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不肯松手,而是從井裡救出她之後,小姑娘就一直緊緊地抱著他左臂,掰都掰不開。
謝君辭些微一用力,懷裡柔軟又脆弱的小東西就發出嗚嗚咽咽的不滿聲,仿佛淚腺隨時準備放閘。
小念清醒著的時候很乖,但她不清醒時就是個普通孩子,而且是有起床氣的那種。
她年紀小,習慣被哥哥抱著睡覺,每次感受到他要離開,她就會不開心。隻是虞松澤了解妹妹,知道她就是哼唧一下,充其量也就是孩子都會的假哭技能,不掉眼淚地嗚咽兩聲,安撫一下就好了。
——可謝君辭不知道。
他這輩子就沒抱過孩子,一看到路上一直安靜的幼崽忽然發出這麼委屈的抽噎聲,他正在輕輕掰她手腕的手指便是一僵。
空氣一時間安靜。
如果虞念清不松開他的手臂,就不能給她把脈,可是一讓她松開自己,她就要哭。
謝君辭面無表情地抬起頭,看向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的老大夫。
他如今已經戴上了自己遮蓋紅瞳的銀色側邊面具,可似乎還是沒有任何作用,老頭子仍然怕得戰戰兢兢的。
在他平淡卻有壓力的注視下,滿頭大汗的老大夫忽然懂了謝君辭的沉默,他建議道,“孩子一般都是這樣的,你把她正過來抱,她就能將手伸出來了。”
謝君辭雖然不懂其中原理,但他仍然打算遵從大夫的提議。
隻是想將她抱正過來,就還是要讓她先松開自己的手。他修長如玉的手指剛碰到她的手背,小東西已經提前開始嗚咽。
看著他的動作又頓住,給無數孩子看診過的老大夫忍不住支招道,“您狠心快點掰開她手,趁她沒反應時迅速換個姿勢,就好了。”
謝君辭垂下眸子,他俊美白皙的樣貌自帶一種極有威壓的氣質,隻要不說話,便仿佛在沉思什麼大事。
沉默半響,他最終還是輕輕掰開了虞念清的小手,撐著她身體的左臂一動,便將她正過來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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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待他心中放松,便覺得自己脖子一緊,被一雙瘦小卻有力的手臂摟住。
下一瞬,小女孩軟乎乎的臉蛋靠在了他的臉頰旁。
——而且還輕輕貼貼了一下。
謝君辭整個人瞬間僵硬。
他已經有整整兩百年沒有與人如此近距離接觸了,他身邊一向除了仇恨便隻有死亡。
可是偏偏是這麼一個脆弱又嬌小的幼崽,讓謝君辭大腦一片空白,竟然不知該如何處理。
他抬起眼皮,這次目光犀利危險了很多——仿佛老大夫是圖謀不軌打算暗算他的人。
看著謝君辭冷酷又僵硬的樣子,老大夫隻能顫顫巍巍從零教他抱孩子。
“你身體稍微向後一些,讓她靠在你的胸膛肩膀上,然後左手託著下面,右手抵著她的後背或者後腦……”
這麼一調整,沒過一會兒,終於睡踏實的小姑娘緩緩卸下了手臂的力氣,身體也逐漸向著旁邊斜去。
謝君辭的手掌仍然僵硬地抵著她的後背,他平鋪直敘地闡述道,“她歪了。”
“這個時候慢慢隨著她的重量摟在懷裡就行。”看著小姑娘仰面躺在青年的懷裡,老頭子忍不住吐槽道,“現在才是對的,您剛開始那手法根本是在抱貓,她當然不舒服。”
看到這個氣質冷峻可怕的年輕人似乎沒有要讓自己腦袋搬家的意思,老大夫終於松了口氣,他一邊給虞念清把脈,一邊說,“你這個當爹的要學的東西太多了。”
看這年輕人氣宇不凡,身上衣服也不是平常的面料,應該是家裡不差錢的。隻是再有錢,女兒都這麼大了,連孩子都不會抱,也是有些不著調。
老大夫又忍不住看了眼小女孩貼身穿的裡衣,很明顯是最粗糙便宜的那種,和青年身上的面料截然不同。
“養女兒要細心,看您是有錢的,也記得給孩子換些舒服的衣物才是。”他忍不住嘆息道,“若不是看這小姑娘精致可愛,與您一脈相承,老夫都要誤以為這孩子是你在路邊撿來的了。”
其實真的算是在路邊撿來孩子的謝君辭:……
第12章 佛修
老大夫把過脈後,神情有些凝重。
“這孩子如今的狀況不太好。”他說,“她年齡過小,纏綿病榻多時,又已經服過一段時間中藥,如今身體早已過於虛弱,就算當下發熱,也不能再服藥,否則會要她的命。”
謝君辭淡聲道,“你是說,要聽天由命?”
