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娆睜開眼睛。
“不必了,我親自去一趟。”她沉聲道。
雪漸漸小了,一架不起眼的馬車悄然行駛過主路,停在了被扒了重建的魏氏產業對面。
魏娆坐在馬車裡,她伸手掀起簾子,按照劉繼仁的指引看向院中忙碌的其中一人。
那衣著單薄的少年身形消瘦,卻線條緊實,明顯是要經常幹活的底層人練出來的結實肌肉,他看似瘦弱,實則搬起東西十分有力。
等到他轉過來,看著那張與虞念清成年後六分神似的眉眼,魏娆的心髒砰砰地跳了起來。
“就是他。”魏娆壓低聲音,“此事切記不要失手,將他的妹妹給我帶來。”
劉繼仁微微點頭,他遲疑了一下,又問,“小姐,該如何處置這個少年?用錢打發了嗎?”
世道艱難,就會有活不下去的窮人賣兒賣女。魏娆雖然不知道虞松澤的性格,但她總覺得他不是那種會為了錢財而放手的兄長,不然虞念清重病時他就不會花所有錢給她買藥了。
這麼想著,魏娆心中又無端冒出些對虞念清的嫉妒和怨氣,隻道這丫頭命好,從不缺人護著她,自己卻是從來得不到這份偏愛。
想了想,她從馬車中拿出了兩個沉甸甸的銀子,遞給了劉繼仁。
“這件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他若是願意,就給他。”魏娆緩緩地說,“如果他不願——”
她轉了轉眼睛,忽然想起以前聽內門師兄們聊天,據說這世間一切都與因果有聯系,道行淺時不覺得如何,修為到一定地步了,才會發現因果欠債難消。
魏娆從前修為沒到那麼高的地步,可她今世是準備好好做一個受人愛戴的正派小師妹的。
萬一她也和前世的虞念清一樣,得頂好的靈丹妙藥相助,到了會被因果所負的境界,如今她做的事情豈不是自己給自己平添業障?
她想得挺多,這話就沒說下去,反而唉聲嘆氣道,“那我也不知該如何了,隻是我這條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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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娆話沒說透,劉繼仁已經懂了。
他立刻表起忠心,“小姐你放心,小人都懂得了,等到小人做好準備,最遲明天就讓您看到那丫頭!”
第4章 騙小孩
虞松澤今日答應妹妹早點回家,可雪停後寒風不止,從安定城回村子的路更是難走。他出城時天還是亮的,等抵達村外的時候,已經暮色濃重,天黑漆漆地壓在他的肩膀上。
少年有些疲憊,但想到妹妹或許現在在黑暗的家中等他,他的腳步便慢不下來。
直到來到小院外,他才看到燭火透過窗戶閃爍著,裡面似乎傳來女人的聲音。
進了屋,他便看到同村的李嬸來了,正坐在炕邊不知與虞念清說著什麼,小姑娘咯咯笑著,消瘦的小臉在燭火下也多了分氣色。
虞松澤松了口氣,他溫聲道,“李嬸,勞您費心。”
“你這孩子,和我客氣什麼?”李嬸轉過頭,看到少年冬日裡還露在外面的皮膚,和他已經凍得發紅的鼻尖和耳朵,忍不住心疼道,“松澤啊,你現在年輕,吃的是本錢,以後老了可都要找上門來。”
話說出口,老實本分的農婦心中又感覺自己說錯了話。
虞松澤是不想多穿點嗎?還不是窮的。
安定城附近的農田不富裕,稅又太重,村子裡的男人大多在安定城或者更遠的地方打工,留下婦人們做農活或者縫些東西。
他們整個村子都很窮,虞松澤心地純善,平日幫留守的老者婦人做農活,搬東西,也不要報酬。人心換人心,村民們也反過來對他們這對兄妹很好。
這麼艱難的冬天,連李嬸身上穿的都不是御寒的棉服,小念清身上卻裹著棉衣棉被,都是每家每戶湊出來的棉花。
虞松澤笑笑,他溫聲道,“能有本錢挺過這一個冬天,我已經滿足了。”
他又轉向虞念清,小姑娘如今病大好,氣色雖然還沒恢復,但從眨呀眨的大眼睛中,已經能看出曾經的靈動了。
李嬸的目光不由得看向虞松澤手中拎著的包袱,笑道,“澤崽子買什麼好東西了?”
虞松澤解開布包,李嬸頓時倒吸一口冷氣,倒是小念清驚喜地‘啊’了一聲,一把推開被子,就要過來。
那布包裡,赫然是一隻黑色的小狗!
說小,也不算太小,大概已經有三四個月,隻是瘦弱得皮包骨頭,已經奄奄一息了。
李嬸一邊將虞念清塞回被子裡,一邊目瞪口呆地說,“澤崽子,你們自己都吃不飽,怎麼還有闲情撿狗?”
虞松澤將狗抱給妹妹,果然看到小姑娘眼睛都亮了,連一直蒼白的臉頰都湧上些血色。
她將布老虎扔在一邊,瘦弱的手臂摟不住小狗,隻能讓它趴在自己的腿上,愛不釋手地摸了起來。
看到她高興成這個樣子,少年嘴角也含笑。
“回來的路上碰見的,我不抱著它回來,它就要凍死了。”虞松澤溫聲道,“念清一向喜歡動物,看她開心,真好。”
李嬸不覺得哪裡好,她覺得虞松澤瘋了。
這倆孩子一碗的食物要彼此分著過一天,或許還真沒有富貴人家的貓狗吃得多,自己都要餓死了,竟然還多救一張嘴,日子還過不過了?
