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臺上隻剩下陳郡偉一人,他摸出打火機,摁了下去,幽藍色的火焰在風裡晃動。
松開,熄滅。
摁下,亮起。
熄滅。
亮起。
熄滅。
亮起。
……
他重復這個動作很多次,終於松開了不再摁下,然後把打火機握在手裡,朝著遠處重重一扔。
對不起,大兄弟,你就和那包煙一起紅塵作伴,好好安息吧。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還有誰的話他願意聽一聽——
陳郡偉低頭自嘲地笑了。
大概也隻有這個哥哥了。
☆、第八顆心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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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聲是從被窩裡被叫起來的。
下午沒課,他躺在床上睡大頭覺,結果手機響個不停。
他掐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人把锲而不舍的精神貫徹到底,死不罷休。
他閉著眼睛把人祖宗十八代都罵了個遍,從枕頭下摸出了手機,看也不看,湊到耳邊,“不管你是誰,最好能給老子說出個擾人清夢的理由來——”
話說到一半,眼睛猛地睜開。
“……書,書記啊?”
五分鍾後,穿戴完畢的人頂著雞窩頭,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人說第一百零一遍“對不起”,一邊試圖勸服趙老頭取消“下蹲刑罰”。
寢室裡另外三隻儼然笑成三朵狗尾巴花。
陳聲走到門口,回頭警告似的掃了一眼幸災樂禍的人。
可這點威嚴立馬被下一句出口的話一掃而光。
“我錯了,真的知道錯了,下蹲就別罰了,這周我家老爺子過七十大壽,一瘸一拐去見老人家很失禮的。”
關門時,他聽見門內傳來那三個畜生的笑聲。
凌書成還扯著嗓門在嚎:“書記,他家老爺子上周剛過完七十大壽——別聽他唬您!下蹲是必須要罰的!撒謊的人得加倍!Triple kill!”
陳聲太陽穴突突直跳,幹脆利落掛了電話,重新把門推開。
門後掛著掃把拖布一類的清潔用具,他隨手拎了支通馬桶的,二話不說走向凌書成。
凌書成正打遊戲呢,還沒來得及反應,陰影從天而降,罩在他臉上。
下一秒,他聞到一陣奇特的芬芳。
午後的102傳來一聲慘絕人寰的尖叫。
陳聲關門走人。
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另兩人,一邊笑得東倒西歪,一邊“安慰”正在洗臉的凌書成。
“朋友,讓你知道什麼叫做衝動的懲罰。”
“得了得了,那通馬桶的也沒怎麼用過,你用不著倒半瓶洗面奶在臉上,全用完了我偷誰的用?”
凌書成一邊洗臉,一邊咆哮,滿寢室回蕩的都是一個“操”字。
*
似乎所有的學校都偏愛銀杏這種植物,秋天一到,滿眼金黃。
午後的陽光照下來,天地之間一片亮堂。
整個世界都是金色的。
陳聲懶洋洋站在電梯裡,看見紅色的數字停在5L處,正欲出門。
結果門開了,有人從外面走進來,險些和他撞上。
他下意識側了側身,而那人也和他一樣,往同一側挪了幾步……兩人依然面對面,擋著對方的去路。
“……”
這麼有默契?
陳聲抬眼看,看清那人後,嘴角驀地一彎,腦中赫赫然冒出四個字——
冤家路窄。
電梯外,和他默契十足的是個短發女生,標志性的高原紅,一米七幾的個頭,女生中的大高個。
呵,又是她。
顯然,路知意看見是他,也沒什麼好氣。
“借過。”她不鹹不淡地敷衍了一句,側身擠進電梯。
看他沒急著出去,她又抬眼問了句,“你不出去?”
“你跟誰說話?”
見他眉毛微抬,一臉正在等待下文的樣子,她又扯了扯嘴角,嘲諷地加了句,“……師兄?”
“這就走……師妹。”
著重強調後兩字。
陳聲雙手插在褲兜裡,笑了笑,頭也不回離開了。
再拽再心口不一,還不得叫他一聲師兄?
趙老頭叫陳聲來辦公室,主要為了解新生的早操情況,順便叮囑一下,學習方面不可放松。
“下學期去加拿大這事,雖說人是我們選的,但也不是進了名單就十拿九穩。”
“去了那邊,他們還要再選拔一次。”
“那邊的特訓教練會和你們先相處幾天,隨時提問,你們都得對答如流。所以專業能力好,答得上是一回事,英語能力不過關,還是會被退回來。”
“……喂,你小子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陳聲一進門就注意到桌上的一堆文件,最上面的一份,姓名那欄寫著三個熟悉的大字:路知意。
他下意識多看了一眼。
文件上方,標題是……貧困生助學金申請表。
他又看了看旁邊那摞矮一點的文件,生源地貸款。
為首的依然是路知意的資料。
他頓了頓。
趙老頭召喚他回魂,“兔崽子,我在跟你說話,你走什麼神?”
