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底有什麼和從前不一樣了,她寧願早出晚歸,也絕不在圖書館熬夜奮戰。哪怕夢裡一旦有陳聲出現,早晨醒來必定滿心酸楚,她也一定會按時睡覺。
因為她忘不了那個夜裡,陳聲與她在圖書館門口發生的爭執。
她也忘不了第二天,他天不亮就把她帶去他的秘密基地,幫她溫書復習,引她踏入那個廣闊無邊的世界。
他人走了,卻依然對她有著舉重若輕的影響。
唯一叫人遺憾的是,她的檔案裡,政審情況被重新核實,路成民坐牢的事情終究還是沒法繼續瞞著,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
路知意心知肚明,她大概永遠沒辦法像陳聲那樣進入民航公司,成為一名民航飛行員了。
政審擺在那裡,這是她過不去的坎。
沒有公司會要她。
所以接下來的兩年,選擇未來可做的職業就顯得尤為關鍵。
值得慶賀的是,一個寒假過去,大三開學時,她終於拿到了國家獎學金,以四個學期都無一例外的年級第一的身份,眾望所歸。
整整一萬塊的國家獎學金,那筆金額打到□□上時,路知意激動得想跳上房頂。
路成民與路雨在電話裡得知這個消息,一人說了幾分鍾鼓勵的話。
路雨充分發揮出小學教師的特色,鼓勵與威懾並存,總結起來就一句話:勝不驕,敗不餒。
路成民就比較樸素了,基本上是感嘆沒有自己在,自家閨女也很優秀啊,爸爸真是自愧不如,爸爸想起當初的事情就很心酸,爸爸對不起你……
最後被路知意一口打斷:“爸,開學太忙,我這邊還有點事,先不跟你說了。”
掛了電話,她有點惆悵,又有點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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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聽一次想哭,聽兩次心酸,聽三次好像沒那麼難受了,聽第不知道多少次,比如現在,就隻想說一句:“爸爸你不用說了,我可以替你成語接龍講下去。”
但她不敢,她是孝順女兒,怕氣得路成民心肌阻塞。
後來她每次聽路成民這樣感嘆時,就會神遊天外,一般都會腦補若是此刻她是陳聲,該作何反應。如果她真被陳聲附身,大概會說:“爸你唱戲呢吧?臺詞背得這麼滾瓜爛熟,找導演加錢了嗎?”
想到這裡,她每次都得異常努力地克制住自己,不要在路成民一把辛酸淚的時候撲哧一聲笑出來。
對於路知意來說,大三這一年有三件大事。
其一,開學不久,趙書記親自找她去辦公室面談,說是由於她兩年來成績優異、在學業與各種校級活動中表現出色(畢竟年年都是年級第一,大一時參加校慶的舞蹈表演,大二的運動會第二次參加了女子五千米並一舉奪得第二名),學院開會討論後,決定撤銷大一時對她的處分。
雖說政審一直都會成為她的阻礙,但沒有記過處分對於路知意這樣品學兼優的學生來說,是一件非要重要的事情。
趙書記坐在辦公桌後,雙手交叉、擱在桌上,很認真地看著眼前的孩子,說:“當初的事情,處罰你是因為規章制度,並不是因為你品德有虧。我知道,有政審在,你想當飛行員的心願可能會有很大阻礙,但是我認為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規矩是一成不變的,你能因為成績優異、表現出色,在大一的時候得到學院的酌情處理,就有可能在將來就業時得到意料之外的機會。”
那番話說得路知意跟打了雞血似的,忽然之間對未來又重拾了希望。她的努力不是沒人看見的,規矩是人定的,就好像陳聲那樣,他才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可他因為個人能力出色,不也一樣走上了理想中的道路嗎?
他比誰都厲害。
她也要拼了命向他靠攏才行。
第二件事,大三下學期,她也同樣拿到了去加拿大實訓的名額。
你看,她這不是踏著陳聲的腳印踏踏實實往前走了嗎?他走過的路,她都奮力去走一遍,興許在加拿大實飛的時候,她也能看見他曾經看見過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
與此同時,蘇洋和她同行。
路知意把消息捎回家時,路雨簡直要去縣城的廟裡燒高香了,好在路知意拉住她,說人民教師不可以怪力亂神。不是篤信佛教的人,就別輕易跑去燒什麼香。
第三件事,去加拿大之前,校招來了。
路知意忐忑不安地投了幾家簡歷,川航的、國航的、東航的……幾大航空公司她都去了。人家一看她的簡歷,又是女飛行員,眼前一亮,可二面時一問及更深入的個人情況,聽她坦白地將家庭成分一說,就緘默了。
國家有政策,政審有汙點,沒法當飛行員。
這是鐵律。
路知意那點僥幸之意終於被好幾輪的拒絕刷得個一幹二淨。
她想,趙書記也許隻是為了鼓勵她,並不是真的認為她能靠自己彌補政審上的缺陷。夜深人靜想起來時,她在床上翻來覆去,也覺得如鲠在喉,到底是意難平。
都說禍不及妻兒,為什麼僅僅因為父親當年犯過錯,她就得為此承擔責任?可這樣的意難平是沒有結果的,她一不願埋怨父親,二找不到解決方案,到頭來隻能一籌莫展地期盼著會有轉機。
好不容易學了三年飛行,好不容易過了飛行執照考試,若是到最後也沒法如願以償成為一名飛行員,這些年來的努力是為了什麼?
