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回頭,處理幾秒才明白他問的是哪邊,道:“我也不清楚。您說不管……”
韓廷沒說話了。
道路疏通了半點,汽車走走停停,快到路口時,韓廷又問:“先創試驗中心是往右拐?”
“是。”唐宋說,等著他發話。
他卻沒話了。
司機琢磨不透,目光向唐宋求助。唐宋眼神往右指,司機方向盤打向右邊。
韓廷不發一言。
行到試驗中心門口,前方一團亂象,拍照的,圍觀的,拉橫幅的,鬧事的,擠成一團。
紀星被幾個已上火的家屬工友圍著,人小力薄,跟夾在中間的一片樹葉般,衣服擠得皺巴巴,頭發也散成一團:“你們先冷靜,這件事我們一定負責。她的病情我們會管到底。”
“人就是被你們治壞的,越管越糟!我不跟你們商量,賠了錢我們換正規醫院治。你就說現在能給我什麼保證?”
紀星毫不松口:“我剛說了,你不把人給我們檢查,不搞清楚原因,我不會給你任何保證。想談,就進去和和氣氣地談!”
那人想激怒紀星卻始終不成功,徹底沉不住氣了,突然猛推紀星肩膀。
對方終於先動手,蘇之舟也不忍了,一把搡了那男人,兩撥人頓時攪成一團。
紀星夾在其中,被人推得摔倒在地,手指擦在水泥地上,頓時數道血痕,劇痛難忍。
身邊腿腳凌亂,眼見要踩到她身上,她驚恐地抬手阻擋,卻猛地被人拎起來。人卻是撞進韓廷懷中。
紀星不料讓他撞見這場景,錯愕不已。
Advertisement
韓廷臉色難看,問:“報警沒?”
“報了,還沒到。”
韓廷把她拉到身後,冷眼看著鬧哄哄的人群,喝了聲:“吵什麼?!”
喧鬧的人群安靜了一瞬。
韓廷無視掉所有人,眼神銳利直盯張鳳美:“你是建築工人,手術後恢復得很好。突然惡化成這樣,是不是出院後違背醫囑,幹了什麼重活?”
這問題直中要害,張鳳美驚得眼神躲閃。一幫工友也全心虛地交換眼神。
紀星一愣,猛然明白:她被騙了。
那丈夫漲紅了臉,反駁:“沒有!在家好好待著,就被小孩撞了一下,還不是你們的東西有問題。她出院後就沒上過一次工地!”
“上工地這話兒是你自己說的。”韓廷冷笑,“有沒有去過,警察調查就知道了。”
那男人頓時也支吾了。
韓廷看向那幫工友:“哥兒幾個都跟著包庇、鬧事,是鐵了心一道蹲局子?”
工友們氣勢軟了大半,誰都不吱聲,有兩個無意識後退拉開距離。
韓廷再看張鳳美夫妻倆:“她的病情,試驗中心醫生最熟悉,能給出最好的治療。耽誤了真成殘廢,給你一百萬也救不了。你們想治病,就進去治;想鬧事兒,就跟這兒繼續鬧。等警察過來,查出你們訛人,那抱歉,我請律師告你們敲詐勒索。蹲局子不算,還得賠名譽損失。叫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那男人見他如此強硬,也心慌,外強中幹道:“你不用嚇唬我!這事兒沒那麼好解決,你要是不給錢……這事兒沒完。”
韓廷微微一笑,說:“那你就試試。我讓你錢拿不到,手術也做不成。你信不信?”
他太過狠戾,對方拿不定主意了。幾個工友也上前勸他。
張鳳美則痛苦得終於開口:“他爸,求你了……”
紀星氣得人直發抖:“你才出院就上工地了?醫生怎麼交代你的!自己身體不珍惜,賴醫生,你有沒有良心!”
她嗫嚅著,瞧見丈夫,又閉了嘴。
這回她丈夫松口了,道:“你們是有錢人,一點兒錢不算事兒。我們不鬧,手術也不做了。你們拿點兒錢消災。”
藤椅上,張鳳美突然驚恐得眼淚直冒。
紀星:“你休想!”
