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聲淡淡一瞥:“也不嫌惡心。”
下一秒,吻住她的唇,嘗到了奶油的味道。
這一夜, 在無人的天臺上,她大膽得不像往常的路知意。
脫離了隊長與隊員的身份, 隻仰頭望天, 於是天臺不再是天臺,成了當日的高原,當日的紅巖頂。
星辰很近, 夜風很涼,而在她的眼裡,他是唯一的星光。
“既然平時話少,今晚就多說些吧。”她側頭看他。
“說點什麼?”
“隨便說說。”
他順了她的意:“那你起個頭。”
於是她雜七雜八問了他很多那三年沒有陪伴彼此的時光裡,他是如何過的,又為什麼要放棄民航公司來到基地。
陳聲望著遠方的大海,說:“答案你都知道,何必明知故問?”
“因為我想聽。”
他默了片刻,認了:“因為你。”
“把路指明了就行了,為什麼自己也跑來了?”
“因為不放心。”
“不放心我找不到就業方向,將來無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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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答:“不放心你沒了我,日子還過得風生水起。”
路知意一噎,想反駁,卻又聽見下文。
“又不放心你沒了我,日子過得不夠風生水起。”
兩人沉默了片刻,迎面而來隻有風。
他怕她一個人過得太開心,那他該有多不甘心?可愛是如此矛盾叢生,他怕她太開心,亦怕她過得不開心。
路知意很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我聽凌師兄說,你也遇到過危險,兩艘遊輪撞在一起,油箱爆炸,你差點沒來得及跳船。”
“他倒是什麼都告訴你。”陳聲不鹹不淡笑了兩聲。
“那也是因為你什麼都不告訴我。”
“……”他默認了。
“左耳短暫性失聰了兩周?”
“是。”
這回換路知意沉默。
他側頭看她,說:“既然選擇了這條路,在所難免。”
路知意頓了頓,才說:“我知道。”
陳聲看她嚴肅地過分的表情,笑笑,“想勸我今後不要那麼拼?”
出人意料的是,她反倒搖了搖頭,“今後我和你一起拼。”
陳聲倒是被她說得一愣。
路知意笑了,說:“陳聲,我給你唱首歌吧。”
怎麼說著說著還要唱?
陳聲啼笑皆非,看了看她,點頭。
路知意事先警告他:“別笑我發音不標準啊。”
她是優等生,一直都是,隻可惜來自高原大山,英語口語始終不如他漂亮。可發音不漂亮,也礙不了她給他唱首這歌。
也並不是什麼新歌,她不算是個愛聽音樂的人,學生時代還有闲情雅致淘歌聽,如今被訓練和工作佔據了絕大部分的生活,隻偶爾心血來潮打開播放器。
那一日去市區採購,一個人戴著耳機,走著走著,恰好聽到這一首。
她當場在原地停留了好片刻,仔細辨認女歌手都唱了些什麼。
隻覺無比貼切。
Long live all the mountains we moved
I had the time of my life fighting dragons with you
I was screaming long live the look on your face
And bring on all the pretenders
One day we will be remembered
……
萬歲!
我曾在生命裡與你並肩戰鬥,
願你我共赴過的山川河流永存世上,
願那一刻你面上的微笑永不褪色。
萬歲!
我曾與你分享生命,
那些我們一同歷經的苦難折磨,
那些你我共同穿越的層層阻礙,
那個王國的光芒如此閃耀,隻因你我。
我無所畏懼。
那一天在她的歌聲中落幕。
午夜十二點,仿佛有緘默的鍾聲敲響,她拾起了水晶鞋,與陳聲離開天臺。
未來很長,心很堅定,她想,她會永遠在心裡為他吶喊著萬歲,做他的不二之臣,為他赴湯蹈火,隨他出入風雨。
卻沒想到那一天很快來臨。
十一月的濱城依然燥熱,這座城市沒有春秋冬,隻剩下夏天。
那一日,全隊接到任務,海上一艘油船著火,危在旦夕。
全員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衝向停機坪的,因著火的不是別的船種,是油船,載滿石油,一觸即燃,爆炸幾乎是瞬間的事。
果不其然,在救援機起飛之時,海上已然傳來巨大的轟鳴聲,海天交界處爆發出一陣豔紅色的光暈,仿若落日時分壯麗而盛大的夕陽。不同的是,豔紅色的光芒隻有那麼一瞬,緊接著便是濃煙滾滾。
安排任務時,陳聲的目光堪堪在路知意面上停留了須臾。
她定定地看著他,目光裡滿是堅定。
那一刻,他想起了她說過的話,她要和他一起拼。
話到嘴邊,變了調。
“路知意,三號機。”
天是一望無垠的藍,沒有一絲雲。
海上有風,像是每一個晴朗的日子裡那樣,溫柔地吹拂著晴空裡的鳥與海面上的浪。
可第三支隊的人並未在這美景上駐足片刻,神情凝重地趕往事發海域。
海面上一片狼藉。
油船碎裂,海上是大片大片燃燒的焦油,濃煙四起。
在那片令人瞠目結舌的灰燼裡,有人趴在救生圈上,奄奄一息地伸手揮舞紅色的T恤。
有人跳船了,事先朝遠處遊去,離船越遠越好。
路知意在機上看到這一幕,稍微松口氣。
陳聲在耳麥裡命令眾人盡可能遠離爆炸船隻,哪怕隻是殘骸,同時盡全力搜尋存活下來的受難者。
海上還燃燒著熊熊大火,救援船無法靠近。
在這樣的情況下,飛行隊迫不得已要降下繩梯,冒著火勢救人。
誰去?
