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一開始滿眼骨碌碌的在院子裡轉了一圈,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小叔,家裡給了這麼多錢,就隻夠在京裡買這般的院子?”
其實李氏不知道公婆拿了多少錢出來,隻說要在京城買大宅子的,日後好舉家搬到京裡,她估摸著應該是把家底都掏空了,到他們出發前,婆婆才給一百兩銀子說是孩子們進學的半年花用,至於他們就沒給銀子,說是到了京裡與三叔一塊住,要花甚麼自有三叔那頭出。
聽得這話,李氏當時就覺得公婆恐怕私下沒少補貼宋子恆一家,貼得手頭都沒銀子給他們了,如今滿懷期待的來京裡一瞧,所謂的大宅子,竟然比他們在老家蓋的房子還差些,李氏腦子裡的第一反應,就是公婆給的錢被吞了!
李氏自然不是能掩飾的人,心裡頭既然這般想,她語氣裡便也表現了出來,宋子恆還沒說話,宋有福卻狠狠瞪了她一眼:“不懂就別亂說!這座院子還是三弟租的,新買的宅子特意等咱們到了才會搬家!”
宋子恆溫和笑道:“二哥別怪二嫂,二嫂也是擔心罷了,不若咱們先用午飯,過後你們歇片刻,讓娘子帶你們去新宅那頭瞧瞧?”
宋有福點頭,問道:“三弟你呢?”
“我還在當值,午歇時告了假出來的,飯後便要回去當值了。”宋子恆近幾日為了迎哥哥姐姐,都特意午歇時往家跑,因為他們是從杭州坐船來的京裡,那艘船自來都是午時不到便靠岸了,再叫了車到家,正好到用午飯的時辰。宋子恆頓了頓,又道,“順便將行李也先送過去,後日咱們搬家便能省許多事了。”
“三弟說了便是。”宋有福忙道,“先用飯,別耽誤了你當值。”
用過飯後,瞧著時辰還早,宋子恆不急著走,又與二哥聊了會兒,蘇老爹趕在飯前回來的,近來鋪裡生意好,蘇婉他們都知道,沒甚新鮮感,倒是宋有福來了,蘇老爹又升起炫耀的興頭,拍著宋有福的肩道:“你們來得可巧,今兒鋪裡生意又爆了,你猜猜一個上午進賬多少?”
“猜不出來,還請親家叔解惑。”
蘇老爹很是得意,嘿嘿一笑,伸出五個指頭,宋有福問:“五十兩?”
“怎麼會,要是一上午進項才五十兩,在京裡開什麼鋪子,還不如回家種田好了。”蘇老爹瞥了他一眼。
宋有福聞言心裡一驚,顫抖著開口:“莫不是五……五百兩?”
蘇老爹笑眯眯的點頭:“正是,我回來時算了賬,整整五百兩。”
宋子恆笑道:“往常都是下午生意比上午要好許多,若不出意外,今日估計要進一千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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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老爹特別享受於宋有福受驚嚇的樣子,眼睛都笑成一條線了,點頭道:“差不離了,我估摸著到今年年底,咱們能在京裡多開兩家鋪子了。”
“一切全聽嶽父做主。”
宋有福已經震驚的半響說不出話來了,在一旁作陪的張姐夫更是回不來神,難怪親家叔要來京裡做生意,京裡這一家店鋪的進賬,恐怕就要趕上老家兩三間鋪子了,如此說來,在京裡買種葡萄的地,恐怕要比老家的地再多上許多。想到這裡,張姐夫心裡一團火熱,更加認定自個兒跟著嶽家幹不會有錯。
果然張姐夫剛想到這裡,蘇老爹便說了:“如此一來,京裡若種低於百畝的葡萄,委實不夠瞧了。”
“可咱們手頭錢不夠……”宋子恆有些為難,“買宅子加翻修,借您的那一千五百兩已用去一大半,今年還要留了錢收葡萄釀酒,京裡甭管如何,葡萄必會比老家貴上幾倍……”
宋有福方回過神來,又聽宋子恆說沒錢,趕忙從懷裡掏出錢袋,倒出幾個銀元寶:“這是我和大哥一起湊的,加起來有近四百兩,原是帶上以備不時之需,三弟便拿去用罷,瞧著可夠?”宋家條件好了,給媳婦都每月有二十兩的花用,給兒子自然也不會少,且自宋老爹來京裡的這陣子,有時候替宋有根搭把手,宋有福也會去縣裡省府看生意,如此一來身上必不能少錢,不過宋有根兄弟倆都是自個兒不怎麼花錢的,一點點加起來也就存了幾百兩。
張姐夫見狀,摸了摸袖口,有些尷尬道:“我們手頭也存了一百幾十兩,在娃他娘手裡,等會兒叫她拿來給三弟。”
宋子恆莞爾一笑:“何至於要用你們的錢。”不等他們開口,便主動將錢花拿去了,怎麼花的給報了一遍,房契也拿出來給宋有福瞧了,房契上頭寫的是宋老爹的名字 ,宋有福看不懂這些,卻聽得宋子恆報新宅的佔地面積,又驚又喜:“這麼大的院子,咱們哪住得下?”