韓廷一把將她扯回到身後,說:“我給你20萬,立刻走人。等警察過來,我可就一分錢不給了。”
紀星不肯:“憑什麼?不準給!我負擔她第二次手術,但……”
韓廷:“你給我閉嘴。”
紀星一怔,其他人也都噤聲。
那丈夫不同意,拿喬:“20萬就想打發我……”
韓廷:“15萬。”
對方一愣:“我跟你講……”
韓廷:“10萬。”
“你!好,我馬上走,就20萬……”
韓廷:“5……”
萬字還沒發音,那人立馬道:“10萬就10萬。走人!”
韓廷回頭看唐宋:“交給你了。”
唐宋點頭。
藤椅中,張鳳美已是淚如雨下。
“我不同意!”紀星怒極,“不準給他錢,一分也不準!這是星辰的事,輪不到你做主!”
“你給我醒醒!”韓廷冷冷看她,突然扯住她手腕往路邊走。
“你放手!唐宋你不準給他們錢!你放手!”紀星竟不知男人的力氣能那麼大,她根本拗不過,一路掙扎卻被韓廷輕而易舉拖出幾百米,生生拖上車,塞進副駕駛座,關上門。
她正要推門下車,“滴”一聲車門被鎖。
韓廷走到駕駛座拉開門,門鎖解開,紀星就要竄下去,韓廷迅速將她拖回來,再度鎖死車門,將她摁在駕駛座上綁好安全帶。
開了車,飛馳而去。
第50章
汽車高速奔馳, 紀星坐在副駕駛上, 恨恨盯著車窗上的門鎖;她壓抑著憤怒,嘴唇緊抿,胸膛劇烈起伏。
韓廷黑著臉, 下颌緊繃地開著車。
兩人一路都不說話, 車內一股低氣壓。
開出好幾公裡了,韓廷開口:“你跟我鬧什麼?”
紀星一聽他這語氣就受刺激, 她實在不想理他, 但忍了半會兒沒忍住:“誰跟你鬧了?我解決自己的事,不用你插手!”
她佯作冷靜的強調倒把他刺激得笑出一聲諷刺來:“鬧來鬧去還是那檔子事。劃清界限,證明你自己。呵, 想讓我置身之外,不管你的事, 你也得先有那個本事把事情解決了。”
紀星跳腳:“我本來就在解決事情!”
“解決事情?那人是聽你說話了還是跟你和談了?”韓廷冷笑, “你打從一開始就走錯了。出了事,醫療中心也有責任,要你單獨出頭?!”
紀星惱怒不已:“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站在你的角度看問題?星辰不是東揚, 沒有那個資格跟試驗中心把關系鬧僵。事情鬧大, 試驗停擺,受損最大的還是星辰。”
韓廷默了半秒,說:“既然如此, 我給你解決完問題, 你不是該感謝我?”
紀星被他這腦回路繞得, 差點兒沒被他氣死:“我不贊成你的處理方式。你憑什麼給他們錢?給他們錢就說明星辰錯了!你憑什麼替我做出這種決定。”
韓廷道:“能用錢解決的, 都不是事兒。你解決不了,講再多的道理和方法論,都沒用。”
“我能解決。你為什麼那麼專制?為什麼你就永遠是對的,什麼都得聽你的,按你的來?!”紀星被他那一套激得怒不可遏,“是,我早就料到跟他們講不通道理,可沒關系,我已經找人在旁邊把全過程都錄下來了。就怕萬一談不妥,他們鬧。到時視頻放到網上去,輿論也會站在我這邊。因為整個過程中星辰都在講道理講證據,沒說過半句過分的話。我對他們說的話,我的態度,還有這個,”她舉起受傷的手,“這都是證據!”
韓廷聽到這話,一時沒做聲。她的方法雖然迂回了些,但不失為一個不錯的解決方案。
他問:“然後?”
