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窈——”
“周窈!”
陳許澤兩手捉住她的肩膀,一直喊她,好多聲才讓她冷靜下來。
“這不是我的血。”他說,“是你的。”
周窈看著他,愣了一下,視線落到自己受傷。被碎裂的板磚刺破,手指流出的血,彌漫在幾根之間。
她滯愣地,眼裡突然一下湧出淚,看向他,又突然笑了出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她的眼睛裡,有笑有淚,慢慢凝成一團,一點一點將陳許澤的心塞住。
又或許,早從很多年開始,他的身心血液,脈絡的每一處,就因為她,再沒有順暢過。
陳許澤捂手住她的眼睛,在寒冷的夜晚巷子,輕輕把受驚的她抱進懷裡。周窈嚇到了,嗚咽哭著,並未注意其他。她緊緊揪住他的衣服,像小獸泣然。
周窈或許沒有發現,陳許澤也從沒有告訴過她。每當這種時候,她那雙好看到像天上星辰的眼珠,裡頭滿滿當當全是他。
也隻有他。
這不是第一次,或許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陳許澤覺得喉嚨裡梗著什麼。從很久前開始,他從未言說過,他怕他們所想不同。
可是他仍舊也會,仍舊也想——
直到這個初冬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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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的眼裡,看到了很多東西。
有驚懼,有害怕,有擔心,有一切。
也有,
屬於他們的這一生。
像共同期許的那樣,長長久久。
如他所想,如他所望。
第19章 西風北風
陳許澤和周窈沒有走,發生這種事,驚動周圍鄰裡,連許多商鋪老板也小心地進巷子裡來探查情況。
得知是兩個學生受襲,馬上有人心的群眾幫忙報了警。
出警很快,被打倒在地的三個男人並沒有咽氣,隻是受傷過重,或是因疼痛一時昏闕,人被帶回了局子裡。
周窈和陳許澤自然也是要去的,周窈受傷淌著血,旁邊有站著的大媽看見,好心提醒:“小姑娘,手破了先包一下吧,疼的呀。”
有人說:“還是別,先驗傷。”
各有各的說法,周窈謝過他們,隨警察上了車。
陳許澤側眸,聲音帶著少許無力,“有沒事?”
周窈的臉色除了白,其餘還好,搖頭,“沒。你呢。”他同樣搖頭。
兩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坐上車,因為傷情不過重,意識也是清醒的,可以不用緊急送醫,一群人先往局裡去。
陳許澤先上的車,他坐在靠裡的位置,朝要上的周窈伸出手——左手,周窈未察覺許多,握住他的手掌,借力上去。
車一路行駛,車上除了警察偶爾詢問幾句,兩人都不怎麼說話。旁邊一個警官家裡也有個周窈這麼大的女兒,帶上同理心,多少有些心疼,兩人話多了點。
周窈和警官聊著,全然沒注意到,陳許澤的右手一直穿在兜裡。他的衣服面料厚,包裹著,即使有什麼,淌不出來滲不透,什麼都看不出來,毫無異狀。
……
三個混混是收錢辦事,說是隻要把人打得半死就行,讓他們受點傷吃些苦頭。在警局醒過來以後,知道事情暴露,立即坦白經過。
梁璃。
給錢的姑娘叫梁璃,警官帶著這個名字來問周窈和陳許澤的時候,他們微愣,而後臉上已無過多情緒。
“認識嗎?”
“認識。”
“有過節?”
“嗯,以前是同學。”
“什麼過節。”
“她哥哥在以前的學校追過我,後來表白我拒絕了他,晚上他去飆車,出車禍死了,梁璃認為是我害死了他哥哥,一直記恨我。”
事情很簡單,也很荒謬。警官們在進一步具體核實完畢後,立刻動員。
梁璃隨父母被叫到警局來,進門那一剎那,眼裡閃過一絲驚慌。她的父母則是不明所以。聽辦案人員說完經過,梁父大驚站起:“不可能的!我們家女兒怎麼可能做這種事?這肯定……”
“犯案人員已經全部交代完畢了,他們手機裡通話記錄中有梁璃的號碼,銀行卡裡也有匯款記錄。”
罪證確鑿。
“那這個……”梁父愣愣,半晌說,“受傷的兩個學生在那裡啊?我……我們去給他們道歉,給他們賠償醫藥費,精神損失費,這樣就可以吧?!”
梁母在後面連連點頭,“對對,我們賠錢,賠多少都行!”
“——賠錢?!”
一道稍顯尖銳的女聲伴隨著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腳步聲走近,“打傷人就賠錢了事,你們想的倒是很美。這是沒出事,萬一出事了,誰負責?”
眾人看向來的這對夫婦,不等警官發問,他們道:“我們是陳許澤的父母。”
兩人之間稍稍隔著半步距離,顯得不是那麼親近,但氣勢都是如出一轍的凌人。
陳父道:“我兒子在哪?我現在要見他。”
一群人轉移位置,終於會面。
周窈對陳家夫妻不是很熟,相比之下,她印象裡的陳家人,更像是那兩個親自撫養陳許澤長大的陳家老夫妻。
這樣的情況下碰面,她站起身,微微鞠躬,“叔叔,阿姨。”
陳家夫妻對她的態度一般,和對其他鄰居無異。不過這種時候,當然還是一個陣線,“你和許澤都傷了哪?是這幫人襲擊的你們對嗎?”
