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門任憑弟子相殺,最後勝出的一方自然就有了繼承人的資格和實力。我培養謝雲是因為知道隱天青有強大的力量,但誰知他後來流放漠北,便隻得另外選了天資殊異的景靈;現在一山不容二虎,我必須知道誰才是將來能繼承暗門的人。”
“阿雲,”玄武白印的光芒在尹開陽臉上微微閃爍,襯得他面容竟有些妖異:“這是你活命最後的機會,開印形同作弊,我隨時會殺了你。景靈。”
八年過去,當年景靈過分漂亮犀利的面容已褪去了少年氣息,卻變得更加鋒芒畢露、強橫霸氣,翻腕時手臂肌肉突顯,奪魂雙鉤出鞘,卷起了強勁的氣流!
“你不是想知道自己和雲使誰更強麼?”
尹開陽嘴角倏然勾起了一絲弧度,隻是冰冷的笑意完全沒有蔓延到眼底:“這也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陡然變故橫生,不僅謝雲沒想到,連皇帝都沒想到。大殿中隻有景靈橫鉤虛指,眯起一隻眼睛,笑道:“前輩?”
明明是很正經的兩個字,但從他口中一字字吐出,卻有種挑釁和桀骜的意味。
謝雲上下打量他一番,淡淡道:“你竟然沒死,還頗有進益……”
“我進益了多少,前輩來親身試下不就知道了?”
謝雲一手習慣性向太阿探去,腰間卻已空空如也。就在這毫釐之間,景靈縱身直上,奪魂鉤已毒蛇般刺到了眼前!
謝雲沒有兵刃無法硬抗,倉促間隻得退後。景靈這一招對他自己而言其實並不很厲,原本是打算先逼得謝雲狼狽不堪露出頹勢,再扔給他一把奪魂鉤的;誰料謝雲失去了神兵利刃,反而逼出了多少年來硬扎的功夫底子,這一提縱堪稱別枝驚雀、婉若遊龍,不僅避過了鉤尖,還橫掌向奪魂鉤脊背切去!
景靈哼笑一聲,驟然反腕以刀鋒迎上。謝雲閃電般收手,冷不防景靈貼在他耳邊道:“想死?”
謝雲抽身便退,景靈卻提氣厲吼,雙鉤變招風雨不透,殺氣與刀兵縱橫交錯,猶如無數橫衝直撞的蛟龍,將半座大殿都籠罩在了寒光閃閃的戰陣中!
“來……來人!”皇帝砰地撞翻了座椅,聲嘶力竭喝道:“快來人護駕——!”
然而宮門緊緊關閉,沒有任何人聽見聲音,皇帝這才意識到為了今日伏誅謝雲,他已經把洛陽行宮中的北衙禁軍全部調走,換成尹開陽的人了。
“陛下不必驚慌,沒有人會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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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開陽笑了笑,殊死搏殺倒映在他眼底,光芒變幻莫測:“很快就會分出勝負。”
咣當!
磚牆在奪魂鉤下化作無數崩裂石塊,千鈞一發之際,謝雲頂著滿頭石礫衝出,在景靈來不及回擋的瞬息間往他左臂輕輕一點。
——與其說那是一點,還不如說是觸碰更為妥當,在激烈至極的戰鬥中根本感覺不到。然而景靈手持雙刀,另一把奪魂鉤從下而上,鮮血迸濺中謝雲捂著上臂急速飛退,袍袖被血迅速染出了大片猩紅!
他像隻翩然飛掠的鳥,足尖在身後牆壁上剎那一點,疾馳折返;與此同時耳側殺氣轟然砸落,將他剛才借力的那面牆砸成了齑粉!
兩人擦肩而過,謝雲指尖再一次點中了景靈左臂。
下一刻,景靈以鉤尖撐住殘桓斷壁,借力空中回蕩,又重又狠當腹一腳,謝雲身體如離弦的箭一般砸進了廢墟中!
