蘇卿容輕輕地笑了起來。
“你說得對。”他道,“我也不喜歡喝藥。”
“不喜歡也要喝呀。”小女孩還不忘記鼓勵他,“喝了藥,病就會好得快啦。”
蘇卿容注視著小姑娘,他聲音微啞地說,“何時好起來呢?”
念清想了想,她說,“春天的時候就好起來啦!”
她抱著小鳥,蹦蹦跳跳的,好像不經意間靠向了青年。
看著蘇卿容沒有像是之前那樣拉開距離,念清小心翼翼、試探般地舉起自己的手臂。
蘇卿容無言地站在那裡,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蹲了下來。
隔著衣袖,他輕輕地握住了念清柔軟的小手。
第47章
結果這一天,最終還是蘇卿容與念清一起渡過的。
說來也怪,正常大人很難和三四歲的小孩子有共同語言,就像齊厭殊和謝君辭,他們是對念清好,但那也是一種出自成人對小孩子的呵護之情,陪著她哄著她。
可小姑娘和蘇卿容之間卻不是如此。就算念清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明白,比如玩五子棋,她還是會經常因為沒理解規則、或者看錯棋盤而犯規。可蘇卿容與她就是能很融洽地玩到一起去。
他們的棋局看似幼稚,蘇卿容並不是哄著小姑娘玩,他自己也是能找到樂趣的。
再比如,今日是手工遊樂環節。
最開始蘇卿容看著小姑娘抱著自己的木刻小鳥,有一種強迫症和精神潔癖般控制不住的欲望,想毀掉這些被外人碰了的屬於他的東西。
而如此形式卻大逆轉,蘇卿容反而覺得自己當時隨手造出來的小動物沒那麼精致,他想給她弄點更好的玩具。
他幹脆回了一趟自己的山峰,拿來了他平日做工的工具,二人找了個空宮殿,念清看著蘇卿容一筆一劃地雕刻小鳥的翅膀,並且很快栩栩如生起來。
蘇卿容一邊做,一邊會細致耐心地給她講解小鳥身上的各個地方,以及他為何如此雕刻。
他做這一切的時候都不是在哄孩子,而是很樂在其中。
蘇卿容從未發現自己竟然如此需要也喜歡其他人聽他說話。
他活了一百零三年,終於等來一個願意陪伴他的人。
蘇卿容的精神狀態保持在一種十分平和安定的狀況,做這些木工的時候,他的專心致志終於讓他放下自己對自己雙手病態般的不滿意。
就連系統也很驚訝。
它真沒想到滄琅宗藏龍臥虎,齊厭殊會刺繡縫補東西,蘇卿容會做木工。如果謝君辭和秦燼以後來個雙人舞獅,估計它都不會太吃驚了。
越隨著念清在滄琅宗呆得時間久,系統越覺得自己對這個世界的很多印象都變了。
就好像……資料和原著裡刻畫得臉譜化的惡人,原來也是活生生的,也有自己的喜好和隱藏的秘密,也可以露出這樣溫和的神情。
“你好厲害哦。”
念清看著青年修長的手指握著刀片,很快栩栩如生地雕刻出小鳥的羽毛,她有點崇拜地問,“你會做貓咪和兔子嗎?”
“以前沒做過,但一會兒可以試試。”蘇卿容溫聲道。
他想給念清做個精致的小鳥,就真的很精致。
比如她懷裡抱的那個,隻是簡單地能讓翅膀動一動。而蘇卿容手裡做的這個,是明確地分別刻畫出了各個關節,甚至連翅膀上的肩羽、覆羽、飛羽等不同大小的羽毛都分開雕刻了出來。
小姑娘撐著臉,她說,“三師兄很喜歡小鳥?”
蘇卿容手指一頓,他抬起眸子,神情有些茫然。
他過去這些年的日子都過得混沌又撕裂,很難意識到自己喜歡什麼東西。
“不知道。”蘇卿容呢喃道,“可能是羨慕吧。”
羨慕鳥的自由,又嫉妒它的自由。
蘇卿容一直便是這樣,他仿佛妒忌著世上所有美麗又自由的東西。
若他是個愚笨的粗人,或許可以將他所有的痛楚都移怒到身旁事物上,他可以怨天尤人,恨世道不公,盡情發泄自己的不滿,或許還好受些。
可惜,他太聰明。到頭來這一切都隻讓蘇卿容清楚地意識到,他對萬物所有的嫉妒和仇恨的根源都來自於醜陋的自己。
是他不堪,而不是美麗的事物做錯了什麼。
這樣清醒的痛苦像是巨大的漩渦,蘇卿容越明白,越爬不出自己深陷的黑暗。
可是——很奇怪,在如今的這一刻,蘇卿容竟然感受不到過往的仇恨與嫉妒了,他能用一種很平和的心態坐在這裡,享受著罕有的平靜。
念清晃著腿,她又稚氣地問,“你以前是個木工嗎,為什麼會學會這些事情呀?”
蘇卿容放下做好的翅膀,又拿起另一塊木頭,他手上不停,語氣平靜地說,“在外遊走的時候,看到有父母會給孩子做這樣的東西來玩。”
於是,他便自己做給自己。
蘇卿容這些年雕刻了數不勝數的木制小玩具,隻不過他幾乎從來不玩,做好的玩具有時隨手燒了,心情好的時候也會扔在角落裡落灰。
念清來了,這還是他的玩具第一次有人玩。
一個時辰後,蘇卿容做好了小鳥的所有部件,他說,“我要上色了。”
“我也要,我也要。”小姑娘頓時來了興趣。
蘇卿容按照她的指示,給小鳥的翅膀上了幾個配起來花裡胡哨的顏色,念清看到畫筆在他的手裡行雲流水,她自己也想畫畫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