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恆眼神閃了閃,搖著頭沒說實話:“就今日對娘子說的那些便是,太令人糟心,娘子不聽也罷。”
宋子恆自來沒在蘇婉跟前說過謊,一個眼神便被蘇婉抓到了,當然蘇婉也沒有追問下去。
想想柳珍兒還能對宋子恆說什麼,應該也是我才是上輩子與你白頭偕老、生兒育女的妻子,蘇氏本該英年早逝,更生不出兒子雲雲,要不然宋子恆先前抱著兒子推門而入時,眼底也不會有叫人無法忽視驚慌。
隻是正常人自來隻把這當過耳一笑的瘋話,就像宋子恆先前對柳珍兒的行為而產生的荒謬之感,如今宋子恆竟然下意識對她隱瞞,蘇婉覺得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當然蘇婉並不是懷疑宋子恆,她隻是想搞清楚他為什麼有這樣的反常,此後便不動聲色的觀察了他許多天,連柳小姐正在與人說親的消息傳來,都沒能轉移她對宋子恆的注意力,越是發現不出問題,她越覺得不對勁,一直到一個多月後的某個夜晚,安靜躺在床上的宋子恆忽然從夢中驚醒,直接起身坐在床上。
這些日子睡覺,宋子恆並沒有向先前一樣將蘇婉抱在懷裡,然而這般大的動靜,還是將蘇婉給吵醒了,她打著哈欠坐起身來,聲音裡還帶著濃濃的困意,關切的問:“相公,可是做噩夢了?”
“娘子?”黑暗中,宋子恆輕輕喊了一聲,聲音裡有些微不可查的忐忑,似乎生怕自己喊錯了人。
蘇婉回道:“是我。”
蘇婉意識到宋子恆這個夢的不一般性,說著正準備起身去將燈點亮,剛剛手撐在床頭,正要從宋子恆身前跨過去,卻冷不丁被對方緊緊抱住,涼爽的秋日,蘇婉感覺到宋子恆擱在自己脖頸間的額頭,還沁著汗意,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一便柔聲安慰,一邊空出另一隻手給他輕輕擦了擦額頭,宋子恆卻將她的兩隻手都握住,緊緊的,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溜走一般,一聲迭一聲的喚著:“娘子……娘子……”
蘇婉便一直安靜的窩在他懷裡,宋子恆叫一聲,她應一聲,不厭其煩。
幾近過了一刻鍾,宋子恆的情緒終於穩定下來,掀開杯子小心的把自己和蘇婉攏了進去,柔聲道:“小心著涼。”
蘇婉見他恢復平靜,卻笑了:“相公方才是做了什麼夢,夢見我死了,還是你被我拋棄了,竟慌亂成這般?”
宋子恆頓了頓,沉聲道:“夢裡我找不到娘子了。”
“為何?”
宋子恆這回沉默了許久,才終於道:“夢見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地面特別的光滑的幹淨,屋子又大又明亮,上百個人圍在一起高聲喊著娘子的名字,然後你出現了,穿著奇怪的衣裳,帶著奇怪的帽子,脖子上圍著厚厚的東西,臉上也有個黑色的一雙圓圓的家伙,將眼睛和半邊臉都遮住,隻露出下巴和嘴型,周圍之人在瘋狂的叫喊,聲音大的幾乎能震壞耳朵,試圖衝到你面前,然你身邊跟著幾個黑衣人,也帶著跟你一樣的東西擋住了臉,幾個黑衣人將要衝上去拉你的人都攔住了,我就在後面喊你,喊了好幾聲,你似乎聽見了,回頭看了我一眼,卻像根本不認得我一般,轉身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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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恆語氣低沉,夢裡的情緒現在還未完全走出來,蘇婉聽得也有些莫名發悶,似乎受到了宋子恆沉重心情的傳染,更多的卻是疑慮,宋子恆做奇怪的夢不反常,反常的是他為何無緣無故夢到了她上輩子的生活?
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宋子恆白日想的到底是什麼?
宋子恆許久未聽到蘇婉吱聲,忍不住問道:“娘子,你睡著了?”
