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問題在周窈身上統統沒有,她從小就乖巧,一直到大,如今也是。
周麻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或許是忽視慣了,他們夫妻倆都不覺得這個女兒有什麼了不起,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老婆對她態度跟別人家對自己的不聽話女兒一樣,他慢慢的,對她態度也不怎麼樣。
周窈做錯過什麼嘛?
其實沒有。
看著幹淨整潔的房間,被子是她自己疊的,枕頭擺放得整整齊齊,她的拖鞋和外出穿的鞋也各自在簡略的鞋架上陳列得當,她還有個小書櫃,上面很多書,他們夫妻倆連看都看不懂。
她會做手工,雕刻過木頭印章,很小的時候還自己扎過風箏,會編竹篾,做過一個小小的竹籃,撈過魚缸裡的魚。
那時候是他在一旁看,笑言清脆,如清鈴聲郎朗。
周麻發覺自己站得有點久了,回過神來,說不清的情緒導致他想快速走出房間,在經過周窈的書桌時,被壓住的一張試卷吸引目光。
他又停下,順手抽出來一看,是一張排名表,時間是前次的考試,周窈的名字赫然在列,她排在極前,全年級一千多人,她考了第二名。
周麻捏著那張排名表無言半晌,才緩緩放回原先的地方。他回到客廳看電視,電視機裡演的東西卻怎麼也入不了心。
許久,他像是被針扎一樣,“騰”地站起來,大步流星出了門。
……
傍晚的太陽正好,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走進巷子的周麻手裡拎著一個中等大的盒子,看見的鄰居打趣:“誰過生日啊?周麻,買蛋糕呢!”
周麻隻是笑笑,朗聲說:“坐在這浪費時間多無聊,晚上來我那喝茶多好!”
鄰居說:“有人就去,湊不夠誰打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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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簡短對話,周麻嘴角微微彎著,朝家走去。
還米到家裡,突然聽一戶人間出來說:“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麼大事兒能把你驚訝成這樣!”鄰裡都不當回事。
“歸南山那邊塌方了!死了好多人喲,現在都封路了……”
聽到這種消息,大家都來了勁,“真的假的?”
“電視上現在在放,本地新聞——”
所有人都回屋開電視看新聞關注“時事”,唯有周麻,僵硬在原地,問最開始提到這件事的鄰居:“你說哪?!”
“歸南山啊!博物館那邊,塌方了,一大塊,路過的車都翻了,還有掉下去的,死了好多人呢!”
歸南山博物館——
就見周麻臉色發白,手腳惶惶,像是打顫般飛快跑回了家。蛋糕被他隨手丟在桌上,盒子歪了,他顧不上那些,打開電視看本地新聞,正在播報歸南山塌方的消息。
現場一片混亂,各種救援到達,哭聲,嚎啕聲,還有痛苦的微弱氣息,在鏡頭裡一一閃過。
周麻盯著電視看了很久,眼睛一動不動,一瞬不已。記者在最前頭說著什麼,他感覺耳朵裡好像嗡嗡嗡地在吵嚷,什麼都聽不清。
班上,周麻突然跑了出去。
巷子裡的鄰居看見,問:“周麻,你去哪啊——”
得不到回應,唯有一個飛奔的身影,消失在盡頭。
……
“去哪?歸南山?”司機一聽,忙擺手,“不去不去,那邊現在戒嚴,拉線了,過不去的。”
周麻又去敲下一輛出租車的車窗,“師傅,載我去歸南山,快點兒!”
“歸南山不好去的,那邊現在很亂,車開不進去,那邊周圍全部都封路了,去不了,真的去不了。”
他一輛一輛地問:“師傅,歸南山去嗎?”
得到的都是拒絕回答:“不去不去。”
“師傅去歸南山!”
“過不去,不好去的。不去。”
“歸南山……”
“那邊封路,不去!”
沒多久,路口的人都知道有個中年男人像著了魔一樣,非要去出事的歸南山。運了一車水果在路邊賣的一個小攤販看不下去,“大哥,你為什麼一定要去歸南山?那邊現在真的去不了!你不如等會再說。”說著指指天,“你看這都快下雨了,情況肯定更嚴重,那麼危險,誰會過去啊!”
