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沒完成?”
“我辭職。”
韓廷看他半晌,道:“人員,資金, 設備, 場地,你需什麼,盡管開口。這些都不是問題。”
“是。”
“德國那邊的進度比你們快, 你下周帶核心成員去那邊考察。”
江淮出去了, 韓廷起身走到辦公桌後坐下, 靠在椅背裡松了下領帶, 下颌繃得緊緊的。
他盯著安靜的手機屏幕,出了會兒神。看著看著,莫名冷笑了一下,笑完神色卻又空落下去。
內線電話響起,秘書說:“韓總,韓小姐來了。”
呵,人隻要心情不爽吧,什麼破事兒都撞上來。
“請進。”
韓廷面無表情地重新緊了下領帶。
門推開,韓苑走了進來。
她一身黑色薄風衣,束了腰,裡頭一件正紅色長裙,紅色的裙擺隨著她的走動在黑色風衣下翻滾,豔麗卻又莊重,高貴而又凌人。耳邊的綠松石耳墜是點睛之筆。
韓廷皮笑肉不笑:“姐,今兒有空大駕光臨?”
韓苑衝他一笑,款款坐他對面,道:“我再不過來,後院兒都被你燒幹淨了。”
韓廷:“這話我可沒聽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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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把東醫裡頭跟我走得近的全清了,這我也就不說了。三番五次從東科撬人又是怎麼回事?”
韓廷:“這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東揚內部鼓勵自由流動,東醫更有吸引力,人非要跳過來,我也攔不住。我這邊開掉的人,轉眼你那頭接了,我也沒跑你跟前質問不是?”
韓苑一時沒說話,撥了下頭發,轉了話題:“東醫大型醫療器械的市佔額降低了,作為董事,我過來問一下。”
韓廷風波不動:“這塊兒改走高端路線了,之前的那些個低端產品全線清理。市佔額降低在意料之內。隻要品質保證,隔個幾年,原先那些選擇別家的客戶自然會流回來。咱倆的生意經南轅北轍。我是覺著眼皮子不能太淺,隻盯著眼前利益,是不是?”
“那是。”韓苑微笑道,“韓家目光最長遠的就數你。DOCTOR CLOUD是最好的例子,都盯上幾十年後的市場了。隻是據我所知,DOCTOR CLOUD進展不順,長期砸錢在這麼個窟窿洞裡,董事們都不樂意了。”
“董事們隻管收錢就成。”韓廷說,“姐,東醫的事兒您就甭操心了。管好您那頭,別改天誰又跳槽來我這兒,橫豎您今兒特意來一趟,我得顧及您面子。到時我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韓苑沒說話了,盯著他看半晌,笑了笑,起身就走了。
她人一走,他便冷了神色。
DOCTOR CLOUD項目本就得不到守舊派支持。他能做的無非是盡量提高公司盈利,堵住那幫人的嘴。
正想著,唐宋走進來:“剛在外頭碰見韓小姐了,臉色很差。”
韓廷涼笑:“那就對了。”
唐宋:“朱厚宇跟韓小姐關系不錯。”
韓廷:“她管東醫那會兒,跟朱氏藥械長期有技術交流。”隔幾秒了,忽道,“上月拓展部不是出過對朱氏藥械的收購分析報告?”
“是。您當時批注可行。”唐宋說。
“去查下進度。”
“行。”唐宋答,要走之前,略顯遲疑。
韓廷:“怎麼?”
唐宋考慮了下,說:“星辰那邊出事兒了。”
“昨晚那事兒?”
“那患者不肯手術,在鬧事兒。”
韓廷沉默。
唐宋問:“要不要調查一下?”
韓廷皺眉,冷道:“別管她。”
對於張鳳美的出事,紀星和試驗小組的人都按規章把她當作特殊病例進行處理。研究中心正準備進行第二次手術,以期查清病因,搞清楚試驗的不良反應、排斥因素等。
可第二天紀星再度接到蘇之舟電話,說張鳳美在夜間被她丈夫接走了,她丈夫拒絕手術,還糾集了工友到試驗中心門口鬧事。
紀星打車過去時,門口圍滿了拉橫幅的人,頗有醫鬧的架勢。她大感不妙。
見到蘇之舟和試驗小組各位醫生後才得知,張鳳美家屬列了一系列後續治療康復費用,要賠償一百萬。
紀星吃了一驚:“昨晚不都說好了繼續手術麼?”
蘇之舟:“不知道怎麼突然改主意了,擺明了來鬧事的。”
紀星沉默半刻,問出了她最擔心的問題:“就目前的資料看,會是我們的責任麼?”
“不是。”蘇之舟斬釘截鐵道,“我們的材料和工藝是經過耐壓耐磨耐腐蝕幾十項測試的,規格也完全符合她自身參數,不可能有問題。”
那頭有個醫生不樂意了,暗懟道:“我們的手術也是全程記錄,手術過程沒有任何操作問題。”
眼看氣氛要緊張,紀星發話了:“大家是一條船上的。不論責任在哪方,另一方都不可能完全摘幹淨。與其推諉責任,我看不如多想想怎麼把事情解決。”
兩邊都不說話了。
紀星說:“塗醫生,按理說患者應該有定期檢查,對吧?”