陳聲驀地回過神來,“嗯?”
看著眼前霎時垮下來的臉,趁著幾千個下蹲還沒落在頭上,趕緊說:“您操的什麼闲心?有這功夫擔心我,不如多做點正事。”
趙老頭:“你但凡靠譜半分,我也不至於成天為你操碎心!”
陳聲:“沒事了?沒事我先走了。”
“臭小子,你這什麼態度?”
已經走到門口的陳聲回頭,扯扯嘴角,“感謝書記教誨,學生必定時刻銘記於心,好好學習天天向上——這下行了?”
“……”
.
晚上九點,跑操時間。
老規矩,全體人員還是先跑一千米熱身。
陳聲立在跑道旁,看著一群人在夜色裡快慢不一地跑著,視線落在最前方。
監督新生跑操一個多月了,路知意永遠是最鶴立雞群的那一個——不是因為她個頭高,也不是因為她是萬綠叢中兩點紅之一,而是因為她做什麼事都一絲不苟。
畢竟是一群年輕人,哪怕滿腔熱血,一個多月下來,也漸漸學會敷衍塞責。
可她不一樣,她永遠跑在人群最前方。
俯臥撐時,男的都趴下了,她還在一聲不吭繼續做。
不知疲倦,沉默而認真。
他忽然想起下午在趙老頭那看到的兩份資料,大概因為自幼物質豐足,所以不曾留意過,如今才察覺到。
她穿的是一件深藍色舊毛衣,小時候他也看同齡人穿過這種款式,一眼就能看出是手工織成的,很樸素,放在現在就有點土。
沒有燙染過頭發,永遠素面朝天,和花枝招展的同齡女生截然不同。
一雙黑色帆布鞋,邊緣洗得泛白,腳後跟磨得很厲害,再穿幾天就能直接磨穿了?
很窮,也很努力。
他定定地站在跑道旁,看著夜色裡跑在人群最前面的女生,她的額頭上有亮晶晶的汗意,但眼裡滿是堅定。
……好像也不是那麼一無是處。
*
軍訓剛結束的那一周,蘇洋心血來潮,叫上一整個寢室的人去聚餐。
“軍訓完了還沒改善生活呢,走吧,一起去小吃街開開眼界!”
趙泉泉第一個舉雙手贊成,“我想吃火鍋!”
呂藝:“可以啊,吃什麼你們定,我無所謂。”
路知意下意識瞄了一眼擱在桌上的錢包,也沒好意思明目張膽地數數還剩多少錢。
蘇洋看出來了,笑眯眯補充一句:“這次我請客,咱們就不搞AA制了。大不了輪著來,下次你們再請我吃一頓好的。”
頭一次寢室聚餐,三人都積極響應,路知意不好拒絕。
哪知道第二周,呂藝就硬把大家拉去了學校附近的茶餐廳,把客請了回來。
趙泉泉不甘落後,第三周也請了一頓西餐。
第四周了,趙泉泉忽然問蘇洋:“這周末咱們又去吃什麼?”
蘇洋一愣。
趙泉泉笑眯眯說:“這周該知意請客啦。”
路知意騎虎難下,好在找到了家教兼職,雖然還沒拿到工資,但小孩媽媽說下周就給她結算一次,料想不至於這周請完客就餓死。
她算過了,蘇洋請了一頓火鍋,花了兩百九。
呂藝請的香港菜,三百三。
趙泉泉請的是中檔西餐,兩百開頭。
她手裡還剩下四百來塊,無論如何也能撐過這一頓,還能留下點下周的伙食費。
於是笑著點頭,“你們想吃什麼?”
呂藝還是那句話:“你們定就行,我都可以。”
蘇洋:“火鍋吃了,港餐吃了,西餐也吃了,還有啥沒吃?”
趙泉泉一拍桌子,指著自己電腦上正在放的日劇,“喂,吃日料啊!怎麼樣?”
最後,由於趙泉泉對日料堅定不移的愛,眾人點頭,那就吃日料。
周五下午,六點鍾的天已有些暗了,四個女生興致勃勃往小吃街走。
似乎每所學校外面都有這樣一條小吃街,每當城管下班,小攤小販就在街邊支起藍色大棚,點起油亮亮的燈泡,人頭攢動中,食物香氣混雜一氣,白霧四起,熱氣騰騰。
而小攤販的背後,總是一些更正規的商家,雙方誰也看不上誰。
趙泉泉選的是日料,小吃街隻有一家日料店,裝潢雅致,紅彤彤的日式燈籠在門外迎風搖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