“……”
謝雲艱難喘息,額角的汗涔涔而下。他這輩子經歷過很多十死無生的搏殺,然而從未像現在一樣清晰地感覺到死亡數次貼身而過。
記憶化作斷片掠過腦海,明明是毫無關聯的事,他卻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頂著無數刀林劍雨從漠北千裡上京,馬背上那少年貼著自己的脊背,沙啞問:師父,為什麼你每次遇襲時都正面相迎,從不回頭?
因為你在我身後,謝雲想。
若我轉身逃命,你便十死無幸,所以我必須一往無前。
轟——
奪魂鉤再次斬落,貼著腳尖劈開地面,剎那間時光被定格,爆裂的碎石以慢動作升到眼前。
謝雲視線越過景靈近在咫尺的冷酷面容,不遠處光線迤逦穿過沉重殿門,刀光劍影霎時化作了退去的潮水。
那一刻謝雲內心深處忽然升起一絲連自己都倍覺荒謬,然而卻揮之不去的微渺希望:——你會來嗎?
如今你我強弱對換,當宿命終於發展到我終於不得不轉身逃命的那一天……
你會出現嗎?
第90章 毒箭
“什麼,北衙禁軍馬鑫求見?”
黃銅鏡中武後皺起了眉,沉吟片刻後抬起手,正為她梳頭的宮女立刻小心停下了動作。
“本宮梳洗, 暫不見人, 去問問他有何要事。”
宦官碎步退了下去,壽昌宮內人人屏聲靜氣, 隻聽見窗外架上鸚鵡的鳴叫。未及半盞茶工夫,宦官再次踮著腳快步上前, 躬身小心道:“回稟天後,馬鑫說謝統領一大早被陛下宣召進宮說話去了,單獨去的……”
話未落地, 砰一聲重響, 隻見武後霍然拍案而起:“你說什麼?!”
宦官腿一軟,所有人條件反射便直挺挺跪了下去,隻聽武後大罵:“蠢材!這種事為何現在才說?!來人!”
武後連頭都不梳了, 大步衝出了殿門,喝道:“擺駕上陽宮!”
·
鏘——
上陽宮內刀兵鳴響,緊接著磚石崩裂、石屏倒塌,謝雲從暴雨般漫天而下的碎塊中激射而出,身形勁疾,擦身避過了奪魂鉤!
景靈一鉤不回,另一鉤橫掃,其力裹挾千鈞,哪怕是鋼筋鐵骨做的人,挨上這麼一下都得當場化作血泥。然而謝雲提起的那口氣竟然綿長不絕,憑著腳尖在巨大鉤身上的一撐之力躍起,翩然仿佛遊龍驚鳳,不僅將雙鉤的連環殺招盡數擋回,甚至半空擰身,一手向奪魂鉤脊捉去。
——謝雲的手修長、白皙、指節分明,任何人看了都會覺得是一雙養尊處優、蘊藉溫柔的手。
然而現在這隻手上隱約籠罩著一層黑光,在大殿空洞幽暗的可視條件下並不明顯,景靈卻立刻就認了出來:“……見龍在田?”
景靈當即回鉤交錯,兩柄大半人高的巨大刀鋒寒光閃爍,就那麼眨眼間謝雲已經錯失了機會,瞬間與景靈貼身而過!
在比閃電還快的分毫間裡,他們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以至於景靈隻要抬手,致命的彎鉤就能從謝雲身後剖開他整個脊背。
然而這並沒有發生,謝雲五指在景靈左臂一按,下一刻整個人已平移去了數丈外!
