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候沈雲生峨眉雙刺已經擲出,周譽和陳海平都身負重傷,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戰沒有任何勝算了。
死亡已扇動羽翼,降臨到了每個人頭頂。
景靈手中奪魂鉤再次閃現出了陰森的黑光,那光芒映在他眼底,竟泛出一種鮮血般亢奮瘋狂的色彩,令他看上去就像一尊從地獄血海中升起的殺神——
“就是你了,”他的視線落在了衝在最前的沈雲生身上。
沈雲生瞳孔驟然擴散。
就在此時,原本跪在地上根本站不起身的陳海平,不知從哪裡得來的力量,竟猝然起身擋在了她身前,怒吼道:“快走——”
旋即他最後一次悍然揮劍,迎向了直往自己頭顱斬下的巨大奪魂鉤!
——那真的是他此生最後一劍,也是最強硬、最華美、足以令人銘記終生的一劍。
周譽踉跄奔來,眼底的熱淚終於奪眶而出:“海平兄!”
呼——
所有人都來不及看清,就隻見一道白影袍袖翻飛,裹挾風聲凌空襲來,雙手在周譽和沈雲生的單肩上借力一撐。
緊接著他絲毫未作停留,以一個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弧度,在縱身越過陳海平的同時伸手一挽,便從他掌中拿過了長劍。
周譽失聲道:“誰——”
鏘!
鬢發揚起,衣袖垂落,一道人影躬身背對著他們,停在了景靈手中來不及收回的奪魂鉤尖。
——緊接著他一抬眼,面紗隨衣袂飄揚而去,眼梢延伸出了一道修長清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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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海平難以置信地顫聲道:“謝……謝雲……!”
景靈凝視著面前這個近在咫尺又居高臨下的人,猩紅的目光終於完全變了。
緊接著隻聽鏗鏘一聲,上古太阿出鞘,被謝雲輕輕握在了掌中。
第43章 威脅
那一瞬間他們對峙的姿態非常奇特,景靈正使出全身之力輪起奪魂鉤,而謝雲衣袍翻飛,猶如落鳥, 仿佛毫無重量般半跪在懸空的鉤尖之上, 從腰際抽出了古劍太阿。
——他剛才從陳海平手中接過了佩劍,再加太阿, 正是雙劍在手,虛橫身前。
“我聽說你有三個月時間不能動武, 沒想到你竟然會為了這些人動手……”景靈緩緩道:“我以為婦人之仁這種可笑的東西已經完全被你拋棄了呢。”
謝雲說:“我從來沒有過這種東西。”
景靈卻一笑,每個字都仿佛浸透了濃濃的血腥和殺氣:
“……不,你有過的。”
謝雲形狀優美鋒利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不再跟他做任何言語糾纏, 頭也不回對陳海平道:“還不快走?”
陳海平怔住,周譽立刻反應過來,衝上去扶住他就往後拉:“沈姑娘!麻煩你攙扶道長, 我們快撤!”
陳海平卻盯著謝雲的背影失聲道:“不行!你一人擋不住,我必須……”
謝雲一哂,根本不跟這幫年輕人啰嗦,縱身雙劍出手。
他出手堪稱電光石火,陳海平話音未落,雙劍已於半空中狠狠撞上了磅礴而來的奪魂鉤。氣流瞬間從兵刃相擊的那一點上爆發,同時響起震耳欲聾的“叮!”——太阿劍岿然不動,而陳海平那把精鋼劍竟然不堪一擊地斷成了兩截!
謝雲早有預料,雙手握住太阿,神劍當空壓下,硬生生將兩把恐怖的鐵鉤壓退了數步!
“兵器如此,人也沒用。”謝雲背對著他們,冷冷道:“走!”
周譽拼死拽住陳海平,喝道:“我們幫不上忙的!快跑!”
此時臺下早已殺成了一團,各大門派長老帶著普通弟子拼死抵御神鬼門殺手,戰況已漸漸呈扳倒之勢。他們幾個都受了重傷,相比之下倒是沈雲生稍微好些,一個扶著一個飛下山頭,準備去山下的門派駐扎之地放出消息,等待救援。
這次武林大會原本就不同以往,因為一些非常特殊的情況,並沒有很多名宿前輩親至現場,因此才一下就被神鬼門搶佔了先機。但還好場中名門正派人數多,已漸漸拿回了局勢,隻要再堅持一會等到救援,就能……
周譽愕然道:“那是什麼?!”
他們停在石峰上,遠遠隻見山腳下密林掩映,馬嘶陣陣,無數士兵金戈鐵馬,正呼嘯著奔向山頂。
“朝、朝廷兵馬?”周譽奇道:“難道是來剿滅邪教的不成?”
幾個人神色都同時一松,若是朝廷派出了全副武裝的精兵,配合武林正道的力量,徹底剿滅神鬼門就很容易了。他們正待細看時,突然長清子勉強睜開眼睛,定睛打量了下遠處浩浩蕩蕩的兵馬,緊接著神色一變:“……不好,快藏起來!”
“什麼?”
“那些兵馬不是來圍剿神鬼門,而是對付我們的!”長清子大急之下也顧不得許多了,狠命拉住震驚遲疑的沈雲生和周譽,嘶啞道:“現在不易解釋,快隨老道過來,我們抄近道下山,快!”