周麻沒有回答。
小攤販猜測:“你該不會是找什麼人吧?什麼人這麼重要,現在太危險,可別衝動……”
這句話一出,周麻扭頭看他的眼,剎那赤紅。
什麼人這麼重要?
他的女兒。
他的女兒還在歸南山呢。
……
雨下大的時候,街上人少了很多,周麻還是沒能去成歸南山,到後來出租車交接班,攔車基本都不停。
周麻身上湿透,踩在泥裡,一腳深一腳淺往回走。
走到巷子口,忽然看見一個瘦弱的身影,撐著傘朝他看來。
“爸?”
周麻猛地抬頭,周窈像一朵潔淨晶瑩的小花,站在不遠處,目光無塵,安靜又溫柔地看著他。
周窈頓了一下,快步走到他身邊,舉高傘將兩人一同遮在傘下,“爸,你怎麼……?你去哪了,衣服都湿透了……”
周麻愣愣看著她,看著她那張和自己隱約有些相像的臉。人家都說周窈會長啊,集合了他們夫妻所有的優點,長得又白淨又好看,細雅得像是高知識分子家庭養出來的孩子。
周窈被周麻這麼盯著,往後稍稍縮了縮,“……爸?”
像是過了一萬年那麼久,面前這個形象糟糕,仿佛泥水裡剛撈出來的中年男人,忽然一剎紅了眼。
周麻蹲下身,捂著眼睛,無言哭泣。
……
直到周窈和平靜下來的周麻回到家,周窈心裡還是覺得奇怪。她洗好澡,換上厚厚的睡衣,準備關門時,遇見從外經過的一個鄰居。
那鄰居一見她就道:“幺幺啊?你爸還好吧?”
周窈關門的手一頓,說:“在前頭麻將館裡忙呢。他怎麼了?”
“哦喲你不知道的呀,今天傍晚,歸南山那邊不是塌方了嗎,死了很多人的,你爸一聽這個消息,後來就急急忙忙跑走了,大家都嚇了一跳!”
周窈一愣。
“再回來就是跟你一起了,身上髒兮兮的,也不知道去幹什麼了……”
鄰居闲話幾句走遠,周窈站在門邊,愣愣出神。
關好門,周窈去找水喝,在擺放蔬菜的桌上看到一個歪了的蛋糕盒子。周麻正好走進來,周窈問:“爸,這是什麼?”
周麻瞥了一眼,別開頭,“買的蛋糕,摔爛了,應該不能吃了,丟了吧。”
他沒再多言,拿了要的東西,回到前頭麻將館,留下周窈站著發呆。
……
半夜被周窈叫到房間吃一個摔得稀爛變形的蛋糕,陳許澤不僅沒有生氣,還很老實地坐在一旁。
她挖兩口給自己吃,就叉一口遞到陳許澤唇邊,他不說話,安安靜靜吃下,兩個人隔著蛋糕,盤腿坐在地板上,看著窗外的弦月。
“好可惜,頂上的草莓掉了,沒辦法撿起來一起吃。”
“我明天給你買。”
“好啊。”
兩個人說著話,氣氛自然而然。
蛋糕就剩最後一口的時候,周窈忽然把叉子插進蛋糕裡,許久未動。
她仰頭看著窗外的月亮,微微歪了歪腦袋。
“我一直覺得,他不在乎我。”
“可是今天……”
陳許澤沒有出聲,安靜聽她說。
“可是今天他……”
“可是……”
周窈“可是”了好久都沒能把話說完整。
“我想……”
終於,陳許澤聽到她的聲音,在她說話時,將餘光裡瞥見的她臉上晶瑩的一滴淚,和月光顏色做了比較。
她說:
“他可能,還是有一點愛我的吧。哪怕,就一丁點。”
陳許澤分神地想,比起月光。
還是她更美。
……
最後一塊蛋糕吃完,盒子和叉子一起進了垃圾桶裡。
好可惜。
那一口沒能吃到的草莓,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是甜是酸。
第27章 發
吃過午飯的休息時間,周窈和陳許澤一群人決定出去走走散散步。寒風雖冷,各個裹得更熊一樣,倒沒人覺得冷。
學校附近走個十幾分鍾路程,有一個公園,公園有兩片籃球場,偶爾有人會在這打球。
周窈幾人到的時候,公園空無一人,隻稀疏走過幾個步伐緩慢的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