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意仰頭望著他。
他真好看,即使逆著光,生著氣,眉宇之間也依然透著水墨畫的意蘊,每一個線條、每一個細微的神情,都叫人想裱框成畫。
她其實根本沒有跟他較真。
她隻是在跟自己較真。
那些話從唐詩口中說出來時,她是如此心平氣和,全然不在意,可換做是他,她就覺得天崩地裂了。
他說得沒有錯,她窮,黑,土,家中養牛養豬,鞋子穿舊也不舍得丟。
這些東西陪了她十八年了,她從未因此自卑過。
她活得比誰都堅強,活得比誰都努力。
可是今天,它們從陳聲口中說出來,第一次具備了粉碎自尊的力量。
她,路知意,這麼多年來終於明白了自卑是什麼東西,這滋味比那晚赤著雙腿跑出澡堂更叫人無地自容。
路知意望著他,他越光鮮好看,她越覺得骨子裡都透著卑微。
是他的態度太友好,給予她太多,她才有了今日的錯覺,以為他們不知不覺走到了一起,跨越了千山萬水,跨越了重重階級。
事實證明,她該清醒了。
在無可救藥陷入他給的蜜糖□□之前,死了這條心吧。
路知意笑了笑,眼眶驀然一紅,仰頭衝陳聲說:“多謝你一個學期以來的關照。”
說完這話,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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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戰就這麼開始了。
起初,陳聲以為路知意隻是一時氣急,等她消氣了,一切就會重回正軌。
可路知意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跑早操時,陳聲頂著兩隻黑眼圈站在那,翹首以盼著路姓師妹的到來。
好不容易把人盼來了,他若無其事地走到她面前,把手裡的燒麥和豆漿遞了上去,“凌書成去步行街的老張那買的,買多了。”
老張是步行街擺攤的老伯,攤子沒有名字,賣些手工做的燒麥、包子,豆漿也是自己磨的,味道原滋原味,很受歡迎。每天早上,一群學生和步行街的居民都在那排著長隊等早餐。
因為要跑早操,眾人都起得早,也沒空去吃早飯,陳聲知道她也空著肚子。
他親自去買了一頓早餐,捧在懷裡熱乎著,眼巴巴盼著她來,又拿凌書成當幌子——天知道那個懶鬼這會兒還在床上睡大頭覺。
“謝謝,我不餓。”路知意頭也沒抬,徑直走進人群裡。
陳聲的手僵在半空,隻剩下還冒著熱氣的燒麥與豆漿。眾目睽睽之下,他吃了癟,卻又沒處申訴。
更可笑的是,一整個早上,路知意沒有向他投來一眼。
一眼都沒有。
陳聲拎著冷掉的早餐回到宿舍,恰逢凌書成起床,看見他手裡的東西,歡天喜地迎上來,“呀,給我買的?老張家的吧?”
屁顛屁顛跟在他身後,凌書成笑成了一朵花,“這感天動地的室友情——”
話音未落,隻見陳聲沒吭聲,用腳踩開書桌旁邊的垃圾桶,咚的一聲把塑料袋扔了進去。
凌書成:???
“我艹你大爺啊!扔了都不給我?”
陳聲一腳踹開椅子,心煩意亂地坐下來。
他對自己說,行了吧,別自討沒趣了,她的面子是面子,難道他的就是狗屎?神他媽放低姿態,他管她要幹什麼,愛咋咋地!
她愛跟誰做朋友,就跟誰做朋友!
然而這股氣在晚操時又莫名其妙消失了。
陳聲站在跑道邊上,看著眾人做引體向上,她在離他最遠的單槓上,一言不發,動作標準。
他忍了再忍,還是沒忍住,走上前去碰了碰她握住槓杆的兩隻手,“張太開了,收攏一點。”
聲音放得很輕,溫柔裡帶著討好的意味。
哪知道路知意幹脆利落地從單槓上跳了下來,扭頭就往操場外走。
他一頓,氣不打一處來,“路知意,你給我站住!”
她背對他,頓住了腳步。
陳聲氣衝衝走到她面前,“我糾正你動作,你往哪走?”
路知意淡淡地抬頭看他一眼,“三十組我已經做滿了,是你說的,做滿了就結束。”
“……”陳聲兇巴巴憋出一句,“給我回去!動作不標準,重新做三十組!”
操場上人漸漸少了,大家都先後做完三十組引體向上,嘻嘻哈哈散了。
蘇洋站在一旁,遲疑著要不要上來插句嘴,卻見路知意扭頭對她說:“你先回去,我再做三十組。”
蘇洋又不是傻子,一眼看出這兩人鬧別扭,但日子這麼久了,她早就清楚這兩人不打不相識,結梁子已經是早八百年前的事了,遂點頭,“那行,我先去洗澡了。”
單槓處逐漸隻剩下路知意和陳聲兩人。
她重新攀了上去,一聲不吭開始重做引體向上,雖然剛做完三十組,還有些喘,額頭上也冒出了細汗。
陳聲站在那,看她做了五組,就開始後悔。
她做得很標準。
事實上一個學期了,她沒有什麼任務完成得不好。
他的無理取鬧像是找茬,像是小孩子不服氣,趁職務之便欺負她。
他看著她額頭上細密晶瑩的汗,心裡很不是滋味,卻又擱不下面子,最後隻得繃著臉說:“行了行了,下來吧,下次注意點,姿勢要標準!”
