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昂頭看向遠處,不知那時她的視線中,是什麼樣的光景。
在救援到達之前,她閉了閉眼,淚珠無聲滑落,她帶著濃重的哭音和鼻音朝遠處大喊:
“我沒有偷錢——!”
“我和我媽媽不是髒東西!我媽媽是好人——!”
校方正欲勸阻,下一秒,她縱身一躍,就那麼在所有人面前摔成了一灘血。
“啊——!!!”
悽厲的尖叫響起在現場,尤其關筱筱那群人,嚇得捂住眼睛,僵硬身體,待幾秒之後,開始發抖,眼神呆滯。
程圓就這麼死了。哭著,流著眼淚,死前除了那兩句話,說過的唯一一句就是“關筱筱你是個賤人,我恨你”。
看著前不久還活著的一個生命死在眼前,並與自己有關,關筱筱顫抖著,忽然“哇”地一聲嚎啕哭出了聲。
……
很多人拍了現場的圖發到網上,不知是誰,將整件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一遍並配上圖,講述得清清楚楚,做成了九張長圖發表在微博上。
很快,在被大V發現之後,引起各方人員瘋轉,各種譴責和哀痛隨之而來。
七中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全校都亂了,學生們全被趕回教室坐著,連同周窈那個班。但她不想回去,她和陳許澤在暗處看不到的拐角,站在樹下,聽著這個校園裡各種各樣的吵雜聲音。
那條引起瘋狂轉發的微博下,大多是對程圓的心疼:
“這個女生太傻了,真的好可憐,她媽媽該怎麼辦啊……”
“我看得好想哭,好想抱抱那個女生,她會那麼決絕地從樓上跳下來,她肯定沒有偷錢,而且那些人還罵她父母,窮怎麼了,窮就不配活著了嗎?我真的好難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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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另一種評論,則全是對關筱筱的謾罵:
“這種惡心的賤人,太過分了!活生生逼死一條人命!”
“逼死人的那個應該也去死,嘗一嘗從樓上跳下來的滋味!”
“那個女生為什麼不死呢?她才不應該活著。”
“真的想用最惡毒的語言罵她,去死吧!賤人!”
……
關筱筱很快就被趕來的關家父母帶走,還有記者追著他們採訪,他們走得很快,逃也似得。
在慌亂嘈雜之中,周窈和陳許澤他們所處之處,仿佛安靜得猶如世外角落。
周窈忽然拉了拉陳許澤的手袖,看向天的一角。
“你看,那像不像一座雪山?”
陳許澤點了點頭。
周窈目光悠遠。
“那座雪山……好像快崩塌了啊。”
……
事情並沒有結束,一直在不停發酵著,尤其是在網絡上引起大反響之後,嚴重影響到七中的日常運轉。連帶著老師領導,都被網友罵了個狗血淋頭。
同學們上課多少也受了影響,平時難免分神。
關筱筱自從程圓跳樓那天就沒有再來學校,她被父母帶回家保護起來,過得卻並不安穩。網絡上對她的謾罵沒有停止,她自娛自樂的個人微博被扒出來,分享生活的每一條動態下,都充斥著數千條咒罵。
有人給她點蠟,有人把她的照片P成靈堂照,一遍又一遍地發在她的評論裡。讓她去死的言論充斥在她的社交賬號之中。
更有網友將她的信息完全“人肉”出來,她父母的工作,她的家庭住址,一切都被暴曬在毒辣的日光之下。
關筱筱家的玻璃被人砸破了三次,還有一次她出門去便利店買東西,被人從背後踢了一腳,狠狠撲倒在地,那人還往她身上砸了一杯冰水,沒等她起身,很快就跑沒影了。
而關家父母任職的公司也天天收到騷擾電話,對面一張口就質問他們僱佣殺人兇手的父母是為什麼,還有各種恐嚇信息發到他們的郵箱。有時回家,會發現門口突然多了兩抹紅漆,畫成一個大大的叉,像是要她立刻去死才滿意。
關筱筱的精神終於撐不住了,她被父母保護在家,不讓出去一步,父母卻無法無時無刻守著她。就在父母不在的某個下午,她用她許久不敢登錄的微博發了一條動態:
“是不是要我去死你們才肯放過我?!那我去死好!我去死了你們可不可以不要再糾纏我了!我會去死的!我會死給你們看!”
這條動態下,沒有人安慰她,或是叫她冷靜,全是如出一轍的冰冷口吻:
“那你去啊。趕緊去,別在這浪費時間。”
“跳樓吧,也嘗嘗跳樓摔碎身體的感覺,嘗一嘗被你害死的人是如何痛苦地離開的。”
“要死就趕緊死,少在這裡作秀,令人作嘔,你這個賤人!快去死吧!”