路知意聽見陳聲的聲音,無比平靜、語速極快地從耳麥中傳來。
他說:“第三支隊隊長陳聲,駕駛一號機,申請與副駕駛白楊交換位置,下繩梯救人。”
她一個反駁的字也說不出,哪怕她也戴著耳麥,因為她是第三支隊的成員,隻能聽從隊長與指揮中心的命令。
指揮中心考慮片刻。
“下海危險太大,油船隨時可能發生二次爆炸——”
“我會盡快。”
一方面擔心隊員生命安全受到威脅,一方面卻不能對海上漂浮的生還者見死不救,指揮中心商量了半分鍾,同意了。
但他們隻給陳聲三分鍾的時間,若是三分鍾還沒能救起全部受難者,務必回到繩梯上,離開現場。
那一刻的路知意想起了很多事。
過去看到的社會新聞裡,高樓大廈燃起熊熊烈火,哪怕明知闖進去死的可能性比生還的可能性要大得多,為什麼消防隊員們還會義無反顧往裡衝?
因為命令。
因為他們的職責是救人,哪怕隻有一線生機,也要冒死往裡衝。
她看見陳聲攀住繩梯下去了。
浩瀚無邊的火海就在底下,而他義無反顧往下爬,身穿救生衣,並無半點防火措施。
可就在陳聲下去救起視線裡唯一一名生還者,拉著他的手往一號機的繩梯上夠,託起他要他向上攀爬時,耳麥裡傳來新的指示。
陳聲發現了又一名生還者。
他救起的那人死死拉著他的手,指著離油船殘骸更近的地方:“我妹妹還在那裡,她是個孕婦,求求你救救她。”
主船體與陳聲離得較遠。
他已經清楚聽到指揮中心在催促著他立馬上機,不論還有無生還者,都要離開現場了。
可面前的男人死死攥著他,哭著求他救人。
“她還懷著孩子,六個月了,求你了……”
陳聲頓了頓,在耳麥裡說:“第一名傷員已經攀上繩梯,一號機白楊,朝第二名傷員靠攏。”
他要帶著這個人,讓白楊靠近事發處。
指揮中心立馬做出反應:“不行,來不及了。一號機位置太遠,你過不去了。”
陳聲說:“不可能扔下他不管。”
“可這樣就來不及了,你隻有三分鍾,現在所剩無幾,不夠時間讓二號機挪位置了。”
“來得及!”
陳聲對上那人蘊淚的雙目,說完那句話,陡然松開繩梯,躍向大海,朝油船殘骸遊去。
海上濃煙滾滾,烈焰不止。
哪怕火焰之下就是洶湧浪頭,也澆不滅這漫天大火。
陳聲的身影消失在濃煙之中。
指揮中心一直在呼叫他的名字,可對講機不能沾水,他一躍進大海,信號全無。
主船體上的烈焰愈加濃烈,黑煙一團接一團。
火勢大了。
殘骸在動,蓄勢待發,即將向生還者展開新一輪的威脅。
指揮中心當機立斷:“第三支隊全員撤退!”
無人應答。
指揮官的聲音凌厲起來:“凌書成,命令隊員全部撤退!”
幾秒鍾的時間裡,耳麥裡一片死寂。
隨後,凌書成緊繃的聲音從耳麥裡傳來,帶著粗氣,帶著顫音:“一號機,立馬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