“前輩雖然年紀大了……”景靈咣當一聲重重把奪魂鉤砸在地上,千斤玄鐵當即把金磚砸出了放射裂紋,他漫不經心地挑起一邊嘴角:“身手功夫倒還沒丟下,我還以為你已經被酒色財氣掏空了呢。”
謝雲腳尖落地,繼而站穩起身,壓住了胸腔沉重的喘息。
掏空他的不是酒色,而是歲月積累下來層層疊疊的舊傷,和早年過於頻繁的開印。
從謝雲的外表看不出來他有著極其硬扎的外家功底,然而這一點在和景靈對戰的時候完全不佔任何優勢,相反景靈年輕強悍的身體素質足夠在近身搏殺中置他於死地。讓謝雲取得一線生機的,是多少年歲月中無數次生死賦予他的——經驗和本能。
景靈也看出了這一點。
“雲使,”景靈淡淡道,在金屬恐怖的摩擦聲中抬起奪魂鉤,遙遙指向謝雲:“你撐不了多久了,認輸吧。”
謝雲閉上眼睛,再次睜開時刀鋒已至睫前,甚至連鬢發都被飓風吹拂起來。
緊接著,就在那石火光中,謝雲身影如鬼魅般原地消失,與此同時凌空出現在了景靈身側!
若是將場景定格,所有混亂的變故都發生在同一時刻——
謝雲那隻灌輸了所有內力的手竭力伸出,堪堪指向景靈左臂;景靈左鉤來不及收回,右鉤已雷霆橫掃,襲到了謝雲胸前;不遠處皇帝座椅被他自己撞翻了,正癱坐在地上,向身後座椅扶手中的暗格裡茫然摸索,隨即握住了什麼。
下一刻。
景靈左臂沒來由一酸,與此同時右手奪魂鉤毫不留情劃過了謝雲的胸膛,衣襟破碎飄飛,鮮血驟然噴灑,謝雲捂住衣襟疾馳退後!
砰!
謝雲背部撞上牆壁,噴出一口血,胸前已被劃出了半臂長一道淺淺的刀痕,鮮血從表皮下汩汩而出,染紅了大片衣襟。
“你輸了,”景靈握緊雙鉤:“雲使。”
不遠處尹開陽神情異樣,刀削般的薄唇微緊,從側面望去,玄武刺青就像被賦予了生命,忽然在脖頸乃至肩膀上泛出了蠢蠢欲動的光芒 。
在他身後無人注意的地上,皇帝顫顫巍巍,從暗格中取出一物握在了手上。
砰,砰,砰。奪魂鉤隨著景靈的腳步一下下砸在地上,細小石末炸裂迸濺,繼而舉起對準前方,謝雲精疲力竭抬起頭,手指拭去了唇邊的血跡。
“結束了。”景靈冷冷道,縱身橫刀劈頭蓋臉砸了下來!
死神倒映在謝雲瞳孔深處,就在山崩地裂的前一瞬,景靈左臂忽沉,內力就像被刺破了的氣囊,從剛才被謝雲連指了三次的那一點上哗然抽空!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
景靈甚至來不及發出聲音,沉重至極的奪魂鉤已脫手而出;謝雲猱身而上,電光石火間從下方穩穩接住鉤柄,並未畏懼仍然朝向自己的鉤尖,漂亮至極地反手橫旋!
時機、角度、兵鋒交錯,那簡直是妙到巔峰的瞬間。
謝雲腰骨反折如風中勁柳,上半身幾乎與地面平行,奪魂鉤從眼睫前一旋而過;隨即借著翻腕時產生的巨大力量,刀鋒挾著崩山裂海之力,橫著掃向了對面的景靈!
景靈臉上的錯愕之色尚未消失,揚起右手奪魂鉤,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鉤尖雪光閃爍,正正停在了他眉心前!
一切場景刷然冰凍,仿佛鬼神之力令時間暫停。
寒光中謝雲面容剔透如冰,一字字清晰道:“還沒有。”
嗡一聲弓箭離弦的輕響由遠而至。
在場所有人都聽見了,但沒人來得及稍作阻止。時間的流逝被拉緩到極限,弩箭閃爍著劇毒的幽藍,在眾目睽睽下撕裂空氣,帶起謝雲手臂一線黑血,緊接著奪地一聲沒入牆磚。
皇帝哆嗦著放下了弩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