……
裝修得非常精美的蕾絲公主房裡,關筱筱握著手機,縮在床頭嘶聲大哭。哭到頭疼,她把手機一扔,去客廳打開了爸媽的酒櫃,她喝了很多的酒,醉意上來以後,醉醺醺地持刀走進浴室,放滿了一整個浴缸的水。
她穿著自己最喜歡的公主睡裙,踏進水裡,一向怕痛的她,在左手手腕上狠狠地,用刀劃出了一道又深又重的口子。
關筱筱醉醺醺地靠著浴缸,哼了兩聲歌。漸漸地,血水漫開,她像是睡著,像是昏醉,而後,再無動靜。
……
七中事件中,害程圓跳樓的始作俑者是她的同班同學關筱筱,在程圓忍受不了校園暴力跳樓以後,關筱筱在之後不到半個月內,在家中割腕自殺。
消息一出,震驚網絡。
很多人開始譴責那些辱罵關筱筱並讓她去死的網友,認為就是他們逼死了另一條人命。就像是完全無關的幾撥人在博弈,互相對罵,互相指責,但到最後,卻找不到一個確切的“兇手”。
七中的這個冬天,比往年寒冷許多,每個學生都裹緊了衣服,校園各處的笑鬧聲仿佛一夕消
失。
……
晚課結束以後,陳許澤和周窈還是一起回家,快到巷子口的時候,周窈突然停下。
“怎麼了?”
“我的手好冷。”周窈突然朝他伸手,“你牽我一下。”
陳許澤二話不說輕輕握緊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
他們並肩往前走。
周窈忽然說:“我覺得很冷。”
陳許澤側眸看了她一眼,“那明天多穿一點。”
她沒有回答。
周窈覺得很難過。
沒有人覺得自己是有錯的。
不管是對程圓,還是對關筱筱,沒有人覺得自己是那片舉重若輕的雪花,沒有人覺得自己壓垮了雪山,更沒有人覺得自己害死了什麼人。
等日子往前走,時間一過,那些曾經鮮活而後消亡的生命,就隻不過是他們人生經歷過的一部分而已。
就是這樣的。
當負罪感被分化稀釋以後,就不會有人認真放在心上。
不會有了。
——
“我多想,這個冬天能暖和一點。”
周窈靠近陳許澤,手在他口袋裡,手臂碰手臂,像是互相取暖。
“也多想……能有多一些人,再對這個世界溫柔一些。”
第26章 中發白
關筱筱丟失的那幾百班費,一開始是個“禁忌”,班上很有些人人自危,仿佛存在一個無形的小偷,甚至因為害死兩條人命,比鬼怪還可怕。
直至周三下午,隔壁班被分配去樓前清理的學生,通水溝的時候從幾乎不流動的下水道裡用鐵絲勾出一團浸湿的紙,事情才有了分曉。
“這是什麼啊?”
和一般的紙不同,顏色看著帶點紅,還折成一團長方形,學生好奇地微微撕開,從內裡沒有完全泡壞的部分辨認出來——是關筱筱丟失的班費。
在關筱筱的記憶裡,她將班費全部放在教室,卻忘了臨走時突然又想起或許要買什麼,先拿了幾張準備墊付。
那幾張錢折成一團在她的口袋裡,卻不巧在她經過一樓水溝石板時掉落。石板間隔,幾步一個洞,風一吹,錢最後就落進了不流通的水裡。
真相大白以後,班上緊張的氛圍消失,卻更令人唏噓,不過是一個意外和誤會,卻引得兩條人命消亡。
學校領導組織開了幾場會,研究是否要在教室裡安裝攝像頭,討論爭執不下。
周窈去祭拜過程圓一次,程媽媽還是那樣,穿著樸素泛舊但幹淨的衣服,可惜腫泡一樣的眼裡已經了無神採。
有過幾次,上課時周窈下意識想把草稿本遞到旁邊,手才伸出去就頓住,而後堪堪收回來。那是她難得的走神時間,愣愣看幾秒空出的位置,之後才轉回頭。
聽說周窈在學校和程圓關系不錯,程媽媽強擠出笑意,和她說了一會兒話。臨走之前,周窈認真朝程媽媽鞠了個躬:“我剛到學校的時候,是程圓第一個和我講話,後來也沒有因為我身體上的問題歧視或是說過我什麼。我很感激她,能有這麼好的女兒,能有這麼好的媽媽,我覺得你們都應該都是彼此的驕傲。”
“謝謝您,給了我機會讓我認識程圓這個人。”
程媽媽捂著半張臉,哭著點頭,泣不成聲:“阿姨謝謝你……謝謝你……好孩子……”
……
出了這檔子事,去參觀博物館的事徹底定下,高三的學生們集體空出半天時間,去沙中博物館參觀。
一大早就要集合,周窈收拾好東西,背了個小背包,裝著一點墊肚子吃的袋裝面包,還有一瓶水,身上揣著五十元,簡簡單單出了門。
周麻正好進門,周窈腳步停了停,“爸,我們學校組織去參觀,我現在就……
“知道了知道了!上次你說過很多遍了,去吧去吧。”
他頭也不回進屋拿東西。
周窈回身看了一眼,提步朝前走。
……
麻將館生意很好,忙碌半天,周麻夫妻兩個很有累意。下午人一直湊不夠,幹脆不急著開張,周媽媽去找相熟的鄰居聊天,周麻回了後邊屋裡,在客廳看電視。
想泡茶喝,找不著茶罐,見周窈房門開著,心知不可能會在裡面,腳步頓了一頓,下意識還是推門進去。
周窈生活習慣很好,平心而論,這一片,再沒有她這樣乖的女兒。別家的,不聽話,頂嘴,成績差,或是學人家當流氓,大人們各有各的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