“如何住不下?日後侄子們長大了,娶妻生子,我隻怕這些屋子還不夠住。”
蘇老爹在一旁道:“子恆說的是,你們人丁興旺,日後隻有不夠住的屋子。”
宋有福想象了那番場景,未免有些蕩漾,院子買得大,說句大不道的話,日後就是爹娘百年了,他們兄弟仨也不必分家,親親熱熱的住一塊,還能瞧一瞧兒孫滿堂的場景。
蘇老爹慢條斯理的喝了杯茶潤潤嗓子,才道:“我方才說多買些地種葡萄,錢不夠也不打緊,先從京裡的進賬中支些銀子出來,我是沒意見的,問問你們,再與曾公子商量一二,想來也不是大事,你們瞧瞧成不成。”
提到那安遠侯的少爺,宋有福又是一臉鄭重:“我們自然沒意見,就怕那曾公子不樂意……”
“改日我找長安兄商議一二便是。”宋子恆頓了頓,又道,“另有一事,我近日又打聽了許多,京城附近的清遠書院聽聞風評最正,往年出的秀才是附近幾座書院裡頭最多的,書院的山長也頗有名氣。隻是這書院在清遠縣,離京裡也有半天的教程,恐怕有些不方便,不知二哥和姐夫如何看待?若不成,便在京裡找也是一樣。”
“遠一些也無事,叫你二嫂過去照顧便是。”宋有福先前在路上就警告過李氏,如今三弟與弟妹不一樣了,三弟當了官,自家在老家還無事,到了京裡萬不能拖他後腿,以前的小家子氣都給收起來,她丟了臉不打緊,連帶著人家瞧不起三弟弟妹,就甭怪他狠心了。哪知李氏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到了京裡就開始找茬,爹娘又不在京裡,日後她與三弟妹若鬧起來,那才是真真兒難辦,如今宋子恆這般說,倒解決了宋有福一大難題,他唯一擔心的是那般有名氣的書院,可會收下這幾個孩子。
宋子恆聞言笑道:“二哥不必擔心,掌院學士陸大人與清遠書院陳山長私交甚篤,我已請陸大人修書一封,二哥到時隻管放心帶侄子們過去便是。”
宋有福這才高興起來:“如此甚好,何時去書院?”