蘇婉回神,輕笑道:“沒,隻是好奇相公如何能確認那人就是我?畢竟你說眼睛和大半邊臉都遮住了。”
“雖然娘子你的臉遮住了大半,唇也比平日紅,穿著奇怪鞋底的鞋子,看起來比平時高了一大截,可我如何能認不出自己的妻子?”宋子恆語氣異常篤定。
“相公看得倒仔細,那我問問你,是夢裡的我漂亮,還是現在更漂亮?”
宋子恆卻忍不住失笑:“娘子關心的竟然是這個?”
蘇婉卻話鋒一轉:“我關心的倒不是這個,隻是怕相公不願意回答。”
宋子恆聞言又沉默了片刻,終於開口道:“娘子上次不是問我,那次柳小姐找我所謂何事?”
蘇婉點頭,她不但記得,甚至耿耿於懷,畢竟宋子恆第一次對她說謊——不是有所隱瞞,而是實實在在的說謊。若不是知道宋子恆對柳珍兒沒別的心思,蘇婉估計就不能忍了。
宋子恆想是料到了蘇婉鬱悶的眼神一般,伸手撫了撫蘇婉的頭頂,似安撫一般,而後才開口娓娓道來。
那日柳珍兒來找宋子恆,找他說了一通不知所謂的東西,上輩子他成親不到一月娘子便意外逝世,是以夫妻並未有太多感情,後來他入京趕考,一朝考中狀元,備受聖人青睞,將世家貴女的她指婚給他,他不欲欺騙柳家,主動上前說明家中已有原配之事,卻被意外柳家所理解,共同想出兩全之策,然後完婚,此後一直到他們去世,他們夫妻二人舉案齊眉,堪稱朝中夫妻典範。
宋子恆第一反應自然不信柳珍兒所說的,可她將他許多事都說的幾乎差不離,別的或許可以叫人調查,然許多他親近之人才能清楚的她的一些習慣,這個如何調查得來?
當然這也不是宋子恆下意識隱瞞於蘇婉的原因,委實是柳珍兒說她嫁與他一個月不到便意外去世,他恍然想起來,成親不到一月時,他們確實發生過些狀況,那日娘子與二嫂吵架之後一氣之下跑回娘子,他印象深刻,因著那時他對娘子的印象直線下降,剛成親那會兒他們如柳珍兒所說,確實感情不深,或者說完全沒有感情,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他自來最討厭像娘子那般嬌氣任性的女子,最後卻心甘情願的寵著她,寧願她一直這般任性下去。
此時回想起來,他已經無法想像若真像柳珍兒所說,他娘子早早逝去,自己會是如何情形?定然是無法接受的!他甚至連柳珍兒毫無根據的話,自己隻是將信將疑,卻都不敢說出口,轉告於娘子聽。然他自己卻從未把這事放下,一直存在心裡,直到做了一個無比真實的好像自己正在經歷過的夢,竟然真如柳珍兒說的一模一樣!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其實宋子恆介意的倒不是柳珍兒,對方說上輩子他們才是正經夫妻,這話他聽了,然不管是當時還是過後,對此他都沒多大感覺,就像在聽一個與自己完全不相幹的故事。
若事情到這裡,柳珍兒說的這番話不過是白費功夫罷了,然而柳珍兒怎麼如此冒失,把自己的老底掀了出去?起碼也得拉一個人陪她一塊下水,她是萬分確定蘇婉跟她一樣,也斷定宋子恆不是完全沒察覺他原配的改變,才敢對宋子恆恆說蘇婉也是重生回來的事,畢竟她與宋子恆過去相處了那麼多年,也不是白過的,起碼能摸清宋子恆的性格,知道他在意什麼。
於是她的一句蘇婉現在與宋子恆在一起,無非就是在報復她當年做的事,果真讓宋子恆耿耿於懷了這麼久。
“你相信她說的話?”
