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想著,手機響了。是韓廷。
紀星才強硬起來的心髒突然就軟了下去,嗚咽:“韓先生!”
“我看到了。”韓廷語氣篤定,“你先聽我說,別發公關稿。公眾對他人苦難的關心參與度不會超過五天。星辰這事兒太小,也不夠苦,熱度一天就能退。星辰不是大企業,不需要公關。你越回應越糟,我的建議是冷處理。聽懂了?”
她聽著他這一串急速的話,心頭熱熱的,卻問:“你幹嘛呢?”
韓廷頓了一道:“剛在開會。……我說的話聽見沒?”
“聽見了。其實我跟你想法一樣。聽你一說,我更確定了。”她忽想起什麼,臉頰血紅,那些罵她的評論他肯定看到了,她羞恥無比。
韓廷仿佛隔著電話都能猜出她心思,說:“紀星,我知道你的為人。恐怕比你自己還了解。”
“……”她一顆心穩穩落下,嘀咕,“……知道了。”
“這事兒讓它過去,你別有壓力。”
“嗯。”
他開會中途出來的,簡短說完就要掛電話,紀星道:“可我還想做一件事!”
“什麼?”
……
蘇之舟等人得知公關稿被全盤否定時,還能接受;可紀星說她要在這個時候開通星辰官方公眾號並發布骨骼融合器廣告時,眾人驚呆。
小尚匪夷所思:“這事情不公關了?”
紀星:“不是質量問題,有什麼好解釋的?朋友間吵個架也要拉上路人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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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左道:“可這時打廣告,會被罵死吧?”
紀星說:“我把文章重新看了。小夏用很長的篇幅說她和同事們多努力多敬業,取得了多大的成就。這不是誇我們星辰嗎?”
眾人一愣。
紀星說:“這麼好的推廣機會,不蹭這熱度,可惜了。況且韓先生說了,公眾的記憶力很短暫。星辰先獲得關注,久了大家自然能看清。”
小右:“是有道理,不過也有點怕怕。”
議論半刻,蘇之舟最先表態:“行!咱們試試。之前就想做公眾號了,正愁熱度呢。”
一幫年輕人憑著“幹壞事”的刺激精神,團結開動:申號的申號,想標題的想標題,編輯的編輯,做內容的做內容,所有人圍在一起出點子,一致對外,反而將這段時間辦公室的微妙氣氛一掃而光。
……
韓廷下午的會開到很晚,韓苑又針對東揚醫療在AI人工醫療上的過多投入發難了。
也有部分董事始終支持韓廷,認定人工智能是大勢所趨,醫療發展迫切需要前瞻性的研發。隻是這種情況下,東醫的盈利負擔勢必大幅增加。因而給韓廷提出了的進一步盈利要求。
韓廷的回答很簡單,年後給大家一個重大利好消息,東醫股票瘋漲不說,內部制造工藝也將迎來改革。
董事間的異議也就暫時壓了下去。
七點多散會時,他看了眼朋友圈。半天之內,另一篇名為《成長不易,星辰不忘》的文屠版了。
行文很短,很簡潔——
星辰骨骼融合器在臨床試驗階段成績驕人,首期手術成功率達到99.3%;人工椎體,人工關節也以超過國家標準的質量檢測數據進入臨床試驗階段。
致力於為以下人群帶來福音:腰椎頸椎勞損患者,關節病患者,骨折患者。
附上研發團隊從蘇之舟到小尚等近十人的名字、職位和負責事項。
末尾一句:“成長不易,感謝伙伴們的辛勤付出。不論今後你們展翅何方,星辰永遠是你們夢開始的地方。”
閱讀量同樣突破100000+。是新號,尚未開通留言板功能。
轉發的人隻能在朋友圈內評價,非匿名,所以不偏激,也相對理智。有人覺得不該聽一面之詞,有人說當初創業也遇到這種員工。當然也有人不站星辰,卻也在不經意間為其傳播了知名度。
如此迅速就有了轉機。這次,紀星讓韓廷出乎意料了。
他撥通她電話,那頭嘟了兩聲就接起:“喂?”
韓廷:“在忙?”
“嗯。”她聲音不大,“還在想辦法做後續推廣。就這一會兒,公眾號粉絲都十幾萬了。”
韓廷淡笑:“成績不錯。”
她卻稍顯低落:“但他們關注隻是為了罵人,後臺留言全在罵。”
“你別看那些東西。”
“我沒看,小右他們在看。”
“你也別偷看。”
“……”紀星抿嘴巴,沒吭聲。
一旁有人喚她,她回了幾句,又問:“你下班了?”
“沒。今晚加班。”
“我也是。”
“晚點兒聯系。”韓廷說,“別忘了吃晚飯。”
“知道啦。”
星辰員工忙到夜裡十點多下班。
紀星獨自留下,實在忍不住偷看後臺評論,數萬條形形色色的留言,或言辭粗鄙的辱罵,或自作高尚地奉勸星辰道歉,或表示失望痛心,仿佛他們都是受害者。紀星無法理解這幫陌生人,他們甚至完全不了解星辰。
她翻看到十一點半,心情很差,又想起小夏,不知鬧成這種結局是不是她想要的。
她關了電腦,拿手機看韓廷定位,他還在東揚。
她發條消息過去:“你今天在公司睡?”