塗醫生搖頭:“我們檔案裡隻有她出院前的最後一次檢查。她太特殊了,出院不到一周就出事。你也知道,康復後檢查是十天一次,還沒到時間。最後一份檢查是昨天,她脊椎裡的融合器已經移位變形。她不配合調查,我們也不知道具體原因。”
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紀總,手術全過程有記錄。我昨晚反復觀察過,沒有問題。”
紀星心頭一沉,說:“我們的產品是為她量身定制的,沒有問題。再說了,如果有問題,手術過程中你也會發現不是?你現在這是……”
“我不是推責任。”塗醫生說,“我隻是說從現有的證據看,我們沒責任。醫療中心每天要進行無數項試驗,這件事不能鬧大。我希望你們盡快解決。不然中心主任因此停掉我們的試驗,是對我的小組影響大,還是對你星辰影響大?”
平日合作融洽的雙方,在利益攸關之時,竟也本性盡顯。
紀星心裡發涼,人卻笑了一下:“出了事,責任還沒明確呢,雙方都得擔著!中心如果因此停掉試驗,那我會不會拿著合同去告你們呢?”
塗醫生面色為難了。
紀星:“你們家大業大,不缺這一個試驗。但星辰也不是好欺負的。是不是?”
試驗小組一幫人都不吭聲了。
紀星卻語氣一轉:“但我不會。塗醫生,大家以後還得合作,關系還得好好處。今天這事,星辰會想辦法。”她冷聲說,“可我希望你們知道,不是因為星辰出了錯,而是體恤你們做醫生的,知道你們的難處,不想鬧成醫患糾紛。但也請各位不要覺得這是理所當然!”
當場的研究醫生們都沒吱聲,紀星帶著星辰的一幫人出了門。
上了走廊,小尚道:“紀總,你剛才真棒。”
紀星說:“跟這幫醫生合作到現在,總是我們求著供著他們。今天這事兒處理好了打個翻身仗,以後跟他們平起平坐。”
“那是!”
小夏很憤怒:“張鳳美太惡心了,好心幫她治病,結果反咬一口,現實版農夫與蛇!”
紀星沒說話。
敏敏問:“紀總,現在怎麼解決?”
紀星說:“能怎麼解決,出去跟他們談。”
蘇之舟:“你別去,我帶幾個男的去。”
“我得去。我是星辰的老板。再說我一個女的,他們總不能上手打。倒是你們幾個脾氣躁的,別插手。我給你們別的任務。”
“什麼任務?”
“扮路人,偷偷錄像。”
眾人一愣。
紀星也輕抖了下,說:“我還不知道什麼情況。但以防萬一,如果輿論發酵,得留證據不是?所以出去談判的人一定控制脾氣,忍,安撫,講道理。千萬不能‘主動’起衝突,懂嗎?”
眾人點頭:“懂了。”
不是她多心眼兒,實在隻為自保。
之前民警來過,但張鳳美的丈夫很懂,他不吵不鬧,不協調也不走;民警拿他沒辦法,說要是明天還在,他們再來協調。
紀星選了男生裡頭脾氣最好的蘇之舟和小左,外加幾位姑娘去談判。其餘人裝路人錄像。
她交代:“雖然之前民警沒法處理,但如果起了衝突,就必須得處理了,要報警。”
小尚點頭:“知道了。”
試驗中心外,那幫人還守著陣地,白底黑字的橫幅上拉著“人體試驗致人殘廢,星辰科技草菅人命”的字樣。偶有路人經過圍觀。
紀星隻嘆星辰沒什麼名氣,不至於在社交網絡引發水花,不然她哭都來不及。
張鳳美坐在一張藤椅裡頭,表情痛苦。她傷勢嚴重,不做手術恐怕每時每刻都在煎熬。
見紀星來了,她神色慌張,有些躲避。
紀星心裡有數,關切道:“很疼吧?”
張鳳美不做聲。
紀星說:“昨晚說好給你做手術,怎麼忽然改主意了?是有什麼困難還是我哪兒做得不周了?我擔心你身體,再延誤病情,怕以後救不了。”
張鳳美自知欠紀星的情,張嘴要說什麼,遲疑著又咽回去,痛苦地喚:“他爸!”
話音未落,她丈夫堵過來,大喇的嗓門道:“你休想诓我媳婦兒!叫你們老板來。”
紀星:“我就是老板。”
那男人立刻衝周圍人道:“就這女的。”一幫工友頓時全圍上來,紀星嚇得後退一步,蘇之舟趕緊護住她。
對方都很聰明,做出很兇的架勢,但不上手,似乎等著紀星失控。但紀星相當沉得住氣:“有話好好說。”
那男人兇神惡煞:“我媳婦兒上了你們的當,你們騙她說手術能治好腰病。結果是去做人體實驗!拿活人做實驗你們黑了心肝。一回家就不行了,人都站不直。沒有勞動能力了,你們怎麼賠?”
紀星半點不惱:“試驗方案我們跟你妻子講過,她同意了的。
你先冷靜聽我講,我們有後續治療方案,保證能查出原因把她治好。我們先進去談可以嗎?畢竟你們最在乎的是健康。”
她句句話為張鳳美考慮,就見張鳳美臉色愈來愈別扭。
可她丈夫根本不聽,也被紀星的好脾氣磨得躁了,隻管要錢:“先談賠償!談好賠償了我們去正規醫院治病,不找你們這幫拿人做實驗的黑心醫生!”
“對!你們就是拿人做實驗的黑心醫生!”一幫工友哄鬧起來。人群擠成一團,一片混亂。
……
韓廷晚上有個宴會要參加,提前下了班。
下午三點多,車卻在路上堵了會兒。秋天的陽光透過黑色玻璃窗照進來,車廂裡一片薄薄的暖金色。
韓廷瞟一眼漆黑的手機屏幕,看了一會兒,忽問:“那邊問題解決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