路知意跳了下來。
他看著她腦門上的汗珠,指尖動了動,最後漫不經心地從外衣口袋裡掏出一包紙巾,送到她面前,“喏,擦擦汗。”
明明在裝作若無其事,可眼裡卻又帶著討好的意味,尤不自知。
有風吹來,汗湿的額頭有些涼。
路知意低頭看著他攤在半空的手,忽地想起上學期,他也是這樣站在操場上,遞來一包紙巾,讓她擦擦下巴上的墨漬。
她一晃神,腦子裡浮現出多年前一首紅極一時的歌。
那個女歌手唱著:“仿佛還是昨天,可是昨天已非常遙遠。”
她盯著那包紙巾,片刻後笑了笑,“不用了。”
疏離而客氣的態度,然後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陳聲又一次僵在原地。
片刻後,他一把將那包紙巾扔在地上,罵了句操,又狠狠踩了兩腳,氣衝衝走了。
他發誓,除非他瘋了,否則絕對不會再用熱臉貼她的冷屁股!
絕,對,不,會!
然後睡了一夜極不安穩的覺,天亮了。
陳聲躺在床上,頂著兩隻又嚴重不少的黑眼圈,精疲力盡地望著天花板,生無可戀地想——
再試一次吧。
最後一次了。
這次她要是再不知好歹,他一定頭也不回就走,將來誰愛搭理她搭理她去!
他就給她最後一個面子!
最!後!一!個!
值得一提的是,“最後一次”這四個字,成了接下來一周反復循環在陳聲腦子裡的魔咒:)。
作者有話要說: .
神他媽最後一次哈哈哈哈哈。
本章又名:自己挖的坑,跪著也要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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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原集訓要開始了,小可愛們,準備好你們的少女心,聲哥的打臉行動會以令你們滿意的糖分落下帷幕。
不甜不要錢=V=!
七號我生日,爭取在這和你們甜蜜蜜相聚。
來,99隻紅包,沒拿過的舉個手,今天爭取都照顧一下。
☆、第37章 第三十七顆心
第三十七章
開學第三周, 高原集訓總算來了。
因開學伊始, 兵荒馬亂, 師生們要籌備的也多, 所以原計劃定在開學第一周的集訓一拖再拖。
最後是趙書記拍板:“時間不等人, 先把日子定了。說一千道一萬,不如放手去幹!”
就這樣,為期兩周的集訓正式拉開帷幕。
要去高原集訓的是全體飛行技術學院的大一學生, 六人一組, 每組分配一名高年級學生做隊長。整個行程有三名帶隊老師, 八名教練。
新兵蛋子們出發的前三天,韓宏罵罵咧咧回了寢室, 生無可戀地攤在椅子上。
“操, 趙老頭要我去當帶隊的!”
凌書成在打遊戲, 聞言一頓,“找你?你成績年年吊車尾, 掛科家常便飯,他瘋了嗎找你帶隊?”
韓宏:“呸,凌書成你怎麼說話呢?”
“用嘴, 配合聲帶震動,將氣流從鼻孔吸入, 嘴唇控制咬字, 以此達到說話的目的——”凌書成在嘴邊、喉嚨處依次比劃,末了扯開嘴角,“算了, 你智商低成績差,解釋了也聽不懂。你知道聲帶在哪嗎?”
韓宏:???
“我艹你大爺!”
張裕之一邊大笑,一邊湊過來拍了拍韓宏,“不過說真的,到底為什麼偏偏找上你啊?”
韓宏頓了頓,臭著臉說:“趙老頭說我上學期又掛科了,讓我將功補過,拿這個抵學分。”
凌書成一臉幸災樂禍地表達同情,“嘖,要是我們學院有漂亮小師妹,這一趟你還有點盼頭,清一色都是小師弟,真的沒有任何期待。”
韓宏哈哈一笑,“你還別說,大一就倆小師妹,我這組還真有一個。”
一邊說,一邊去看陳聲,“喂,你們小紅在我這組。你最近不是被她搞得心煩意亂的嗎?要不要我趁機幫你公報私仇?”
陳聲一頓,眉頭霎時揚了起來,“她在你這組?”
腦子裡嗖嗖轉過無數念頭,他抓住了要害,唇角一彎,一周以來頭一次笑得如釋重負。
*
趙書記為這高原集訓的事忙得天昏地暗。
學生們集體離開校園,安全是個問題。高原地勢險,稍不注意還有高原反應等在前方,身心健康更是關鍵。
集訓還沒開始,辦公室這頭已經開了無數個會。
他焦頭爛額,好不容易休息十分鍾,有人敲門。
“進來。”他精疲力盡坐在椅子上,聲音都啞了。
門開了,他的得意門生兼問題學生,陳聲,拎了盒茶葉進來,擱他桌上。
“聽說最近您老特辛苦,我從我爺爺那要了盒茶來,給您下下火。”弟子關切地湊近了些,指指他的下巴,一臉擔憂,“喲,您都這把年紀了,居然硬生生把痘給熬了出來,這得是多操心啊?”
趙書記眯眼看他,面無表情。
“你闖什麼禍了?”
“什麼禍都沒闖。”
“那你想從我這撈什麼好處?”
“您有什麼好處能讓我撈的?”
趙書記眯眼,冷笑一聲,“我還不知道你?臭小子,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目光落在那盒茶葉上,定了定。他知道這是好東西,他愛喝烏龍,也沒跟人說過,但陳聲替他打過開水泡過茶,竟然暗自記在了心上。
臉上雖然沒什麼好表情,但心頭還是軟了幾分,這家伙,不枉他疼他這兩年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