不到幾秒,他電話過來了:“正準備下班。你還在公司?”
“嗯。”
“我過來接你。”加了句,“到了你再下來,別在路邊等。”
“噢。”
十分鍾後,韓廷到了。紀星立馬下樓去,他一件黑色風衣裹著西裝,身姿挺拔立在車邊等她。
路燈光將他影子拉得很長,鋪在灑滿銀杏葉的金黃的夜路上。
她心裡一暖,眼眶莫名就湿了,朝他奔跑過去,一下子撲進他懷裡,緊緊摟住他的腰:“……我想你啦。”
韓廷摟住她,知道她受委屈了。他低頭輕輕吻了下她的額頭:“今天過得不好?”
“一點兒都不好。”她搖腦袋,眨去眼睛裡酸酸的淚霧,仰起頭,“你呢?”
“也不太好。”韓廷說,凝視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倏而淡笑,“不過,現在好了。”他說,低頭吻了下她的臉頰。
“我也是。”她踮起腳,追上去吻他的唇。
今天沒司機,是他開車。
上了車,他問:“困麼?”
她搖頭,提不起興致:“不困。感覺要失眠。”
他發動汽車:“偷看評論了?”
“唔。”她低頭揪手指,眼睛又有點兒湿了。
韓廷沒多說,她第一次經歷,受傷難以避免。他說:“既然睡不著,兜個夜風再回去。”
“去哪兒?”
他扭頭看她:“帶你遊三環好不好?”
她來了絲興趣:“好呀!”
他唇角淺淺地一彎,打方向盤,上了環路。
凌晨的北京,三環路上車流稀少,偶有幾輛也是嗖嗖飛馳而過。
道路寬闊,空空蕩蕩。前路一望無盡,灰暗而蒼茫。
居民樓裡無數個窗口像黑暗的眼睛,隻有幾隻亮著光。商鋪關著門,燈牌也熄滅。偶有招牌寂寞地亮著,沒有人煙。
凌晨的北京和白天的喧鬧、夜晚的繁華都不相同,呈現出另一種景象。
正是深秋,銀杏葉金黃一片,被路燈照得黃澄澄的,有種安靜不被打擾的美。她望著,不自禁深吸了一口氣。
“紀星。”他忽然喚她。安靜的車廂裡,他嗓音低暗,卻格外清晰。
“嗯?”
“你要慢慢學會:不那麼在意別人的看法,甚至世界的看法。栓了鏈子的鷹,是飛不到高空的。”
她一愣,鼻子又酸了,拿手揉了揉:“嗯。
其實雖然被那麼多人罵,我有些難受,但這沒什麼,轉眼就會忘。最傷心的是小夏這事本身。”
“從小到大,老師都說我很優秀,我也一直這麼認為,我會很成功,未來有無限可能。畢業後才發現現實和想象一點都不一樣。我以為我很不同,卻也隻是老板手中的工具。以前在廣廈加班到深夜,看到這樣的景色……”
車窗外,錯綜復雜宛如鋼筋水泥世界的三元橋飛速後退,
“就覺得這個城市很陌生,沒有我的容身之所。可我明明很努力很優秀,為什麼就得不到呢?是我那時不夠強大。等後來有了星辰,在深夜裡,我就會欣慰地想,我終於在這個城市叢林裡有一席之地了。但今天,好像又回到了當初,覺得這個城市很陌生。也不是因為不夠強大,而是因為變強大了……發現,得到什麼,卻又丟掉了什麼。”
她望著窗外,喃喃自語,
“今天打了一場兩敗俱傷的仗。說實話我不在意小夏的苦樂了,她背叛了我,可在她看來,也是我傷害了她。扯不清了,唯一難受的是……”她有些疲倦地歪了下腦袋,“好像丟了什麼東西,找不回來了。”
他們在空無一人的北三環上一路向西。
韓廷說:“在這條路上走下去,這都是你必經的。別人安慰再多,沒什麼用處,得自己體會,自己走過去。”
紀星望著前方空寂的道路,默了會兒,忽扭頭看他:“這樣的事,你肯定經歷過成百上千次?”
韓廷平淡地扯了下嘴角。
“什麼感受?”紀星問,“久煉成鋼,就鐵石心腸了?”
韓廷起先沒說話,後來道:“算不得久煉成鋼,不過是一種態度。”
“嗯?”
“有得,有失,人生之必然。說好聽點是等價交換,實際是赤裸裸的交易。你想得到什麼,必然得拿一部分去換。看透了,也就好了。”
紀星若有所思凝望著他。車廂昏暗,路燈的光一道隔一道從他臉上滑過,時而明亮,時而黑暗,光影交錯,襯得他的臉峻峭而寥落。
她不知怎麼想的,忽然湊上去,摸了摸他的臉。
韓廷臉色松緩了下去,轉眸看她:“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