大夫感受到他聲音中的冷意,卻沒有剛開始那麼害怕了。
可能是謝君辭的懷裡還抱著那軟軟嫩嫩的小女孩將他拉入了凡塵,消減了青年身上冰冷危險的戾氣。
“客人不知,年幼的孩子本來就極易夭折,病來如山倒,哪怕是富貴人家的孩子,該留不住也留不住。”老大夫捋了捋胡子,遺憾道,“按照這個孩子情況,她如今還活著已經是奇跡了。藥是吃不得了,或者老夫為她針灸試試?”
大夫對謝君辭說的這番話,和當初虞松澤從醫館那裡聽到的意思差不多。
念清年紀太小,身體又弱,普通的治療手段於她而言都十分兇險,其實沒什麼好辦法。
若是凡人,可能便真的沒什麼法子了。
謝君辭卻若有所思。
凡醫治不了,那便抓個醫修過來,不就行了?
待到老頭子離開後,謝君辭低下頭,清薄冷淡的眉眼看向懷裡的小女孩。
因閻羅之力,他周遭氣息總是肅殺危險的,旁人一靠近就會害怕得不行,恨不得躲他十尺遠。
這小家伙倒是不受影響,在他的懷裡睡得這麼香。
謝君辭嘗試地將她緩緩放在柔軟的床鋪上,他手臂緊繃,仿佛在輕放什麼危險物品。
小念清睡得踏實了,這次對謝君辭的松手並沒有反應,安安穩穩地在床上繼續昏睡,青年僵硬的手臂這才慢慢松弛了下來。
給她蓋好被子後,謝君辭隨手布下結界,離開了客棧。
在凡間的醫修很罕見,但並不是完全沒有。
謝君辭抬起頭,目光鎖定在城郊高山上的寺廟。
一般而言,普通的修士都會聚集在修仙界修煉學習,修仙界靈氣充沛,是最適合修士的地方。
如果不是要執行任務或者路過,有些修仙者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去人界。
而佛修卻恰恰相反,許多佛修長年累月留在人界,隨著普通和尚一起生活,或遊歷凡間,為百姓排憂解難,磨礪心性,積攢功德。
佛修當中,同時擁有治愈之術的和尚不在少數。
城外高山上,寺廟香火旺盛,許多百姓步行上山參拜。
謝君辭悄無聲息出現在寺廟外,他將神識向著整個寺院鋪去,果然感受到了幾個在寺廟中修行的佛修。
他並未隱藏自己的試探,所以進入寺廟未向外開放的寂靜院落之時,他聽到有佛修低聲議論道,“剛剛可是有修士路過門外?”
“不知曉,隻是那神識氣息兇戾,或許來者不善,還是出去探查一番吧。”
不待佛修們出門,那不善的來者已經閃身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謝君辭冷淡地開口,“誰會醫人?”
佛修們一怔。
他們的目光落在謝君辭那張與佛子八成相像的清冷俊美面龐上,又看到他右臉佩戴的銀面具,頓時紛紛拿出了武器。
“謝君辭,你私闖佛家禁地,是為何意?!”為首那佛修沉聲道。
世人皆知,佛子謝清韻與胞弟謝君辭之間正如故事裡那樣水火不容,二人兩百年前曾經打過驚天動地的一戰,結果並未被外人得知。
謝君辭厭惡如今的佛子,連帶著對這些禿驢和尚們也討厭不已。
他的眼皮微微一抬,幽黑的瞳孔顯露出一絲壓抑的不耐。
若不是為了那機緣巧合救下的小家伙,他恐怕這輩子都不會踏入寺廟大門。
“我說了,要救人。”謝君辭嗓音本就涼薄冷淡,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聽起來格外滲人。
他看向面前的這幾個佛修,冷聲道,“誰修醫?”
“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我是。”
為首年紀最大的佛修聲音與另一個少年音夾雜在一起。
在前面幾個成年佛修的肩膀之後,謝君辭看到一個似乎才十四五歲的小和尚。
少年稚氣未脫,大眼睛和腦袋一樣圓溜溜的,很好奇地看著謝君辭,臉上倒是不見多少害怕的神情。
“無念,莫要開口!”為首那佛修冷聲道。
“可是他說要救人。”法號無念的小和尚縮了縮脖子,小聲道,“要是傷得重的話,耽擱一會兒就沒救了。”
“不是傷,是病。”謝君辭淡聲道,“她才三歲,病得很重,凡醫不敢用藥。”
佛修們互相看看彼此,似乎他們都不太能相信謝君辭竟然真的要救人。
“你自己的孩子?”為首的佛修疑惑道。
謝君辭:……
謝君辭:“昨日撿的。”
和尚們神情都有些復雜,謝君辭與他們之間積怨太深,他們寧可相信他真有一個病重的女兒,也很難相信他行善救了人。
為首的佛修想了想,他沉聲道,“我和無念隨你去看看吧。”
謝君辭一刻也不想在寺院裡多呆,得到對方同意,他轉身便走了。
“悟明師兄,這太危險了。”旁邊幾個佛修有些擔心,“還是等我們與禪宗匯報一下再說,萬一這裡有什麼貓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