眾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但武當老掌門德高望重,平素絕不輕易開玩笑嚇唬人,因此都瞬間繃緊了神經,匆匆隨長清子繞到山坡背陰面。又勉強加快速度走了一頓飯工夫,才發現半山腰上有一處隱蔽細窄的石縫,這時所有人都已經到了強弩之末,當下也顧不了多少了,隻能挨個屏住氣息勉強躲進去稍作歇息。
所幸石縫連接一處較大的山洞,幾個人剛擠進去就再也站不住了,紛紛長籲一口氣,跌坐在了潮湿陰寒的地面上。
“道長為何說那些朝廷精兵是來對付我們的?” 周譽勉強從滿是鐵鏽味的喉嚨中發出聲音來,立刻迫不及待問。
長清子苦笑一聲,並不回答。
“道長?”陳海平也忍不住狐疑道。
連精疲力盡背靠山壁坐著的沈雲生也忍不住望了過來。
然而長清子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又沉重地閉上了眼睛——他捂住血肉模糊的胸口喘了口氣,那喘息中不乏痛苦,這個年邁的老人已很顯然已經快撐不住了。
陳海平搖搖晃晃地爬起來,上前將手按在長清子背後,強行逼迫自己吐出內力,不由分說灌入了老掌門的經脈內。霎時長清子面上現出血色,但緊接著踉踉跄跄躲閃開來,怒斥:“你幹什麼!小子,老道已是黃土埋了半截脖子的人了,如何值得你舍命來救!”
陳海平懇切道:“道長,此時我們已經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若是朝廷真的派了兵馬來圍剿天下武道場,我們的同門此刻都還在山頂上……”
長清子一怔,隻見周譽和沈雲生也都面露焦急之色,眼巴巴地盯著他。
“……唉……”老掌門終於長長嘆了口氣,灰敗的臉上浮現出自嘲的苦笑:“你們幾個年輕人……可知道為何這次武林大會,各大門派都隻派出了長老與會,而掌門名宿等都無一前來參加?”
三人同時愣住了。
“造孽,”長清子仰頭長嘆:“造孽啊!”
“神鬼門數年前從北方興起,出手豪闊、兵馬充足,一邊吞沒小門派的田產地盤一邊快速擴張,各地官府都有意無意對齊網開一面,甚至傳說他們在京城長安都有著手眼通天的人脈……”
“江湖中幾大掌門早有懷疑,派人查證數年後,發現這來歷不明的神鬼門,竟然跟當今皇帝登基前使用過的一個刺客組織有關。”
長清子頓了頓,緩緩道:“其名為‘暗門’。”
“暗……”周譽驚道:“暗門?”
沈雲生愕然道:“神鬼門是皇帝的人?”
山洞口突然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
“——是,也不是。”
“誰?!”
眾人同時警惕回頭,就隻見不遠處逆光立著一道身影,削瘦孤拔、單手拄劍,沾滿鮮血的長發從鬢邊垂下頸側,沒入了隨風揚起的衣袍中。
陳海平微微喘息,半晌一字一頓道:“謝、雲……”
話音未落,所有人都周身一緊。原本坐在地上痛苦咳嗽的長清子掙扎起身,蹣跚著上前一步,把幾個年輕人護在了身後。
然而謝雲隻冷笑了一聲——那聲音非常輕,剛出口就隱沒在了山澗的寒風中,隨即舉步走了進來。
眾人這才發現他素色的衣袍上血跡斑斑,腳步雖穩,但氣息略帶沉重,明顯已負了傷。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旁若無人地走到山洞裡,尋了塊稍微幹燥些的地方,背靠著石頭坐下了,就隻聽周譽忍不住問:“——謝統領,你剛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謝雲解開衣帶,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字面上的意思。”
“你——”
“謝統領!”長清子揚聲打斷了周譽,隨即轉向謝雲,聲音懇切而不乏警惕:“恕老道無禮,隻是實在關心情切:剛才我們望見山下有大批朝廷兵馬氣勢洶洶而來,敢問現在山上情況如何了,我武林同道是否還能幸存?”
這也是在場所有人第一關心的問題,當下幾道目光同時緊緊盯在了謝雲臉上。
然而謝雲卻沒答言。
他拉下自己左側衣襟,隻見光裸的肩膀猶如石雕冰砌,仿佛雪緞包裹在堅硬的雕刻上;然而從鎖骨下到肩窩處,赫然有一道三四寸長血肉翻出的傷口,此刻還在不停地滲著血!
眾人呼吸都是一頓。
——那分明是奪魂鉤劃過所致,再往上一點,就是致命的脖頸了。
刺啦一聲輕響,謝雲徒手把腰帶撕開,將素白布條纏在手上,慢慢擦拭起傷口的鮮血來。
“……謝統領出手相救,老道實在不勝感激……”長清子沙啞地頓了頓,捂住胸前咳了幾聲,復又艱難問:“但還是請問,現在山上……”
“人問得越多死得越早,”謝雲淡淡道,“先保住你們自己的小命吧。”
這話簡直一點客氣也沒有,長清子當場就哽住了,周譽失聲道:“難道朝廷真的要站在邪教那邊對天下武林動手?朝廷到底想幹什麼!”
謝雲一哂:“明天不就知道了?”
他根本就不是來回答問題的,周譽一而再再而三被堵回去,又急又氣又焦躁,當下就衝上前:“謝統領!眼下十萬火急——”