“自然沒有完全相信……”
意思便是信了一部分,蘇婉了然笑了笑,沒說話,等著宋子恆繼續開口。宋子恆倒也沒再保留,和盤託出:“隻是娘子確實是自那日從嶽母家回來後,性子漸漸有了改變……且我做的那幾個夢,這個月來一直在連著做,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蘇婉點頭:“相公說的夢,我可以理解,因為我也做過同樣的夢,有時候醒來時甚至都分不清哪個是夢境,哪個是現實,又或是人生本就是一枕黃粱夢。”
宋子恆喉嚨有些莫名的發緊:“娘子?”
蘇婉卻笑了,黑暗中傳來她一慣愜意的語氣:“相公可想聽一聽?”
宋子恆張了張唇,想說話,最後卻隻是沉默的點了頭。也這般黑,蘇婉沒聽到宋子恆回話的聲音,便把他當作默認了,遂娓娓道:“巧的是我也夢見過跟相公類似的夢,夢裡我也叫蘇婉,年紀比現在還要大些,卻沒有嫁人,號稱是個獨身主義——對了,相公還不知道什麼叫獨身主義吧?就是一輩子不成婚也不生孩子……”
蘇婉的話還未說完,隻覺得腰間一痛,不由嚶嚀出聲,宋子恆連忙松開了手上的力道:“弄疼娘子了……”
“相公不用緊張,隻是做夢而已。”蘇婉笑著拍了拍他,“不過相公你說,那是個多美好的世界?要有感情的男女才會成親,成親前頻繁接觸,互相了解,也無人說嘴,委實不合適的,成了親還能和離,並沒有休棄一說,和離的女子照樣可以再嫁。且無論男女,都能進學,學成出來工作,靠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夢裡的我就是這般,有共作,可以讓自己過得很好。相公想知道我是什麼工作嗎?”
蘇婉愜意的語氣,漸漸變的低沉,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懷念,何止是大夢一場,說起過去,都讓她覺得像上輩子一般遙遠。
“演員,像咱們這兒的伶人,卻又很大的不同,那裡的人們很推崇做這份工作的人,當然我也漸漸的有了很多崇拜者,經常出行不好好偽裝,就會北認出來,就像相公說的那種情形,圍著許多的人,他們激動到難以自持,尖叫,吶喊。”蘇婉頓了頓,語氣裡又帶了點笑意,“然後有一天,我接了一個劇本,劇本的男主角的是天元二十九年考取狀元的江州人士宋辰,我扮演男主角的妻子,男主角金榜提名後被聖人賜婚的妻子柳小姐……”
宋子恆張著嘴驚呆了好半響,才吶吶的道:“荒謬,咱們怎麼會是別人演的一出戲?還有聖人,明知道我已娶妻,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賜婚。”
蘇婉又笑了,既沒贊同,也沒反駁,隻是意味深長的道:“所以有些話,相公聽聽便算了,就算對方說的是真的,那又如何?過日子的始終是我們,難不成還按著別人的劇本去過?”
宋子恆終於長長的松了口氣,覺得自家娘子是為了安慰自己,這才故意編了一點這樣的“故事”,遂點頭道:“娘子所言甚是,我不會再將那人的話放在心上了。”管他什麼前世今生,與他有何幹系?至少他這輩子隻想與娘子好好過,更不想莫名其妙的被打擾。且那柳家小姐也說了,上輩子他的原配仍是娘子,她是後來者,而今娘子好好活著,與他心意相通,為他生兒育女,所以這柳小姐,自然也可以過不一樣的人生。
蘇婉卻拉長聲調道:“不過我倒是真的很向往那樣的世界,男女交往自由,婚姻自主,女子也能獨立生活,決定自己的人生……”
“娘子。”話還沒說完,宋子恆忍不住打斷道,“這般虛無縹緲之事,娘子多想無意,咱們還是早些休息罷,明日一早良辰又得過來敲門了。”宋良辰如今兩歲多,剛剛進入雞飛狗跳的年紀,自己倒是習慣了獨自在一個屋裡睡覺,夜間不會鬧著要爹娘,然小孩子闲不住,早上醒得早,不賴床不偷懶,不但自己勤快,還能監督蘇婉,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叫麻麻起床,勤快的讓蘇婉淚流滿面,睡懶覺的幸福日子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