“書院已經開始上課了,咱們如今已算是晚去,但仍越快越好。”
“讀書之事不能耽擱,等咱們搬完家便去罷。”
宋子恆點頭:“如此甚好,隻是四月十二正逢沐休,過後恐怕就沒功夫陪你們走一道了。”
“這也無事,我們自個兒去便成。”
這般一切交代完,宋子恆才放心回去當值,蘇老爹也一道出門,來京裡幾個月,又有安遠侯府做靠山,蘇老爹很順利結交了店鋪一條街的大部分東家,平日吃酒聚會,也能各自交換消息。
歇過晌午,蘇婉起床,還沒給自己打理,首先便給兒子穿衣裳,小家伙滿打滿算也有八個月了,能在床上打滾,從床頭爬到床尾,新宅子那頭的兒童房早已建好,鋪了柔軟的地毯,就等著搬家後讓他在裡面滿地打滾了。自從能行動了,小家伙磨人的本性更加顯露無疑,每次穿衣裳簡直是災難,他根本不配合,衝著蘇婉一個勁的啊啊叫,不知道在說哪個星球的語言,還一定要蘇婉配合他,要笑要發聲,不然他就不樂意,小手亂揮雙腿亂蹬,便是蘇婉一邊配合他一邊穿衣裳,他也不會乖多少,說到興奮之處仍舊手舞足蹈——這也是蘇婉為什麼不先收拾自己,第一時間給他換衣裳的原因。
總之每每給兒子穿完衣裳,蘇婉總覺得自己衣服頭發亂的跟瘋婆子有一拼。明明是花季少女,一朝變成黃臉婆了,蘇婉不樂意,吧穿好衣裳的小家伙翻過身來時在他肉嘟嘟的屁股上拍了拍,小家伙還以為在跟他玩遊戲,仰著他衝她格格笑,清脆的笑聲溢滿整個屋子,隻是下一秒,笑容如天使的寶寶伸出了惡魔之手,準確的抓住蘇婉垂下來的發絲,往自己身邊一拽,蘇婉瞬間疼的龇牙咧嘴,板起臉等著小家伙:“我數一二三,自己放手。”
小家伙當然聽不懂,拽著蘇婉的頭發就要往嘴裡送,蘇婉連忙拉住他的手,將自己的頭發解救出來,仍舊板著臉,一眨不眨盯著小家伙水汪汪的大眼睛:“第一,不能隨便拽別人的頭發,第二,不準抓著東西就往嘴裡送——宋良辰,你今天犯的錯很嚴重,自己好好反省一刻鍾。”
小家伙不明所以,眨巴著眼睛,清澈的眸子裡倒映著蘇婉的臉。
蘇婉道:“好了,從現在開始記時,這一刻鍾內沒有人會理你。”說著起身離開,開始整理自個兒亂糟糟的衣裳。
蘇太太從外面推門進來,繞過屏風時正巧聽到蘇婉的話,忍不住笑了:“良辰還小,懂什麼,你也別太嚴厲了。”
許是見了熟悉的人過來,小家伙一開始還愣愣的小臉,瞬間就開始皺起來,下一秒小嘴扁了扁,眼睛裡也蓄起了淚,小樣子別提多委屈了,蘇太太頓時心軟,上去就要抱:“外婆的心肝,不哭啊……”
蘇婉攔住她:“就一刻鍾而已,娘好生坐著罷。”
雖然蘇太太沒事就喜歡教訓蘇婉,更是每每對她帶孩子的方式表示強烈反對,但其實都是嘴上說說而已,蘇婉不聽,仍堅持自己的,她也沒辦法,比如現在,蘇婉不讓她抱,她就隻能一臉心疼的看著外孫。
小家伙睜大眼睛,從蘇婉看到蘇太太,眼淚要落不落的樣子,遲遲見不到她們行動,就在蘇太太心疼的時候,他忽然一抽鼻子,淚意瞬間就收回去了,反手揪住一旁的枕頭,使勁往下拽,一副找到新玩具的興致勃勃樣。
蘇太太無語,蘇婉回頭看了一眼,嗤笑道:“小騙子,娘現在終於見識到了罷?有人搭理他才哭,沒人搭理,他才不浪費眼淚呢。”
蘇太太瞪了她一眼:“哪有這般說自個兒親兒子的。”心裡頭還有些得意,不愧是她外孫,生的這般聰明伶俐,性格也大氣,被教訓了都不生氣不記仇。
自蘇婉說開始計時,蘇太太便抽空瞟了一眼桌上的漏壺,做工精致,上頭還鑲了玉,乍一看就跟擺件沒甚區別,這是於衡遠前陣子著人送來的,號稱最精準的漏壺,有了它,蘇婉也擺脫了渾不知時的窘狀。蘇太太此時便一直盯著漏壺,一刻鍾過去,立馬上前把心愛的外孫抱起來:“可憐見的,外婆帶你出去玩,咱們不理你娘啊。”
終於有人理了,小話嘮的宋良辰又開始手舞足蹈,衝著蘇太太咿咿呀呀,蘇太太一邊點頭嗯嗯啊啊的回過去,一邊抱著他出門,祖孫兩聊得那叫一個熱火朝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