她開始去查閱國外的飛行員資料。
有沒有可能她無法加入國家航空公司,但繞過政審這一欄,去國外飛行?
蘇洋說:“天無絕人之路,咱們去了加拿大問問那裡的教員,我就不信學飛的人到頭來隻有這一條路可走。”
抱著這樣渺茫的期望,路知意去了加拿大。
起初的一段日子,語言關很艱難。原來並不是你在國內各項考試都取得高分,就能適應國外的語言環境,加拿大人有加拿大人的口語,當地的俚語、俗語,和你在考試中聽到的標準對白根本不同。
吃飯時,那裡的人對她說:“Time’s too short. Do, just binge。”
她一頭霧水,揣測對方讓她及時行樂,別吃東西,出去嗨?
再三溝通,她才明白,對方告訴她訓練太緊張,午飯時間有限,細嚼慢咽來不及,還是狼吞虎咽吧。
飛機上,她的澳大利亞籍教員坐在一旁,要她在起飛前匯報各項數據。
她自己匯報就很順利,他一問起來她就卡殼。卡殼的原因是,澳洲口音簡直可怕,她總是聽懂一半,還剩一半全靠猜。
去加拿大這一年,路知意覺得自己進步最快的是想象力。
聽了上半句,聯想下半句。
看著對方的表情,揣測他的意圖。
有時候隻聽懂幾個單詞,大腦就開始飛速運轉,自動補全對話= =、
苦。
日子真苦。
可那段日子裡,她過得充實忙碌,緊張到一空下來就隻能睡覺的生活節奏裡,她竟也能找到些許樂趣。
機窗外的藍天不見一絲霧霾,起飛後,廣闊無垠的山河逐漸變成微縮景觀。
食堂的三餐無比豐盛,中式西式二者有之,同行的人全都胖了一圈。
蘇洋摸著自己的腰,第一個月說:“我懷上了。”
第三個月說:“懷半年了。”
臨走時,面無表情:“可能要生了。”
她聽著來自世界各地的口音,看著加拿大地廣人稀的壯麗美景,總是忍不住去想,她正踏著他的足跡,看他看過的美景,體驗他有過的艱辛,朝他堅定不移地走去。
那條路的盡頭,她也許不能和他並肩而立。
但對她來說,喜歡他、仰慕他、靠近他,是她一個人的事情。
轉機出現在快離開加拿大的時候。
那一天,當她出色地完成飛行任務,將大型客機停穩在陸地上時,她的澳籍教員側頭問她:“Susie, you know there’s a boy in your college named Sheng?”
Susie是她的英文名,有的中文發音對西方人來說很難正確讀出來,為方便外籍教員稱呼,同行的人都起了相對簡單的英文名。
路知意聽聞陳聲二字時,表情一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驀地抬頭看著Tim,問:“You know him? You saw him two years ago?”
看她這反應,Tim基本上確定她認識陳聲了,咧嘴一笑,答道:“Certainly. All of the coaches here know him. He is the best, the best among all the students from your college I’ve ever met these years.”
他是最棒的,這些年來,中飛院年年都有學生來,陳聲是最棒的。
Tim說,他基本上不需要教員做過多指導,就能出色完成各項任務,最後還拿到了唯一一個優秀飛行員的稱號。
當然,陳聲的英語也是最好的,和各個國家的教員都處得極為熟絡,每逢休息日,還會呼朋喚友一同去登山遠足、PUB小酌。路知意腦補,這可能不止是因為他有個人魅力,還和他有錢分不開……要不然,這些嚴厲的教員為什麼單單和他成了朋友?
路知意的訓練已經結束,不再需要Tim的指點,因此剩下的日子,多是一邊實訓,一邊聊天。
從Tim口中,她得知了與陳聲有關的更多事情。
於是這一趟加拿大之行,仿佛不隻是踏著他的腳印往前行,更多的,是參與他曾經的人生。
最後,Tim對她說:“Do you knoart of him I like most?”
你知道我最喜歡他什麼嗎?