就她所知,居住在外的一些散戶因為這冬天吃不到什麼東西,不知多少家都殺了看門狗,虞松澤可倒好,竟然還往回抱。
她苦口婆心勸了半天,虞念清專心撸狗,虞松澤笑著看著,連那隻黑狗的尾巴都逐漸搖了起來,人家其樂融融,很明顯一句話都沒聽進去。
李嬸搖了搖頭,隻打算明天白天就和村裡其他婦女說這件事情,讓大家一起來勸勸這對過於天真善良的兄妹。
飢寒交迫的時候還會對動物施以援手,這基本是隻有孩子、還有少年人才能擁有的天真又珍貴的善良品質。
李嬸走後,虞念清將小黑狗翻來覆去看了好多遍,她驚喜地小聲說,“哥哥,它的爪子都是白色的呢,是不是被雪染白的?”
虞松澤忍著笑意,他點了點頭,“等到春天的時候,你帶著它去河邊洗洗,看看能不能將雪洗掉。”
小姑娘認真地應了下來,明顯當真了,她又發愁道,“那它叫什麼呢?”
她聲音裡還夾著奶氣,卻小大人一樣嚴肅,讓虞松澤忍不住伸手想去掐她的臉蛋。
結果少年沒掐到肉,手指在她的臉頰上劃了過去。
虞松澤手一頓,心中酸澀,表面卻不顯。
他想了想,“那就叫踏雪吧。”
小念清明顯沒聽懂,於是虞松澤便耐心地給她解釋了這個詞的意思,還講了些他從茶館聽來的評書小傳,加上自己的編造潤色,變成一些小故事,便於她理解。
聽過之後,小姑娘是一知半解,但總歸還是很開心的。
虞松澤心情也很好,他今日去魏氏做工,其實是走投無路。
魏氏老爺的夫人乃當地縣官的親妹妹,官商結合,魏家在當地勢力大得很,連其他世家都要被它壓一頭,更何況平頭百姓,大多都苦不堪言,隻能努力避開魏家這座瘟神。
過去他們召工,工錢要克扣一半不說,苦活累活卻要多一倍,被監工打得重傷的也不在少數。
虞松澤實在是沒辦法才去魏氏做工,還頂著挨打的風險問那監工能不能按日結錢,他可以做兩個人的活,但隻收一個人的錢。
他自己都不覺得對方會答應,沒想到,監工竟然同意了。
虞松澤想著自己新買的柴火,心中安穩了下來。
他將剩餘的食材看了看,其中不乏有村中其他村民送來的一口糧食,如東家一小節玉米、西家一個菜葉子,南家一小塊粗面餅……能看得出都是村裡人努力在自家飲食中克扣出來的,放在一起像是殘羹剩飯,卻是大人們的心意。
虞松澤舍不得都用,他和妹妹像是苟延殘喘的野貓,吃了上頓兒沒下頓,隻拿出一點煮了湯,其餘的都放在牆角,這麼冷的天還能存住一段時間。
煮湯也是最好的,炒菜的話隻有一點點,但卻可以煮許多,配著熱湯喝,至少灌個水飽,心裡暖和。
第一碗是給虞念清的,虞松澤多盛了些鍋底的米粒還有菜葉。
他端著碗來到炕邊,還未等說話,剛剛一直搖著尾巴任由虞念清摸它的踏雪忽然猛地一衝,前胸撞在碗上。
虞松澤猝不及防,他沒有拿穩,狗和碗一起摔在地上,湯也撒了一地。
這滿滿一碗落在地上,才能看得出大部分是水,米粒和菜隻有一點點。
小黑狗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錯了,它夾著尾巴,虛弱得四肢都撐不起身體,腦袋卻仍然貼著地面努力快速地舔著汁水和食物,喉嚨間傳來瘋狂舔舐的嗚嗚聲,像是餓狠了。
兄妹倆都吃了一驚,虞松澤最先反應過來,可既然碗已經撒了,他便等著踏雪吃了地上的東西,這才拎著它的脖子,將狗放回炕上。
踏雪意猶未盡地咂嘴,尾巴卻緊緊夾著。
土狗都通人性,哪怕它不大,可血液裡流傳的經驗也讓它知道,撞了人類的碗搶食會有怎樣的下場。
虞松澤伸手摸了摸踏雪的後背,感受到手下的狗在顫抖,不知道是餓還是冷,或者是怕的。
他緩聲道,“它一定是餓急了。”
小念清點點頭,伸手將小狗撈了回來,繼續抱著。
兄妹二人誰也沒怪它。
虞松澤收拾了地面,又盛了一碗。端過來時,他看到踏雪發亮的眸子,有些無奈。
“家裡就三個碗,別再撞壞了。”他說。
也不知道踏雪聽沒聽明白,它這次安安穩穩地趴在一邊,饞得口水都快下來了,也沒有再動彈。
兄妹倆又是你一口我一口地‘吃’了晚飯,等滅燈睡覺的時候,小念清習慣地窩在兄長的懷裡。
布老虎已經失寵,夾在他們之中的變成了小黑狗。
虞松澤伸手摸了摸踏雪的肚子,隻鼓了一點點,而且大部分都是湯水,他便不由得目光黯淡了下來。
如今他們兄妹倆經常一天隻吃一頓飯,這一頓飯進了狗肚子,連狗都沒喂飽。
虞松澤心下苦澀,他抱著妹妹瘦弱的身體,越發自責起來。
他在黑夜裡並沒有出聲,不知懷裡的小念清怎麼察覺了,一隻柔軟的小手慢慢攀上少年的臉頰,摸向他無意識皺起的眉毛。
“生氣飛飛。”小女孩奶聲奶氣地地說,“哥哥抱。”
虞松澤一邊將她的手臂拉回被子裡,一邊更用力地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