周窈點頭,將身上的傷處露出,她天生皮膚細膩,又白,盡管穿的不薄,陳許澤讓她趕緊跑的那會兒,摔摔撞撞,身上多了不少淤青。
陳許澤臉上更是青了兩塊,唇角破裂,帶著血跡。
“賠錢?”陳母一看就怒了,指著梁家夫妻怒道,“你看看兩個孩子,賠錢?笑死人了!這兩個孩子各有各的優秀,都是學校裡最好的學生代表,你傷著他們,萬一出了什麼事,誰來負責?”
陳父話不多,語氣也淡,隻說:“我們不同意私了。”
梁家夫妻臉色大變,“你們還想怎麼樣?還要怎麼樣?賠錢還不行啊?人又不是我女兒打的,你說你們……”
說著說著就要吵起來,這時候,梁璃總算感到一絲害怕。
警官拍拍桌子,面色冷凝,“不要在這裡喧哗。”
他們各自穩住,比起氣勢,梁家夫妻哪裡是陳家那一對的對手,陳母深深吸一口氣,翻了個白眼,像看地裡的爛白菜一樣,氣得梁母臉色發青。
“我們家事有教養的人家,和暴發戶不同,什麼事都用錢錢錢來解決。而且說實話,我們也不差那兩個錢,要比這個,你們還未必入得了我們的眼。”
陳母往凳子上一坐,典型的女強人姿態,雙腿交疊,卻不會讓人有蹺二郎腿的難看感觀。
“那你究竟想怎麼樣——”
梁父也急了,在她面前一拍桌,陳母還未說話,陳許澤忽然動了。
“媽。”
他清清淡淡的一聲,教陳母愣了一下。他和父母感情都不親近,兩人早年隻顧著賺錢,後來想和他拉近親自關系,才發現孩子大了,且莫名對他們有種說不出的排斥,性格孤僻難以溝通,遂隻好作罷。
有的時候陳許澤回市區的家裡,見著他們兩個,也不會出聲叫人,隻略略點頭,就算是問候過。
在這方面,陳家夫妻拿他真的沒辦法。但這麼優秀一個兒子,聰明,自律,懂事,從來不讓人操心,都說他是天才,小時候夫妻倆也確實帶他去檢測過智商,的確是高,這一聲“天才”完全擔當的氣。
或許天資聰穎的小孩就是和別人不一樣,夫妻倆這樣想著,也就釋懷。再者,這樣出色的後代,人人豔羨,鄰居說起來都眼紅,誰不想要?
此刻聽陳許澤叫了一聲“媽”,陳母就差“騰”地一下站起來,意識到還在人前,堪堪穩住激動情緒,說:“媽媽在呢!你說,你要說什麼?”
在眾人的注視下,陳許澤面無表情,緩緩從右手口袋裡,抽出手掌。
他將手伸出,給所有的人看。
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一般,平靜地說:“我的中指,斷了。”
……
警局裡的吵鬧差點變成廝打,陳母剛被兒子喊了一聲“媽”,正是母愛泛濫的時候,在周窈父母趕到的瞬間,就見那位一向很在意形象的陳太太,正揪著一個女人的領子,活像是要掐死她。
待得知事情經過,周窈的父母沉默下來,竟也覺得陳母的行為一點都不過分。
三個混混用來襲擊他們的鐵棍,在揮舞過程中,不知撞上了牆壁還是哪兒,裂開了一條縫隙。就是那道鐵縫,將陳許澤阻擋的右手中指,生生剜去了一大塊肉,露出其中森森直接白骨。連骨頭都碎了片。
他一路將手塞在口袋裡,口袋兜兒翻出來一看,全是血。
陳許澤當場被帶去做傷檢,報告出來後,醫生搖了搖頭。
“來的遲了,骨頭斷了,再接也沒辦法長到和以前完全一樣,傷好了以後,中指算是廢了……”
他是要參加高考的高三生,就在千軍萬馬即將度過獨木橋的這一年,他的中指廢了,這意味著對他高考有多大影響,誰都清楚。
原本他或許會去參加保送學校的面試,筆試也是其中一部分,如今,能不能成,變成了未知數。
失態一下嚴重,陳母揪著梁母的頭發,少見的歇斯底裡,“你賠啊!你倒是賠啊!我兒子從小就是天才!他隨隨便便就能考全校第一,名校搶著要他,他的中指出問題了,你給我賠啊——”
不等梁母還手,陳母揪起躲在她身後的梁璃的頭發,抬手就是一掌甩在她臉上。梁母正要去阻止,陳母正反兩下,又是兩個響亮耳光,打得梁璃霎時大哭出聲。
陳許澤卻像是個局外人,無比平靜,握著他手腕的周窈眼睛都紅了,他反手輕輕捏了她的手腕一下。對視一眼,周窈一愣,忽然想起什麼,眼裡的潮紅緩緩停住。
那根鐵棒,在他們等待警察來的路上時,確實是裂了一條鐵縫的。但當時陳許澤兩隻手都沒有哪裡受傷。
周窈記得清清楚楚,他用右手摸了她的臉頰,讓她別害怕。
周窈愣愣看著陳許澤。
那廂大人吵鬧,陳許澤站著,平靜出聲,“爸,媽。”
這時候兒子的喊聲聽起來脆弱無比,陳家父母那顆慈父慈母心瞬間被激活,眼眶都忍不住紅了。
“在呢在呢,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