Tim咧嘴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說放著大好的民航公司不去,他選擇去了雞不拉屎鳥不生蛋的中國南海,加入海上飛行救援隊,年紀輕輕就這麼不怕死,真叫人佩服。
那一刻,路知意在八千米的高空,險些忘了自己在飛行。
她血液一滯,腦袋一空,不可置信地問Tim:“What he is doing now? Say it again!”
Tim一愣,頭一次聽見路知意用這樣直截了當毫不客氣的命令口吻對他說話,還真是懵了一瞬,重新說了一遍。
你不知道嗎?
他在加拿大一邊實訓,一邊和已經籤訂的中國民航公司毀了約,好像還賠了不少錢,最後加入了中國南海海上飛行救援隊。
這一刻,路知意的眼前仿佛有煙火炸開,四肢百骸都不聽使喚了。
事實上,大腦也失靈了。
他騙了大家。
他根本沒去川航工作。
因他從不更新社交平臺,從不與無關緊要的人過多往來,這一年多她壓根沒有得知過任何關於他的消息。武成宇不知道,別人也不知道——
等等,她從不敢向人問起陳聲的消息,那些人惦記著她和陳聲過往的感情糾葛,所以也從不在她面前提起他來。
也許並不是沒人知道?
也許隻有她不知道而已!
路知意震驚地坐在駕駛艙裡,窗外是一片蔚藍色的蒼穹和白茫茫的雲海。她忘記了自己身處八千米高空,忘了還有Tim坐在身旁,忘了面前還有復雜的飛行系統等著她去操作,生平第一次,她在飛行期間成為一具行屍走肉,腦中空空如也。
慢慢地,有什麼東西明朗起來,像是一隻手撥開雲霧,露出了一星半點湛藍色的天空,有一個念頭冒了出來,緊緊地攫住了她。
海上飛行救援隊,需要政審嗎?
作者有話要說: .
今天早上醒來發現來姨媽了,由於昨晚喝了兩杯冰奶茶,我在床上生不如死了一整天。這一章可以說是我和我最後的倔強了。
要不是我的倔強,你們看不到今天的更新………………
紅包我晚點發,先爬回被窩,名單和明天的二十個100jjb一起公布。
事業線要開始了。
陳師兄他……難不成是……用迂回曲折的方式……給小紅一個暗示?
明天見,我繼續去生不如死。
☆、第65章 第六十五顆心
第六十五章
沿海地區夏季多雨,上一秒還晴空萬裡,下一秒就能下起傾盆大雨來。
這一天之內,老天爺陰晴不定了好多回,眼下正在下著今日的第四場暴雨。
夜裡十一點三十一分,陳聲被電話吵醒,翻身而起,猛地躍下床去接通座機。從電話鈴響到他接起電話,字句清晰地說出“第三支隊,陳聲”,前後不過短短五秒,看得出,這種狀況常常發生,他已形成條件反射。
與他同屋的凌書成也下意識翻身坐起,前一秒還睡眼惺忪,下一刻就跳下床來穿制服。
陳聲在接命令,他就迅速推門而出,從走廊上挨個挨個門地敲過去,每次就兩下,一共敲了四扇門。
等到陳聲那簡短一分鍾的電話結束後,全員都套上制服站在走廊上了。
陳聲從牆上的掛鉤上一把取下制服,一邊套上一邊往外走,門外齊刷刷站了九個人,和他一樣穿著白色制服,袖章上是一行小字:中國南海海上救援隊。
他看了眼走廊盡頭的窗,窗外風雨大作,夜幕黑得發亮。
“有艘漁船被困在十號燈塔東南方向,船上共三人。接到上級指令,第三支隊全員出隊,營救被困人員。”
“收到!”整齊劃一的回答響徹走廊。
緊接著,樓道裡傳來跑步下樓的急促聲。
基地就在海邊,走出大門便能看見沙灘一片、瀚海無垠。
雨還在下,隊員們沒人打傘,都是跑步前行,豆大的雨滴劈頭蓋臉砸下來,幾秒就把人淋得透湿。
不到五分鍾,基地後方的停機坪上,四架直升機起飛,白色機身上印有SCS的字樣。
The South a Sea,中國南海。
他們是中國南海海上飛行救援隊第三支隊,隊長陳聲。
凌晨兩點,SCS第三支隊從海上歸隊,隊員們一個個淋得跟落湯雞似的,但雨已經停了。
直升機上載著三名從被困船隻上營救回來的漁民,陳聲把他們交接給基地的人,將海上的情況向劉所長匯報完畢,得到解散指令後,帶著全隊回宿舍了。
歸來時的氣氛就與出隊時截然不同了,一眾年輕壯漢邊走邊脫衣服,湿漉漉的制服不透氣,黏在身上難受的要命。更何況這是沿海地區,就連風裡都是一股腥鹹的味道,在盛夏時節多吹幾下,面上身上立馬黏糊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