“然後?把張鳳美治好,星辰是不是就完成了一次很好的公關逆襲,打了廣告?”
韓廷又有幾秒沒說話。
“可現在呢,你居然拿錢收買他們?這是不是坐實了星辰心虛理虧?!”紀星怄得幾乎咽不下氣,“你為什麼給他們錢——就因為那男的說拿了錢就不找我們手術了?就為脫責?”
韓廷:“是。”
紀星脊背發寒:“他就是個人渣啊!他隻想要錢,拿了錢他根本不會管張鳳美,也不會帶她去醫院……”
韓廷道:“你都知道,還一再犯蠢?”
紀星愕住:“什麼?”
韓廷已經把車開到家門口停下。
他熄了火,回頭看她:“你還指望給她做第二次手術?出院不到一周就上工地,把身體折騰成這幅模樣。這種病人,這種家屬,你還指望給她第二次手術?嫌他這回訛得不夠多是不是?”
紀星爭道:“我會跟她溝通跟她講!康復期的注意事項給她講清楚。”
韓廷冷笑:“那是上次沒講清楚了?”
紀星啞口。
“腰椎患病的人,別說康復期,康復之後都盡量別幹重活。她沒這個條件,又攤上那麼個丈夫。不論給她多少次手術,都會復發。這樣的志願者我不知道你是怎麼選進來的,現在我把她給你剔除了,你還想留?留下來做什麼,做星辰試驗史上的一塊黑歷史?你是開救濟院呢還是當慈善家?這次不斷幹淨,他們能反反復復狗皮膏藥似的粘你一輩子你信不信?到時再來個手術七八次仍有後遺症的新聞,你這公司要不要開了?”
善與利的較量,不過如此。
紀星腦子驟然麻木,徒勞而機械地說著自己都不知真假的話:“治療過程記錄在案,能證明星辰沒錯。哪怕接受第三方檢查都行。她……我剛看見她後悔了……把她扔在那裡不繼續治療,以後就是個殘廢……”
“你到今兒還沒弄清楚身份呢?你是個商人,真把自己當救世主了?她要死要活,路都是她選的。自個兒不爭氣,怨不得任何人。”韓廷冷聲,“我隻道你端著一副道德標準高高在上,卻沒料你愚善到這種程度。你好心收她,她怎麼待你?你以為她感激你,人家跟你眼裡那個欺她壓她的丈夫一條心,把你往死路上逼。她在門口鬧事斷你後路的時候,想過你半分難處?!”
紀星徹底失語,突然間沒了任何情感。是羞,是憤?是怒,是恨?是嘲,是苦?是悲,是嘆?她都不知道了,隻是眼睛很痛,鼻子很酸。
今日連遭背叛,平日合作愉快的醫生出了事把她推去最前頭,真心幫助的患者卻被家屬綁架過來訛她……他們一個個挑戰著衝擊著她自小信奉的價值觀。她不知道究竟是世道太險惡,還是她太書生氣,太過理想化。
她本就被這番衝擊攪得心力交瘁,原想強撐著解決了問題再獨自消化,此番卻猝不及防被韓廷一手撕開遮羞布,將她的狼狽模樣暴露無遺——她就是那個滑稽而固執的唐吉坷德。
眼眶越來越酸了,她突然解開安全帶,摁開車門鎖,推開車門,逃下車去。
韓廷追下車,幾大步上前,拉住她手腕將她扯回來,訓斥道:“說你幾句你還耍脾氣,你這性子……”
話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別著臉龐,嘴唇直顫,水珠子在通紅的眼眶裡晃晃蕩蕩。
韓廷愣了愣,眉一皺:“怎麼還掉眼淚了?”
她羞不過,拿手遮擋,手背上的傷觸目驚心。
他臉色一變,將她往家裡帶。
“不要你管!”她發脾氣掙扎,甩他的手。
他再度拉住。
他愈是管著,她愈發情緒激動,是徹底什麼都不顧了,孩子般的鬧脾氣:“我的事不要你管,都說了不要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